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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番外 ...

  •   江湖篇之长留宫(上)

      朱红色的琉璃瓦被正午的艳阳抹上了层胭脂。
      云雾缭绕中,檀木玄色匾额上三个金漆大字——长留宫。

      落埃殿内,一绯衣女子背着手立在正中。
      长裙曳地,乌发如瀑。
      “八年了……又到了论剑大会的时候。”她慢慢转过身,露出手中紧握的蝶恋剑,“阿果,这次,就由你和阿草陪我一道去吧。”

      阶下垂头站着的黄衣女子,瞬时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喜出望外的眼:“是!宫主。”
      嘹亮的声音,惊起屋檐上一窝喜鹊。

      “阿木姐姐,我们这么早就进城,秦家只怕还没来得及派人接呢。”阿果腻在阿木身边,小声道。
      走在右手的阿草板着一张脸:“阿果,请尊称宫主大人。”
      阿草是长留宫护法之一,专司礼仪。阿果不怕贵为宫主的阿木,倒是对她这位入门最早的师姐忌惮得很。

      当下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阿木走在前头,自然听到了阿果的话:“我们先不去秦家。”

      那去哪里?灰衣黑面的阿草不悲不喜的望了她一眼。阿果乖乖把嗓子眼里的疑问原路塞回了肚子。

      祥福客栈,二楼客房。
      昏暗的烛光,稀薄的窗纸,隐隐绰绰现出一幅玲珑有致的女子身躯。她解了发带,水样顺滑的长发瞬时洒满了整个后背。香肩蜂腰在乌发掩映下若隐若现。
      几不可闻的石子轻响。屋内的烛光,灭了。

      阿木飞快的披上外袍,抄起桌上的蝶恋剑,剑鞘的云纹在月色的掩映下划出一道如水的弧光。
      慢条斯理的整好衣带。阿木一手持剑,一手举灯。

      晕黄的光,照得她柔美的脸庞分外妩媚。

      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摘花手肖诺。你没想到,也会有今日吧?”

      窗边,翠绿文竹的嫩叶摇了一摇。屋内早就站了个玄衣男子。
      也许不能说是站,是倚靠。明明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却仿佛弱不胜风般慵懒的倚在窗边的茶几上。
      听了阿木的话,被称作肖诺的男人抬起一点头来,露出一双寒潭般幽深乌亮的眼睛。

      “越州府一别,木宫主倒是越来越水灵了。”说话的时候,眸子中的深沉仿佛被狂风一下子吹散了,留下的尽是些桃色的挑逗,“高山寂寞,长夜漫漫,不知阿木想我了没有?”那一点尾音,长长的缭绕在唇间,情人间低语般婉转。

      阿木嗤笑一声以掩饰脸上莫名浮起的一抹红晕:“想你?我想得很呢!我想你被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凌迟腰斩炮烙……不得好死!”阿木握着剑,小心的向他身边挪了挪。
      百试不爽的软筋散,本不该担心才对。可阿木一朝被蛇咬,至今心有余悸,生怕身前男人的内力雄厚,不惧药石。

      “你怕什么?我都这样了——走也走不脱,挣也挣不了。还不是任你胡作非为。”肖诺的唇色很淡,被阿木手上温暖烛火一照,才依稀显出一些红晕。“亦或是,木宫主不满意肖某上次的表现,想着要扳回一局?”
      他哀哀的叹口气,一手作势去解腰带:“既然如此,那便遂了木宫主的愿吧。待会儿,肖某一定任劳任怨绝不反抗……”

      阿木又羞又气,终于忍不住一脚踹过去。
      本以为至少也要踹倒茶几,顺带踢歪他的嘴,却不料,微凉的脚踝被他一把接住握在了手中,动弹不得。

      “木宫主的火气,还是那么大。真可惜了如花似玉的这张脸,想当初,你在床上,可不是这样的……”如怨如诉的语调,幽幽的在阿木耳边响起。

      心里先是一惊,再是恼火。本以为万无一失,今日定能捉住他,千刀万剐报仇雪恨,却不料棋差一招,还是被他逃了去。
      莹白的脚踝被他握在手中悬在腰侧,阿木几次三番挣扎无果,又惊觉这个姿势实在暧昧,不由心浮气躁,旧恨新仇一齐涌上心头。
      “你找死!”
      蝶恋剑如水似泓的剑身瞬时暴露在月光下,锋利的剑刃闪电般划向他的脖颈。

