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EMPSYCHOSIS 重生（旧）》metempsy

9、九

　　第二天清晨雅叫醒了我。阳光丝丝透进枝叶间隙，驱散了粉红棉花糖般的浓密瘴气，使我能够重新看清我眼前的这只狐狸，朝露中厚重皮毛像燃了火，灼热的亮。
　　“中午之前就能够到那里了。”它说，看起来若无其事，口气中完全没有昨夜那浓得可以沁透身体的伤痛和无奈。明亮的黑眼闪着紫光，聪明地斜着。
　　我走在它身边，有点犹豫。无论如何它是在帮我，尽管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要来帮我。看起来它有足够的理由像其他九尾狐一样仇恨人类，既然那同样是它的孩子，九尾狐对幼仔的看重是其他任何生物都比不过的。对这种薄情而凶残的生物来说太奇怪，但是也许正是因为它们卓尔不群的天性，使它们对自己的血脉流传更加重视，甚至超过对自己生命的看重。
　　我突然想起它昨晚的话，转头问它：“你曾经跟人类一起生活过？”
　　它似乎愣了一下，脚步停了一瞬，然后重新加快了速度。
　　“是啊。算是吧。”
　　“那个人抓住你了么？”
　　雅咳嗽似的嗤笑，“怎么可能，是我自愿的。”
　　“为什么？”
　　“我喜欢。”
　　“所以你才救我？”
　　我边走边问，迈出几步之后才发现它还停在刚刚的那个位置，圆圆的黑眸映着油绿的叶片间洒落的金叶般的阳光，看不到瞳孔，浓厚的睫毛像一层网，网住眼中的神采，那是双非常美丽的眼睛，人类是不可能生出这样透明而润泽的眼睛，混合兽性和人性。
　　它看着我，毛茸茸的嘴角撇了起来，好像一个笑容。
　　“我想利用你。”它柔声说。

　　“你可以吃掉我的心脏，破除死解，然后带走我的魂魄去做蛊。凭我的能力，这个世界上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阻止除了你的家族之外进入迷失森林的人。可以么？”
　　它是认真的，我知道它是很认真的。
　　坦白说，我很难理解这种牺牲的涵义，虽然我承认，在我内心深处，我是希望得到它的，无论是解除解法，或者锤炼它的灵魂使之成蛊。它说得没错，那种即将获得的力量使我战栗，我能够感觉到它的力量，不仅仅是人类的语言，还有些更深更可怖的东西藏在它的身体里，这只九尾狐，它绝对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
　　如果我能够得到它的力量，那也许将是从来没有过的财富。
　　它望着我，又问了一遍，“你答应么？”
　　我答应么？有一瞬间我几乎脱口而出说好，这交换太诱人，让人不忍心拒绝。但是我清楚知道，九尾狐是多么狡猾的动物，尤其像它这样会人语，在大路上行走过的，人类的智慧会给它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我不得而知，但是轻易答应它的条件会付出什么样的后果，我也不敢确定。
　　它认真地注视着我，一声不出，就好像一尊用烧红的炭塑成的雕像。我叹了口气，镇定一下自己。
　　“雅，如果我拒绝呢？”
　　我说。是试探，也是给自己一个时间思考。它同我对视，瞳孔中有清晰的一闪而逝的雷光。
　　我没有料到它就在一瞬间之后腾空而起，对我扑了上来。那是毫不容情的姿势，它快得像一道火红的闪电，一道光，瞬间失去了体重和形体的一道射线。我感觉到它的身体重重砸到我身上，搭住我的肩膀的尖利爪子好像刺破了皮肉，在那个刹那我以为它会就这么直接将我贯穿，它似乎拥有那样的速度和力量。
　　我向后倒去。它热腾腾的呼吸喷在我的下颌，我似乎感觉到它长长的牙齿似乎正抵在我喉咙的血管上，马上就要咬下来。
　　抖出袖管里的匕首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我不知道，也许它能够比我更快——其实它应该比我更快——但是我的匕首却毫无阻碍地插入它的胸口。我听见它痛苦的喘息，然后是一阵巨震，它从我身上飞了出去。
　　一双凶恶的红眼睛取代了它的位置，那是双极其恶毒而凶残的眼睛，红宝石一样明亮，鸽子血一样浓郁，断肠草果实一样毒辣。鸽子是否是这世界上拥有最美丽血色的动物呢，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形容代表了世界上最动人心魄的红色，而在这双眼睛里，它是最血腥和无情的颜色。
　　是那只白狐狸，名叫瞳的，憎恨着人类杀戮着的白色九尾狐。
　　它狺狺地发出威胁的声音，咧开的嘴巴露出长而尖的白牙，它的牙很细，但是强健，插入我的手臂那股剧痛几乎让人难以忍受，它用力拉拽，想让我的手臂从它到我的喉咙之间离开，我强忍着同它争逐，不顾伤口的肌肉撕裂，鲜血汩汩冒出，染红了整条手臂和它白色的柔软绒毛。
　　雅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似乎可以震动整个森林。瞳的狠咬稍稍放松了一点，我斜眼看去，雅已经扑过来，虽然它的动作已经变得缓慢，胸口甚至还露出那柄小匕首的雕花手柄，但是它仍然成功地将瞳撞开一边，整个身体伏到我身上。
　　我终于明白，刚刚雅扑向我是为了救我，这只白狐狸无声无息地从我身后接近，它发现了而我没有，我甚至因为我的无知伤害了它。我感到有些歉疚，是我误解了它，但是我并不知道一切如何挽回。
　　瞳嗷嗷叫起来，尖锐的声音阴阳顿挫，那是不同于雅的叫法，锐利的高音似乎想要撕裂头顶浓密枝叶直达天庭。它在不远处踩着步子，显得有些犹豫。雅一动不动地盯着它，头高高昂着。
　　一切在一瞬间死寂。我是它们争逐的对象，但是也像个局外人。
　　这是九尾狐之间的争斗，这一红一白的两只巨大狐狸，它们之间所有问题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