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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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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尚是蒙蒙亮,门房将大门上的横木解下,红褐色门轻易被推开,他眯眼看了会仍旧透不进浓雾里的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明日便是金盛煌金老爷子的五十大寿,凌玉象特别交代过,早早将门打开,武林中人的脚程乱得很,指不定谁恰在这时到来,莫怠慢了。
门房看着大雾弥漫的山野,白气蒸腾而起或积屯堕下,倒真真似个仙境。
门外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墨色粗隶书端正写着寿字。
门旁贴着的新联是昨儿下午打东面头上请来当地字成一绝的文秀才写的,红艳艳的喜气。
他又打了个哈欠,坐在门坎上,目光倦得有些恍惚。
昨夜亥时突然到来的冷血冷捕头实在不巧地搅人清梦。
约摸一柱香后,马蹄铁踏着青石板路面发出的响动由远而近。门房往手上呵了口气,抹把脸以显得精神些,接着便立在石阶前候着。
来的是辆三匹马拉着的车,赶车的是个长得极精神的黑衣男子。
他一勒缰绳,对车内冷冷道:“地方到了。”
一青衣仆人自内里撩开了布帘,官宦小姐打扮的女子便从车里出来。仆人呈上信函拜帖及几盒寿礼,朗声道:“汴梁苏家小姐苏卿受邀前来助寿。”
门房接过礼盒,领着三人进门。
凌玉象还曾交代过,倘使有位苏姓女眷,先不必领去厢房,带到大堂便可。
凌玉象在大堂。
管家指使下人将金灿灿的寿字挂在红绸隔板上,偌大的一个“寿”让下人不堪承受,手下一软竟歪斜了些。
他皱眉,正欲说明,却听堂前有人道:“那字歪了。”
他回身,苏卿冲他揖手一礼,笑道:“凌老爷子。”
凌玉象点头算作回礼,问:“苏晋怎的未随你一同前来?”
“家父被绸缎庄的事物缠住了,宫里要新进一批绣样。”苏卿回道。
他笑了笑:“看来做了皇商人倒真真是忙活,甚好。”
苏卿颔首,自袖中抽出一卷约摸三寸宽的画轴来:“家父虽是未到,但赌输了便是输了,特差谴云溺将赌金送来。”
凌玉象的面色滞了滞,接过画轴随手搁在一边。
苏卿又问道:“不知金夫人近日可好?”
“三弟和她倒是大小闹过几场,但总算是和睦。”凌玉象顿了顿,示意,“一会你去厢房认认路,下人自会带你去看望她。”
她道了句谢,转身跟着门房出了前厅。
凌玉象见她走远,莫名叹了口气,一黑发长髯,手持一柄拂尘,颇有仙风道骨地老者应声走出。
“跟在她身后地黑衣年轻人,莫不是在江湖上消匿一段时日的张枸?”
“也许。”凌玉象的目光又落在那卷画轴上,似是自说自话,“无愧女大十八变,如今竟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金夫人坐在桌前,眼睫轻颤,终于浅浅阖上,也同时隐去了蓄在之中地泪,并着痛苦一齐咽回喉中:“你何苦如此逼我。”
苏卿低头笑得恭敬:“夫人说笑了,我若胆敢逼迫三十六手蜈蚣鞭金盛煌的夫人,岂不是要死上千儿百回了。”
“你明知我不能与他们说……”金夫人掩住面,有泪水从她双手的指缝间溢出,珠翠凌乱,声音凄清。
苏卿侧过目光,看向一旁挂着的仕女浣纱图,仕女虽是衣着简朴,不施粉黛,却眉目含春,肤白胜雪,一派年轻风华。
可惜美人终会迟暮,红颜易老,人老色便衰。
她取过青衣仆人递来的信和小瓷瓶放在桌上,又端起茶盏抿了口已透凉的茶水,微苦无回味。
“云溺先告退了。”
金夫人慢慢揩去眼角的泪渍,她犹豫了许久后拆开信封,取出一纸信件。
她慢慢读完,伸手,昏黄的纸张在烛火下燃烧。
然后,她从瓷瓶中倒了粒药丸吞咽下去。
那不是毒药,也不是补药,而是一种使人越吃越上瘾的药。
不光她染上了,五条龙的老三,金盛煌也染上了。只是从头到尾知道的人,只有她和苏卿。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她便又要开始怨自己的丈夫,恨自己的丈夫。
爱的越是深,挽留不住的时候,恨得便也越是深。
她爱极了自己丈夫。
她和金盛煌订的是娃娃亲。那时候金盛煌还不是金盛煌,金夫人也不是金夫人。
村里人喊他金小九,喊她燕小十。
打尚年幼开始,金小九便带着燕小十翻过村子前的小山丘去拾柴放牛打猪草,然后穿过村子那一条通到底的大路把她送回家。偶尔柴打多了,还是女娃的燕小十背着木柴走不动道,却执拗地不愿让金小九帮她背一些,到了最后,他便背着她,她背着木柴,又慢慢回了家。
村里的老槐树结出的花穗落在年幼孩童的鬓发间,散发一种浅而淡的香气。
接着,十六年后,已长成年的金小九在那年早春,山丘上的桃花开得极盛极美的时候,将那片桃花林里开有最娇最艳的一朵桃花的枝丫折了下来,插在燕小十的鬓间,淡粉的花衬着燕小十身上大红的喜服,煞是好看。
他那时娶了她,燕小十也随了夫家姓。
再后来,金小九入了江湖,成了大侠,闯出了一番事业,也改名做了金盛煌,意气风发,而曾经的燕小十成了如今的金夫人,她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老了。
她还是老了。
一代大侠自然不可能日日对着不再娇美的妻子,自然要找别的女人。
面对这种情况,女人能做的莫过于三种,一是睁只眼闭只眼,一是管制住自己的丈夫,三便是让自己美丽起来。
金夫人选择的只能是第三种,所以在面对驻颜的药丸时,总是会不顾一切地尝试。
然后在第一次犯瘾时女子拦住了企图寻死的她,问道:“夫人,你知不知道这种瘾是可以借由夫妻房事传染的?”
只这一句就够了。
对于为人妻、为人母的金夫人来说,这一句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