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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二十八)四面楚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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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金花罗纹宣纸被一脸怒容的叶辰夕拍在案上。
“就算是本王不要的东西,也轮不到他楚傲寒觊觎!”叶辰夕把案上的金花罗纹宣纸撕得粉碎,却犹不解恨,恨不得把碎在地上的宣纸瞪出一个洞来。
叶辰夕恨极了叶轻霄,也曾想过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把那人彻底遗忘,但每当面对温香软玉,却总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人的一颦一笑,最后只能烦燥地把人打发走。
他虽然远在莫阳,却从没放松过对叶轻霄的监视,大至国事,小至生活起居全部不放过,每次收到信总要反复看好几遍。
有一次宫中出现了刺客,叶轻霄被刺伤手臂,他收到信后看完又看,虽然确定叶轻霄没大碍,却还是久久无法平静。那天他磨剑磨了一整天,然后在自己手臂的相同位置也划了一道伤口。
他用自己的鲜血来祭自己那绝望的爱情。
如今,他收到探子的信,说楚傲寒易容进宫向叶轻霄求爱,虽然最后被叶轻霄拒绝了,但想到楚傲寒一直觊觎叶轻霄,他便怒不可止。就算他和叶轻霄今生缘尽,却也不能便宜了楚傲寒。
苏世卿一言不发地立在不远处,等叶辰夕发泄了一通,他才说道:“殿下,那楚傲寒命谭显在边境阵兵十万,倘若他求爱不成恼羞成怒,下令进攻我东越,天磐国那边自然不肯错失良机,一旦战事打响,殿下是共赴国难、是静观其变,还是借机夺位?”
叶辰夕闻言,沉默了下来。舅舅被杀那日,他确实恨不得提剑冲进皇宫把叶轻霄杀了,但最后却忍住了,倘若真的走到那步,估计连他自己都生无可恋,所以他最后只选择了永不相见。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爱不得、杀不得却又无法原谅的人,所以当苏世卿提出这个问题时,他一时之间竟答不上来。
苏世卿看着他的反应,心中了悟,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叶辰夕。自到了莫阳之后,劝进的将士不计其数,其中又以苏末云的态度最坚决,但最后总被叶辰夕压了下来。如今叶辰夕和叶轻霄参商两望、王不见王,时间一久,强邻便蠢蠢欲动,叶辰夕必须尽早作出选择。
“旭日国那边有安王盯着,暂时不要紧,至于北疆……就当是给他找些不痛快吧……省得朝中那些大臣总惦记着本王。”叶辰夕一手扫落残留在案上的碎纸,随即又低声说了一句:“本王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将是最好结局,否则……本王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他。”
苏世卿闻言只觉得鼻子一阵酸意,原本俩小无猜的两人,怎会走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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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越洪熙五年十二月,北疆战事打响,因一半将士前往莫阳投奔了叶辰夕,迫使北疆的防线收缩,天磐国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北靖关外的大半土地,并以此为据点,摧锋陷锐,势不可挡。
北疆军原是叶辰夕旧部,虽然有一半将士留了下来,但军中人人皆知叶轻霄先杀珑太妃、再杀国舅,将士们认为叶轻霄为君不仁,心中怨愤,不肯死战。
叶轻霄派了前军都督佥事尚见锋当北疆总督,尚见锋原是洛斯的部下,因此被北疆军自动划到了叶轻霄派系,北疆军瞧不起这位新任总督,对尚见锋的命令阳奉阴违,使战事连连失利,很快便被打到北靖关前。