      肖诺迅速放了手,身形一闪,便已在窗缘之上。
      “本以为今夜能与美人重温旧梦,却没想到美人化身了老虎,肖某实在是消受不起。这便告辞了。”
      明明是江湖皆知的采花贼,却偏偏文绉绉礼数周全。

      阿木气的眼睛都红了:“你这混蛋!有种别跑!”
      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夜色如墨,碎星若萤。

      自八年前上任宫主离去,阿木便一直苦练武艺,八年来,鲜少踏足江湖。如今剑术小成,为了不坠长留宫威名,她带人下山,打算在论剑大会上露一露脸。天下第一也许排不上,但她尽力而为,也就问心无愧。
      她轻功不及箫诺,却仗在身法轻灵,再加上肖诺中软筋散不久,即使硬用内力把毒素逼出体外,也毕竟不如往日。

      一追一逃间,形换景移,转眼到了城外。
      护城河北,枯木败草,乱石遍地。
      阿木站定,呼吸微促,仔细辨明方向,迈步向前追去。却不料脚下踉跄,踩到了块硬物。
      低头一看,脸色瞬时白了。

      那在她脚边慢慢滚动的,竟是块死人头骨。
      阿木虽然心肠算硬,手段算毒,可让她亲眼看到枯骨,还是会心生惧意。

      本来心急追人,没有顾得上关注周遭环境。受惊之下,便觉周围枯木狰狞,凉风凄惨,不远处的坟头,好像还有莹莹的鬼火一闪一闪的跳跃。
      汗毛倒竖,她不由握紧了手中的蝶恋剑。

      继续追肖诺,势必今日报仇,还是先回去,日后再寻机雪恨?
      正踌躇间,远处树林传来一声惨叫。

      阿木心中一紧,顾不上多想,朝着叫声响起之处奔去。

      松树林中,肖诺躲闪不及,被闪着寒光的银刀砍伤了手臂。
      才中了软筋散,又硬撑着跑了这么远的路,他体力早已不支。眼下他不由后悔自己的大意。
      妙音阁的人神出鬼没,接到手的任务,无论多难,势必要杀死对方方才收手。十天前刚逃过一轮追杀,他心存侥幸,以为可以趁着论剑大会,越州府鱼龙混杂,浑水摸鱼,再次逃过一劫。
      没想到今日,在他如此狼狈不济的情形下,他们又追了上来。

      “这位兄台,你们追杀每位猎物都是这么敬业的吗?还真是阴魂不散……江湖都说我采花蜂嗅觉灵敏,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美女。要我看,你们妙音阁不啻多让,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捂着伤臂,半靠在树干上自嘲,“肖某这二十几年得罪的人多了。只不知是哪位小姐请了你们来杀我?”

      惨白的面容,没甚表情。一身布衫在微弱的星光下看不出颜色,浑身上下唯有手上的弯刀闪着嗜血的光。
      “喂。”肖诺望着身前蓄势待发的男人,“就是死,也要让我做个明白鬼!不说话算什么意思?”

      寂静,唯有寒风萧瑟的卷起地上的落叶。

      举刀的男子聋了般,连一丝迟疑都没有,兜头便要落刀。

      肖诺苦笑着闭上眼。想他风流潇洒的肖大侠,今日便要命丧于此。实在是不甘心!他还有大把美女没有泡,大把银子没有盗,竟然就要死了。脑海中闪过阿木那张含怒的俏脸。唉,他落到这步田地都怪她下的软筋散,分量可一点不少,足足的。别说人了,大概迷倒一头牛也没问题。
      她现在追到哪儿了呢?可千万别到这松树林来。他死了,就凭阿木那点武功,大概也逃不脱妙音阁杀手的快刀。
      他自个儿死就算了。可不想拉个美女黄泉路上作伴。他没这么变态。

      阿木赶到树林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以一敌二的局面,且那作为“一” 的肖诺,竟然半躺在地上,快要被弯刀割破了喉咙。

      她来不及多想,顺手掷出手中的蝶恋剑,情急之下用的不是长留宫的手法,而是慕家的暗器手段。

      出鞘的蝶恋剑,吹毛断发,锋利无比。带着阿木的内力重重和银刀砍在一起。

      弯刀猝不及防,准头一偏,落在地上。

      背对着她的二人,瞬时转过脸来。

      一模一样的脸,苍白,没有血色。

      人皮面具!阿木的理智轰然回归。遭了!是妙音阁杀手!

