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冬之日夏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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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万花的时候师兄越发的安静起来。他这样恍惚的状态令我担忧，可那个雨天发生的事情依旧令我耿耿于怀。但我不敢问，也不敢听到结果。当时的我觉得那事情真是可笑而荒谬：我喜欢叶重，而叶重竟然喜欢男人，况且还是我师兄？但很多年过去之后我又渐渐理解了，爱情这种东西从来都是毫无缘由的。何时何地被它击中，根本就不是人能够控制的。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如果当时能给师兄一点安慰或者勇气……也罢也罢，人生本来就不存在如果。
最后的几天师兄精神突然好了起来。他研墨提笔写了很多信，又将之一一烧毁。最后一次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将手里墨迹淋漓的一张投入火盆，依稀还能见到叶重二字。我心里难过，问他，“师兄你明明……为什么还……”
“我是要死了。”他淡淡的说着，弯着唇角笑了一下。我突然明白了那天的雨，那背后的绝情与深情是何等沉重。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应答他，只觉得鼻尖发酸，委屈的几乎落下泪来。
“别告诉他。”师兄朝我眨了眨眼睛，笑得像个孩子，再无忧虑与牵挂。我最终没有应他，转身跑出了门，只听见山风在耳边呜咽如同哭泣着的哀歌。
师兄转天就死了。咳了很多血，最终不治。我想病死的人一定十分痛苦，可他走的如此安详。收拾他的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枝被压得很薄很细致的花枝标本，还有泛黄的纸上寥寥数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叶重。”
我突然想他们是曾有过多么温柔的少年时代，情深又浪漫。我想，活在幻想中也是好的，于是并没有遣人去藏剑山庄通知叶重。下葬那天万花谷的天气突然就变得阴沉了起来，跪在碑前的时候我想起叶重那天遥望北方的神色，想，从今以后怕是再也没人能够接收、能够回应那束目光了。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守灵的那天，那个微微落雨的清晨，我看见那个来自藏剑山庄的男子将一枝桃花搁在了师兄的墓前，轻轻的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他在他的墓前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石碑，摩挲着上面的铭文。那姿态仿佛师兄是活着的，此刻正埋头在他胸口。就那一刻我突然有点想哭，为师兄的逝去，也为我最初的恋情。
大约是我惊动了他，叶重站起身来，撑着伞望着我，“是你。”
“嗯。”我垂了垂头掩饰了当时狼狈的样子，然后晃了晃手里那壶新煮的苦丁茶，“给师兄送行。”
“哪里。他最爱的可是竹叶青呐。”叶重阻止了我正欲倾茶的手，从旁取了两壶酒来，神色渺渺，却是笑了，“最初在扬州，他还差点为那日酒家最后一壶竹叶青和我大打出手呢！”他说着把酒洒在墓前，低声叹道，“还说带酒来与他共饮，却不料竟是这般状况。”
我突然反应过来，一愣，“你怎么……”这人不该在扬州么？怎么会跑到万花谷来？
“这几天总梦得他叫我来万花谷。我心中不安，就来了。却还是迟了。可惜。”他抚着墓碑叹了一声，将伞搁在碑上，在碑前坐下，从袖中取了一支笛子，轻轻的吹响了来。
“冬之日，夏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叶重为师兄守满了七天的灵，那段时候他很沉默，也不落泪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名字，看着他。七天之后他便走了，之后茫茫江湖再难相见。有时他会在清明和祭日来这里拜祭，有时他事务缠身来不了也会寄来一封信叮嘱我去买一壶竹叶青。偶然我会有任务去扬州，若是下雨，便能隔着重重雨帘看见他坐在茶棚里，面目沉静的望着北方，不说话，只饮一杯茶。而我在客栈远远的望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和那一叶扁舟化入西子湖浩淼烟波之中再看不见。
在万花谷也偶然能听见他的传言，说他又如何出色的完成任务之类的话。他的世界永远充满了血腥杀戮，这就是江湖。可我也知道他心里一定有那么一块烟雨朦胧的江南，余下的也温柔，也沉默。他在那一方天地里等待一个人，就算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他也会等下去，等他在雨中归来，执一把旧纸伞，眉目和他默契而沉静，相视而笑，再不用说的更多。
最后，在第十年的春天，我在师兄的墓前等来的另外的一个藏剑弟子。他将一个骨灰盒交给我，说叶重死了。我抱着骨灰盒不知所措，看着他，愣愣的落下泪来。我当然也知道，江湖马革裹尸，谁知道哪天死亡会落在谁头上。可叶重……居然也死了？是叶重不是旁的人么？
那个藏剑弟子没料到会这样，又有些慌张笨拙的安慰，然后说是叶重临死时执意要火化的。我打断了他，趁着无风，趁着细雨将骨灰细细撒在了墓上，看着它浸着雨水渗透到了坟冢之中。
我恍惚的大约是听见了笛声，还有谁在雨里轻轻地唱着诗经。
“冬之日，夏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冬之日夏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