尚见锋到任后不久,有一次出关探察地形,和敌军发生遭遇战,尚见锋不敌,力战而死。
另一方面,旭日军似乎就等着这一刻,向东越边境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安王叶浩宁迅速反应过来,率军死守,两军打得天翻地覆。
后来叶轻霄又派了右军都督李远赴北疆,李远虽然平时侃侃而谈,却是纸上谈兵之辈,到了北疆之后,毫无建树,更有一次差点丢了北靖关,让朝中大臣甚为不满,弹劾他的奏折堆得比山还高。
东越陷入了两线作战的困境,又要防着叶辰夕趁机夺位和东疆的苍狼族入侵,兵力捉襟见肘,边疆日危,这让东越君臣一直忧心忡忡。
这两场战争一直拖到东越洪熙七年,天磐国和旭日国仿佛下定了决心与东越死战,把源源不绝的兵力投入战场,面对越来越艰难的局面,东越朝廷陷入一片紧张压抑的气氛之中。
东越洪熙七年五月,东越探子截获了一封楚傲寒写给天磐国新君韩少获的密函,里面的内容是商议旭日国和天磐国联合瓜分东越国土的细节。同时又有莫阳的探子回报,韩少获已开始派人接触康王,意图内外夹攻。
当日朝中乱成一团,争吵声响彻大殿,叶轻霄端坐在龙椅上,看着群臣情绪激昂地争吵,只觉得头隐隐作痛。
刑部尚书钟青河在一片争吵声中沉默良久,然后神色壮烈地出列,朗声说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此话一声,原本一片吵闹的朝堂突然静了下来,群臣看着这名素来稳重的老臣,静待下文。
叶轻霄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爱卿请讲。”
钟清河虽然年纪老迈,却站得毕直,一双眼眸炯炯有神地注视着龙椅上的叶轻霄,说道:“如今我东越的情况已十分危急,不但旭日国和天磐国联合进攻,东边更有苍狼族虎视眈眈,莫阳又有康王将叛未叛。臣认为当务之急是安抚康王,以免内忧外患齐发,臣斗胆请求陛下放下身段给康王写信,劝康王出兵相助。若康王有什么要求,陛下可尽量满足他。”
此话一出,哗声满朝,叶轻霄与叶辰夕的恩怨举朝皆知,康王死了母亲又死了舅舅,他至今未曾举兵叛乱已是奇迹,钟青河竟然想让康王出兵共赴国难,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但当那乍听之下的震憾慢慢缓下来之后,群臣又觉得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康王虽然逆焰薰天,但毕竟与叶轻霄有血缘关系,即使他不肯出兵相助,至少不能让他与敌共谋。
只是……群臣皆知他们的君王性情高傲,他和康王已经闹成这样,如今要他向康王低头,不知有多难堪。
叶轻霄闻言亦如遭雷殛,久久无法回神,当日在擎天门的豪言壮语犹在耳际,如今不过两载,他便要低下这颗高傲的头颅?
钟青河似乎看出叶轻霄眉宇间的犹豫,于是轻撩衣摆,毅然下跪道:“陛下,倘若敌攻其外,康王再盗其内,东越必溃。请陛下为了东越,务必稳住康王。”
说罢,钟青河突然号哭起来,年迈的身体抖如风中落叶。
众臣见状,也跪了下去,说道:“臣等附议。”
叶轻霄只觉得有一柄尖刀凌迟着他的头,痛楚越来越明显。自从战事打响,他没有一夜睡得安稳,一年半下来,眉宇间已抹不去那深深的疲惫。
他以为他和叶辰夕从此参商永离,各不相干,却不料竟要以如此难堪的方式继续联系,思索至此,他的心便如遭刀割。
钟青河在不经意的抬眸间看到了叶轻霄眉宇间的屈辱和难堪,哭声更响:“君辱臣死,今日臣为东越劝陛下蒙受此辱,臣当死节!”
语毕,钟青河便要爬起来撞向殿柱,却被身边的大臣按住。叶轻霄悚然而惊,迅速从龙椅上弹跳起来,冲过去扶住钟青河,哽咽道:“爱卿切莫轻生,自朕登极以来,已有两位大臣触柱而亡,朕每思及此便痛不欲生。今逢东越艰难之际,君臣当共赴国难,请爱卿勿再轻言殉节……”
叶轻霄神色悲恸,眼睛里泪光隐隐,身体摇摇欲坠,似不堪重负,钟青河见状,吓得不敢再妄动,只是激动地连呼陛下,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叶轻霄轻拍几下钟青河的肩膀,缓缓回到龙椅上,俯视众臣,声音如金玉相击,铿锵有力:“就依爱卿所言,朕回去便修书给康王,请求他出兵相助。”
众臣听罢,皆暗松一口气,连忙伏地行礼道:“陛下英明!”