      并不是说,杀手有多可怕。八年前妙音阁的杀手,她也见到过一个。可是自从云阁主继任,妙音阁的手段变得更加残忍,以前是不放过任何当事人,而如今,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目击者。
      况且,她不仅仅是目击者。她出手救了肖诺。
      不论结果,单单现下的情形,她便无法应对。

      心中忐忑,面上却没显出多少。毕竟做了八年的长留宫主,早已不复少时的浮躁。
      “阁下要杀肖诺,那可巧了。我和这贼子也有仇。”阿木宽袍广袖,亭亭立在众人对面,“不过,我这人有个毛病。不喜欢别人碍我的事,寻仇的时候,也一样。”

      这是要救他的意思了。
      肖诺捡起落在他脚边的蝶恋剑,反手掷给阿木。
      “你不就是想杀我?这位大哥帮你代劳,还省了你的力气呢。拿着剑赶紧走。还是你想留在这儿看我的死相?”
      他又笑起来,浑然不觉身处的险境。
      “我尽量死的漂亮点。免得吓坏了你……”

      阿木的脸色越来越沉。两个布衣人,虽然看不着脸,但想来大家哭笑不得的心境都是一样的。
      “住嘴!”
      “住嘴!”

      阿木拽着蝶恋剑的剑柄,忍无可忍。
      与此同时,站在肖诺身前的布衣人也开了口。

      肖诺静了一瞬,随即又叫起来:“哎?我问你话你不出声。来了个美女你就开口说话?你别看她柔柔弱弱,长着张任人欺负的脸,其实,她凶得很。”

      边说边使眼色让阿木先走。

      可惜阿木和布衣人罔顾他的苦心,已经动上了手。

      阿木的武功今非昔比,以一敌二,还是有险胜的希望。

      肖诺本以为阿木武功不济,现在一看,倒是不敢小瞧了她。当下干脆的闭上嘴巴,自己点了手臂上的穴道止血。

      剑走轻灵,势若惊鸿。长留宫祖师婆婆留下的剑法,在阿木手上展露无余。
      若不是怕分了她的心神,肖诺就要拍手称好。

      来来往往几个回合,一人肩头中剑受伤。
      阿木心下略松,分神去看肖诺。

      这一看,却是大吃一惊。
      肖诺倚靠的大树后,赫然站着一青衣男子。面容隐在阴影里,瞧不清长相。

      他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站着,仿佛不存在般。而他们四人竟然都没有觉察到他的出现,可见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

      不知对方是敌是友。阿木全神戒备,提防他猝然发难。

      “灵性有余,定力不足。”
      觉察到阿木注视的青衣人悠然踱步,从树后走出,手中一把玉骨折扇。

      阿木听到他的声音,脚下一滞。身前本可以避开的银刀就要落下砍伤她的手腕。

      青衣人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没有人看清他怎样出手。
      一枚透骨银钉却实实在在打偏了那柄银刀。

      “宫主大人!”阿木失声叫道。

      青衣人不理她,径自展开折扇,几个轻挥,击落两人手中银刀。

      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不敌的含义。

      不待君池进一步动作。两人迅速咬破口中毒药,自尽了。

      活生生的人,瞬时倒在地上变成了两副冷冰冰的尸体。

      “你的剑法,还需再练。”青衣人潇洒合扇,转身道。

      阿木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自从八年前论剑大会之后,君池便留下蝶恋剑,传位于她,自己孤身一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长留宫上下无人知其去处。她本以为有生之年再难一见。

      “阿木……阿木拜见宫主大人!”阿木放下蝶恋剑,躬身行礼,一如八年前的恭谨。
      青衣人终于转过脸来。

      长眉入鬓,凤眼斜飞,薄唇紧抿,肤色白皙。
      他弯腰捡起宝剑,轻轻摩挲上头的花纹,如同欣赏一件古董。

      “木宫主认错人了。”他轻笑一声,眼中是浓得晕不开的忧愁。“君某江湖无名浪客而已,不是什么宫主大人。”

      修长手指握着宝剑,直直递到阿木眼前。

      阿木抬头看他。
      俊秀的眉眼,挺拔的身材,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时光,仿佛凝固在八年前,那个有艳阳有微风的日子,他仍旧是那个意气风发潇洒倜傥的长留宫主,身边有红颜相伴,嬉笑怒骂尽是得意。

