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所有声音消失在雨中|藏花》十三夜风雪成灾

2、又见再来镇的雨

　　出事的那天万花谷的黄昏凄艳如血，光线像是从刀剑上折射出来的，极冷。我正在师父孙思邈那学习太素九针，便听见杂沓的步子，带着慌张的嘈杂。

　　“怎么回事？”我心里一沉，不祥的预感越发的浓重。

　　“大师兄……大师兄他昏倒了！”小师妹撑着膝盖慌乱道。“我们没学什么医术不敢乱动，马上就过来报信了。”

　　师父脸色一沉，迅速的就收拾了银针和药箱，骑上马往师兄那赶。我到的时候师父刚施展完锋针。床上师兄脸色也稍微好了一些，少顷长吐了口气醒转过来，看见了我和师父，有点虚弱的勾了勾唇角，眉眼间尽是歉意。师父挥手阻止了他不让他说话，只叮嘱他好生休息，然后便把我拉出了房间。几乎就在关上门那一刻，我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令人揪心。

　　“师父，师兄他……”我皱眉顿了下步子。

　　“你师兄他……”师父顿了一下，叹气道，“阿景，你带他去一趟扬州。如果他不去，就说是我说的，是命令。”

　　我一愣，“扬州有比师父还厉害的人？”

　　师父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回答，上马就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提这么没头没脑的事情，但还是点头说好。隐约的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也说不清。折回师兄小屋，推门而进的时候正见他支起身来，在三月微冷的风和渐次黯淡下去的天光之中目光迷蒙的望向窗外，十分渺远。

　　这目光令我想起叶重。他们有着何等相似的姿态，沉默而固执。很久之后我回忆起他们，还会感叹，这些年来他们是否都这样隔着万水千山相互遥望？你说他们会否真的能望见彼此，会否知道目光的另一头，有一个人亦带着这样沉重而默然的情，望了过来？

　　“阿景？你还没走？”他回过神来，低低的咳了两声问道。
　　“我们……去扬州吧。”我近乎试探的问道。他惊然抬头，目光如电的攫住了我，十分锐利又十分警惕，“为什么？”

　　我为他这样强烈的反应惊住了，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说话只看着他。他却渐渐平静了下来，转过身去，突然整个人都变得疲倦萧索起来。“你先回去吧阿景。容我再想想。”

　　我第一次发现他是这样瘦削，看起来如此不堪一击。我沉默片刻掩门而去。我不是能够予他安慰的人。能予他安慰的人我想一定在扬州。我猜想其中必定有一场无解的深情，不见前景、没有希望。但是我又不懂，为什么师兄这样能忍，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喜欢的那个人，反而若无其事的呆在万花谷，耐心的种着兰草伺候花树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几天之后，师兄最终还是答应了。师父临走前将太素九针都传授给我让我好生照顾他。万花谷到扬州乘马车都乘了好几天，非常远。到了再来镇的时候扬州又下起了细雨，我们在客栈住下，师兄便坐在窗前看雨，目光很渺茫，感觉像是浸在了记忆里，被淋得湿透。
　　半晌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我出去走走，阿景，你不用跟来。”他说着又顿了一下，“把伞给我。”

　　我哦了一声点头，从包袱里把那把叶重给的伞递给他。之后房间里便空荡荡的只我一人。我百无聊赖的在窗前坐下，然后才发现对面就是那个茶棚。就在这一刻，我看见一个一身金色君子裳的男子从雨中走来，眉眼模糊，可我知道就是他，是叶重。我心里一阵雀跃，但又旋即发现他顿住了步子，直直的看向巷子的尽头。

　　那尽头，是师兄。

　　他们就这样站在巷子的两头沉默对望，眸子里尽是如同这雨中的西子湖，迷蒙而深邃。然后我看见师兄走进了那茶棚，在窗边坐下。叶重在雨中立了片刻，也跟了进去，却径直坐在了师兄的对面。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喝着各自的茶，像着许多年来他们各走着各自的路。最后师兄站起身来，把伞搁在了桌上，转身便走了。就在这一刻，叶重却突然站起来，拉住了他的袖子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心口死死的拥抱了他。因为四周的竹帘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可我甚至能够猜到此刻的叶重，他好看的眉眼间，该是怎样的沉痛与不甘，像这数年隐忍下来的、于这一刻爆发出来的期望与深情。

　　可师兄轻轻的推开了他。静默的雨中他面目苍白而惨淡。他什么都没有说的转身走了，而叶重也没有再追来，只看着他一袭黑色半夏装消融在雨水里变成了一点墨迹，然后倚着茶棚的门栏仰脸望着天空闭上眼便笑了。那笑容像是被雨水打下了枝头的花瓣，狼狈又负伤。

　　那个春天的扬州，我都再也没有见过他，也再没见过师兄露出哪怕一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