叶轻霄此时已疲惫不堪,唯恐在众臣面前失仪,于是说道:“若没别的事,那就退朝吧!”
众臣皆看出来龙椅上的君王状态不好,只得缓缓退了下去,最后只剩下墨以尘。
今日叶幽然因病没有上朝,墨以尘因担忧叶轻霄,不敢离去。他命人取来参汤,递到叶轻霄面前,担忧地说道:“陛下,快喝了这碗参汤,可以提神。”
叶轻霄接过瓷碗,把温热的汤汁喝入腹中,这才感觉精神了些。
墨以尘轻声责备道:“陛下乃万金之躯,应当保重龙体。”
叶轻霄轻声叹息,说道:“朕何尝不想?可是自辰夕离京以来,东越的情况便日渐艰难,朕每日如临深渊,总怕一不留神便把祖宗留下来的基业覆灭了,他日黄泉之下,哪有颜面见列祖列宗?”
墨以尘闻言蹙眉,劝道:“我东越乃泱泱大国,纵使强邻环伺,却不可能瞬间覆灭。臣想康王必会顾念兄弟之情,即使不肯出兵相助,但至少不会与敌共谋。”
叶轻霄静默片刻,这才缓缓抬头望向墨以尘,露出一个清淡如茶的笑容:“以尘,陪朕去策马吧!”
面对着叶轻霄那双抹不去忧伤的眼眸,墨以尘无法拒绝。
他们换了一身衣服,到马场策马,叶轻霄仿佛要渲泄多日来的压抑,一直纵马狂奔,身上汗水淋漓,几乎湿透衣衫。
墨以尘一直追随在叶轻霄身后,他看着那个日渐单薄的背影,一阵无言的酸涩在心中弥漫。
直至筋疲力尽,叶轻霄才下了马,躺地草地上喘息。
此时已到正午,天空中万里无云,灿烂的阳光笼罩在两人身上,仿佛随时飞升而去。叶轻霄拿出水袋灌了几口水,这才松了口气。
墨以尘坐在叶轻霄身旁,递给他一条锦帕,说道:“陛下先擦汗,别着凉了。”
叶轻霄接过锦帕擦了脸,当汗水被拭去之后,俊脸上的忧伤便清淅可见,他抬头望着天空,说道:“朕与辰夕为皇位争了半辈子,朕荣登九重之时,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墨以尘侧耳聆听,此时他的头发被束在玉冠里,一张玉容上点缀着汗水,肌肤白里透红,浑身仙灵之气。
“当年朕和辰夕并称东越的文武二柄,朕壮志凌云,只盼朝无失政、型无枉滥、时和年丰。”他顿了一下,仿佛不堪重负,再说话时声音带着沙哑:“但如今,半壁江山,汹汹鼎沸。朕才明白,生于乱世,强邻环伺,我东越需要的并非文治之君,而是武帝。”
说罢,叶轻霄闭上眼睛,一张俊逸的脸上带着认命般的苦涩。
墨以尘的心也随着叶轻霄的话而渐渐漫上苦涩,他至今仍然认为叶轻霄是值得他生死相扶的明君,只是突然发生珑太妃被杀一事,这才致使东越连续损失数名武将、康王划疆自治,扰乱了整个局,让东越陷于水火之中。
墨以尘取出腰间的水袋,喝了一口,说道:“历代名留青史的君王都是沥血粹火成就的,虽然前路多艰,但总有一天,陛下能走到坦途。”
叶轻霄闻言,唇畔泛起淡淡的笑意,转头望向墨以尘,虽然正午的阳光灿烂,却照不进他那深邃的眼眸里。
“那朕就和以尘一起走走看,看何时走到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