      可是,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的脸上再没有笑意。也许,他的唇角是翘着的,他的眼尾是上挑的,可是阿木知道,他没有笑。
      他是一个人。

      宫主大人说过,到哪里都会带着秋妍姑娘,再不分离。
      而现在,他却一个人。

      阿木想,她大概知道他忧愁的原因了。

      她接过蝶恋剑,站直身子,微微拢袖为礼:“那便,谢过君公子相助之恩。”

      青衣人眼神扫过阿木和坐在地上的肖诺:“你们两个,好自为之吧。相守之期太短,莫要空负光阴。”

      言罢,利落转身踏月而去。

      他轻功卓绝,姿态优美,翩翩真如仙人一般。

      阿木立在原地,终是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君公子,你保重!”

      直到他去得远了。阿木才走到树下,嫌恶的踢了肖诺一脚:“装什么死,起来!”

      肖诺干脆利落的跳起身,拍拍袍角上的灰尘。
      “不要这么凶嘛,我知道其实你舍不得我死的,要不然刚刚为什么不顾安危的救我……”

      阿木恶狠狠的瞪着他:“我想亲自宰了你!”

      肖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她:“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阿木怔了一瞬,转过脸去:“我不想和伤员动手,等你伤养好了再说吧!”

      江湖篇之长留宫(下)

      山清水秀,垂柳桃林,天下绮丽风光,江南占尽七分。
      江南秦家,富甲天下,虽不是江湖人家,却胜似侠客名门。

      秦府当家人秦启朝,正值不惑之年,为人正直公允,乐善好施,古道热肠,颇有古代侠士之遗风。江湖人有难,投奔秦家,往往能得到庇护,时日一长,江南秦家在江湖上声名渐起,虽不涉足江湖事,却颇得江湖人士敬重。

      四年一度的论剑大会,此次便在秦家举行。

      秦启朝出手阔绰,此次大会有机会结交许多名门大派不常露脸的掌门或主事,他自然不遗余力,倾尽家财。

      阿木带着阿果阿草两人递上名帖,进了论剑大会会场——秦府坐落在西子湖畔的别院。

      春夏交织之际。草长莺飞,蝶舞蜂绕,满目皆绿。阿果久居塞外,难得见到此等江南景致,当下便叽叽喳喳欢快的吵嚷起来。

      “都说江南好,我还当那些商客哄着我玩儿。哪里有比大漠骄阳,牛羊遍地还要美的景致?如今一看,还真是名不虚传。宫主大人,你说是不是?”

      阿木微微笑:“你呀,就是淘气。景致有什么稀奇,你要是喜欢,咱们就在这儿多留些日子,让你一次瞧个够。”

      可爱的苹果脸笑得皱起来,阿果开心的直拍手:“好啊好啊,阿木姐姐你说话算数!我们就在这多待些日子。”

      一激动,又犯了阿草的忌讳。
      “阿果,敬称!”

      阿果马上谄媚兮兮的抱住阿草的胳膊摇晃:“阿草姐姐,我是太高兴了嘛!你和宫主一年前来过江南,都玩够了。我又没有来过……”

      阿草面上神色缓和了些:“我和宫主大人是来办事的,哪像你一样胡闹。”

      阿果做个鬼脸,继续有恃无恐的叽叽喳喳。

      正嘈杂间,阿草忽然变了脸色,上前拉了拉阿木袖子,示意她往会场入口看。

      玄色锦绣团丝修身长袍,乌发斜斜束起直垂到胸前,手中一把玄铁剑,寒潭般的眸子在注意到阿木的视线后,露出戏谑的意味深长。
      阿木皱起了眉头,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肖诺径直走过来,在阿木三人面前站定。
      “你来这里做什么?”
      气势非凡,可惜仰起头也只能平视他的下巴,实在算不上恢弘。

      “论剑大会。在下当然是来比剑的。”
      抬起手中的玄铁剑,示意道。

      “你会用剑?我以为你只会迷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薄唇轻勾,现出一丝笑意。

      “阿木的记性真好,一年前的事情还记得这么清楚。”

      脸上一热,阿木冷哼:“你只不过运气好!不过,剑法可不是靠运气。我知道你轻功不凡内力雄厚,可是剑法,并不是单有内力就够了。”
      退开一步,拉大两人之间的距离。

      阿木道:“既然肖公子是来论剑的,那么咱们就比武台上见真章。”

      眼神不由自主撇向他的手臂,一扫而过。

      肖诺上前,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在她耳边低声道:“不用担心。我的伤,早好了。”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内,她一下子失了神。

      阿木气息不稳,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神色如常的转过身对阿果道。
      “我们走。”

      大会来了很多人。

      人虽多,却有序。
      阿木很快便找到了长留宫的席位,离比武台不远,视野角度都好的一处。
      八年前,长留宫前任君宫主在论剑大会上横空出世,一战成名。剑术内功均至佳境的翩翩佳公子,悄然来,飘然去。一时间,在江湖上传为佳话。
      是以,即使长留宫不曾每届大会均有人到场,举办方也虚位以待不敢怠慢。

      阿果兴奋的从远山派席位冲回来。
      阿草淡淡看了眼扎堆聚在一起笑语欢声的远山派各女侠,想到阿果还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忍住了没有怪责她。
      “宫主宫主,她们说,独孤山上的荒山老人接了此次论剑大会的帖子。独孤山要来人了!”

      “独孤山?!”阿木和阿草对视,眼中均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荒山老人,四十年前的武林传奇。
      传说他曾在论剑大会上独挑群雄,清城派门主五招之内便在他的剑下险些毙命,从此之后扬名江湖;传说他曾单身前往塞外醉仙岛,以一人之力平定了祸害中原武林的十二岛主,从此成为武林正派心目中的神话;传说他曾经大闹移圭宫,在两名宫主的眼皮子底下掳走了她们的大弟子宜桐,一走经年不知去向……总之,荒山老人剑术之高明,天下公认。
      这么讲吧,若是你说清城派的剑术狗屁不通,那说明你不惧强权勇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是你说凝碧山庄的剑法奇差无比,那说明你要么不通剑术要么轻功一流便于逃命;可你若是说荒山老人的剑术不好,那只能说明,你根本不是江湖人!

      难怪阿果兴奋。
      荒山老人隐居独孤山,久不出江湖,让多少学剑的人遗憾断肠,悔恨生不逢时,不能亲眼目睹他的风采。
      而如今,他却接了论剑大会的帖子!

      阿木也止不住笑了笑。
      长留宫剑法虽然精妙,可她乏人指点练得并不精纯。叹口气,老宫主西去了无法指点她的剑法,那是无可奈何情有可原,可君公子你还健在啊,既然都点评说“灵动有余,定力不足”,那干嘛不临场指点一二呢。要知道,留下这么一句打击人心灵的话却又不辞而别,是会让人十分郁卒的啊。
      本来阿木是郁卒的。可是这会儿不了。因为荒山老人要来了。亲眼目睹前辈用剑,对自身的提高大有裨益。

      论剑大会上,人人擦亮了眼睛,期待着荒山老人的出场。

      峨眉的赵女侠拱手一礼,面容严肃的请下了手下败将的铁砂门某甲。司仪掀起比分牌:“此轮,峨眉胜。”
      接着上场的是清城派弟子。

      阿果叫道:“宫主,让我去吧!一定把她打趴下。”作势挥了挥拳头。
      阿木摇头:“再等等。”

      清城派邱掌门在场,阿木只等他上台。

      邱掌门邱闲,继任后参加过一次论剑大会。就这一次,便进入了大会排名前十,名列第九。让那些等着看清城派笑话的武林人士掉了一地眼珠。毕竟,他继任时,不过一无名小卒。江湖传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的名字。掌门?这小子太嫩了!
      可惜,不是太嫩,是深藏不露。

      阿木不得不佩服清城派的前任掌门。那么狼狈仓促的情况下,还能慧眼识珠,把珍珠从大群鱼目中捡出来委以重任,不枉老宫主和他斗了一辈子,最后还死在他的剑下。
      邱闲。阿木在唇齿间咀嚼着这个名字,暗暗给自己打气。只要打败他,她这次来论剑大会的目的就达到了。

      小罗罗们很快便决出了胜负,终于到了强者之间的较量。
      邱闲回剑入鞘,拱手一揖。身前峨眉派的大师姐,满面晕红一步一回头的款款走下台。

      阿草在旁哼了一声:“比剑就比剑,哪儿来那么多心思!管他圆的扁的,拿剑直砍就对了。”
      对,管他丑的俊的,拿剑直砍就对了。阿木默念着阿草的话,竭力让自己忽略邱闲出色的外表。

      还未等她上前,一身影如鹄般越过众人头顶,稳稳落在台上。长睫深目,玄衣飘扬,腰间一把玄铁剑,言语带笑:“在下独孤扬,领教邱掌门高招。”

      邱闲微微颔首。

      阿木顿住脚步,瞪着台上的“肖诺”,不明白怎的摘花手忽而换了名姓。

      大会司仪显然也不明白:“独孤公子,敢问您是哪家哪派?”提笔欲写。

      “荒山老人门下弟子,独孤扬!”

      词语一出,举座皆惊。
      女侠们发出花痴的惊呼;大侠们摆出审度的姿态;司仪笔尖一抖,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阿木又惊又怒又羞又气,他居然敢骗她!
      好一个“肖诺”,好一个独孤扬!
      蝶恋剑微微颤动,阿木唇角紧抿,满目怒火燎原般向独孤扬烧去。

      尚在微笑的独孤扬,触到阿木的眼神,笑容更加放肆。那双熠熠生辉的眼仿佛挑衅般,深深激起了阿木的好胜心。
      阿果兴奋的尖叫一声:“荒山老人的徒弟!他好年轻好英俊啊……”

      “……宫主,你怎么了?”阿果被阿木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骇了一跳。
      上次阿木姐姐这样生气,还是在老宫主失踪辞世的时候。狐疑的看了眼台上的独孤扬,阿果乖觉的闭上嘴。

      两位都是高手。
      高手对决,其中的刀光剑影自不用多说。台下众人看的揪心万分,一个是白衣翩跹的俊秀掌门,一位是风流倜傥的名家之后,无论孰胜孰负,都必然是一段值得称道的武林轶事。
      阿木的心,随着独孤扬剑的舞动一点一点凉下去。

      迅捷,敏锐,招式飘忽,信手拈来。他不是一般的高手,他是顶级的高手。握着蝶恋剑的手松了又紧,最初的冲动逐渐消散,上台和他一决胜负的决心有些动摇。
      二十几招之后,邱闲躲开一剑,身形急退,眼见要跌下台去。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他却脚步轻点,稳稳在台沿停住。这一招及出色的轻功,引得台下惊呼变作了叹服。
      “荒山老人在下一向佩服的很。独孤公子名师高徒,依在下看,我们也不用比了。在下,甘拜下风。”还剑入鞘,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丝毫不见甘拜下风的狼狈。

      阿木眯起了眼。这个邱闲,不简单哪。
      真的败在台上太难看,主动认输却显得他胸怀宽广。二十几招不露败相,接着又露了手极其漂亮的轻功。
      这样就够了。今日之后,他邱闲和独孤扬剑术谁高谁低的揣测再不会停止。而他邱闲,够资格和荒山老人的弟子摆在一起,身价定然倍增。从此之后,邱闲邱掌门便要少年得志了!

      打得真是好算盘。可气的是,独孤扬居然脸不变色心不跳,依旧言笑晏晏:“承让承让。”
      笨蛋!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阿木恨得牙痒痒,也不知道是气邱闲阴险还是气独孤扬吃亏。

      独孤扬走了两步,到了台前。
      “木宫主好像不服气的很?刚才独孤上台,抢了你的风头,可是对不住了。”深若寒潭的眼似笑非笑的望住她。
      挑衅,绝对的挑衅。

      如此明目张胆的嘲讽,若是还能镇定自若,那一定不是阿木。
      “不敢。”阿木起身离座,缓缓举起蝶恋剑,置于胸前,“请独孤公子赐教。”深吸口气,轻盈一跃,立在他对面,冲司仪报上名姓,“塞外长留宫,木悠。”

      ———比武过程省略的分割线———

      剑尖在离阿木咽喉仅仅一寸的地方停住。
      独孤扬目光复杂:“阿木,你真的想杀我?”手中剑稳稳的一丝未动。

      阿木仰头直视着他。
      想杀他吗?过去一年,她连做梦都想。可见了面,看到他熟悉的眉眼,听到他戏谑调笑的话语,却只感到久违的亲切,甚至还夹杂着淡淡的欣喜。
      一年前,是他站在床边,拂着她的发丝说得若无其事:“摘花手肖诺,阿木总听说过吧?”;一年前,是他于重重包围中,把她从清城派的发难里解救出来,温言软语:“阿木,你不该一个人走这么远。我差点把你弄丢了。”……
      假的,都是假的。他不是肖诺。
      他是独孤扬,荒山老人的弟子独孤扬。

      拼尽全力,倾力一搏。是为了杀他吗?不,不是。她想,她只是想要个答案,他为什么要骗她?他为什么骗了她!台上的招招狠辣,台上的步步紧逼,只不过是她气不过,气不过他会骗她。从头到尾,彻彻底底。

      勉强勾出一丝笑意,阿木道:“身为一宫之主,我只不过是,尽力而为。”

      独孤扬的剑移开去。
      “阿木,我不想这样的。”他没想过要她在台上当众出丑,他没想过要拿剑逼住她的脖颈,他更没想过要让她以及整个长留宫蒙羞。可是,一切就那么发生了,在电光石火之间。她近乎拼命的打法,让他招架不住,只能被迫反击。

      两人立在台上,静静对视。目光交错间,是道不完的前尘,诉不尽的纠缠。

      司仪唱诺:“此轮,独孤公子胜!”

      台下的窃窃私语,大多是诋毁长留宫的。一宫之主,一上台便败在人下,即使对手是独孤扬也不行。
      武林便是如此。

      阿果颇不服气:“嚷嚷什么?独孤公子武功那么高,我们宫主败了又不丢人!”
      旁边的某位仁兄阴阳怪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长留宫徒有其名罢了。”

      不待阿果还嘴,远远便有笛声传来。
      吹笛的人,技艺并不精妙,可乐声顿挫高昂,灌入了醇厚的内力。

      场内的私语渐渐低了。人人均望向湖面揣测,是哪位高人到来。

      一袭青衣,乌丝高悬,玉笛横陈,踏水而来。

      众人一时瞧的呆住。不知谁率先反应过来,叫了一声:“君公子!长留宫上任宫主君池!”
      阿草有些愣怔,喃喃自语:“宫,宫主大人。两个宫主大人,我,我该怎么叫啊……”

      君池不看众人,径自立在独孤扬对面:“荒山老人的剑术,君某仰慕已久。你动手吧。”玉笛入怀,折扇展开。

      阿木还未及下台:“君公子,您不必……”
      不待她说完,已然被打断:“长留宫如何,与我无干。可若有人恶声恶气出言不逊,想来老宫主一定死不瞑目。”

      阿木低头:“弟子学艺不精,无颜面对师父于地下。”
      “无颜面对……早晚要面对的。老宫主与我也没什么干系,可这一身内力,却是她的。我代她来,不过是忠人之事。”

      ————再次省略比武过程的分割线————
      玄铁剑差点脱手,独孤扬一退,险险避开。
      君池也不追赶。合了折扇,同样退开数步:“今日到此为止吧。”

      独孤扬拱手道:“前辈内力剑法双修,晚辈望尘莫及。长留宫剑术精妙,自成一派,晚辈敬仰。”姿态放得很低,着实让长留宫找回了场子。

      阿果得意洋洋。

      阿木神色复杂。

      君池嗤笑一声:“你功夫不差,再练个几年,未必不如我。”见他眼神若有若无的往台下飘,心下了然。“阿木的剑法乏人指点……看在君某的面上,独孤公子若是有空,便代君某调*教吧。”
      阿木惭愧不已,手中的蝶恋剑就快拿不住。
      “宫主,阿木一定竭尽全力。”

      独孤扬深深看了眼阿木,郑重道:“前辈于我有恩,您的嘱托,在下一定完成。”
      君池扫他一眼,话却是对阿木说的:“该比的比完了。还不走。”

      言罢,青衫落拓,足不点地,飘然而去。

      阿果情不自禁:“哇!这么多年不见,宫主大人还是那么拽!”

      阿草瞪她一眼,拽着她快走几步,跟上阿木离场的步伐。

      远远的,司仪唱诺的声音穿过重重人海,落入耳中:“此轮,长留宫胜!”

      独孤扬目送阿木一行越走越远,终于下了决心似的,跃下台来:“在下先走一步!各位继续……”语音未落,人已在数丈之外。

      论剑大会,无数江湖资谈的衍生地。
      当无数人津津乐道今日景象的时候,当事人们却各自过着当下的人生。或悲或喜,或哀或乐。
      我们这些外人,无从得知其中的辛酸苦辣,只能默默祝福他们:死者安息,生者节哀,有情人终成眷属,冤家们干戈玉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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