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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杨念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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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念蓁:】
手术是邹医生做的。
也许同为医生的缘故吧,我对手术准备程序了如指掌。但也就是因此,心里才充满了恐惧。毕竟是眼睛的手术,不论怎样都会担心,担心像我这样命不好的人,再次睁眼会是一片黑暗。
我的术前记忆停留在麻醉师那里,眼睛手术他居然给我用全麻!
不知何时,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真切起来。我动了动眼皮,糟糕,果然一片黑暗。
“邹大夫,她醒了。”这时一个小护士泄露了我的不安,此时的我正用双手抓着床单,右手背面针刺一般的疼。
“杨念蓁,松开手,回血了。”一双干燥的大手开始扒我右手的指头,原来在输液。
“邹大夫么?我的眼睛……”我语气里充满了失望的无力,没有眼睛我怎么工作?怎么当雷博的医护?
“放心,手术很成功,捐献者……捐了两只角膜,都给你装上了。”他说得有些奇怪,不过手术成功了,我能看见就好。
我抬起左手想摸摸眼睛上的纱布,却被他阻止,“小心点,这两周必须戴着眼罩,以防擦伤或意外碰撞,注意不要用力眨眼或揉眼以免增加眼球压力。还要避免用力或做剧烈运动,咳嗽和打喷嚏时要控制一下,张口深呼吸、舌尖顶上腭、手指按人中这三种方法都可以用。最重要的是观察排斥反应,所以你必须听我的话。”
我将停在半空的手放回原处,朝他声音传来的方向点点头。医生做病人,不能仗着自己懂医术就得瑟。看不到东西的这段日子里,最明智的就是听医生的话。
“邹医生,我想问下,叶霁琛在么?”我在这边手术,不知道雷博怎么样了。
“稍等,他在门外,我去叫他。”
很快,叶霁琛就来到了我的床边,似乎都能感觉到他带起的风。“大嫂。”他低着声音叫我,好像不想叫别人听见。也是,雷博一直不想公布我和他们□□有染。
就在两天前,我都一直以为术后这样陪在我身边的人是雷博,可是世事难料,就像那天早上行踪诡秘的流云,没有预兆地分开。
“雷博怎样了?”我问他。
“嗯……还在ICU。”他回答。
“我这没什么事了,不舒服会找护士。霁琛,你去他那边吧,他更需要亲近的人。”
“大嫂……”
我摇摇头,“我相信他能撑过去的,等我眼睛好了,我们会有更好的未来。”
半晌,没听见他再说话,只是隐约听见他喉咙咕咚的声音。
“别愣着了,快去吧,有什么变化给我打电话。霁琛,你是他最好的兄弟。”我冲他笑笑。
“那我走了,这边的事我已经交代给了邹医生,你随时找他。”
“好。”
病房安静极了,我猜想一定是单间的,而且离病区不近,我躺在床上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我脑子很乱,一会儿是被人架上车的情景,一会儿是在餐馆包间里看到雷博威慑对方的目光,他那么高大,可能承载我的全部生命。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讨厌过他,不论是数学题不会做,还是叹息自己黑了就白不了。
想着想着,多年的记忆像流水一样,一点一滴在眼前经过。从我们第一天见面,他把我挤在角落管我要钱,到最后一次见他,他摩挲着我的背说:“让我抱抱你,蓁蓁,真好……真好……”
其间,护士来换过两次输液瓶,送过两次饭。还问我要不要听音乐,想不想看书,她可以念给我听。
我知道这是叶霁琛交代的,他从来就是这样心细,怪不得雷博那么喜欢他,重用他。我笑着摇摇头说谢谢,喝了点水等她走后,继续回忆。
蒙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落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入夜。我想我和雷博值得回忆的事情真多啊,即便这样,有很多小事和私下里的那些记忆我都没好意思拾起。
想着想着,觉得脑袋装不下那么多信息,于是便放松下来,竟然很快入睡。
时间于我已是多余的东西,几时睡几时醒,全凭自愿。只是打针和吃饭的事一直被迫。
吃醒来后的第一顿饭时,我动了下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接上液体了。我问来者:“这是午饭还是晚饭?”
“午饭。现在是中午12点。”咦,居然是叶霁琛的声音。
“他怎么样?”我安奈不住内心的急切,摸索着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还在ICU,大夫说情况稳定,不过不让进去看。”
“稳定就好,稳定就好……”我几近碎碎念。照这个情况下去,等我出院的时候,估计他也转到普通病房有些时日了,这样我就可以去看他。突然觉得劫后余生是一件特别刻骨铭心的事情,它可以让人抛弃之前所有对生活的不满和不愉快,满怀信心地重新开始,用崭新的心情、崭新的面貌。
又过了两天,单位的同事来看我,说了很多鼓励的话,还问一直陪在旁边的叶霁琛是我什么人。
“我哥哥。”我撒谎说。
他们坐在我的周围,你一句我一句,没什么好说了就开始扯最近的新闻。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隔绝社会好几天了,于是特别急切地想听他们说最近的新鲜事。
“最近啊?A市最近的大事可能就算是□□火并了吧,听说死了老大呢。”这个声音好像是小王,死了老大……他们说死了老大!
“呵呵,给她说点好玩的吧,她最近看不见总是着急,心情不太好。”叶霁琛说。
“哦,那个谁闹绯闻了……”
后面我什么也没听到,我心里揪着,劈头盖脸的大山压顶,还伴着酸酸涩涩的滋味。
老大?是那个胖老头儿么?能和雷博坐在一起商量事情的,一定也是某个老大之类的人物吧,霁琛说雷博情况稳定的,我应该信他。
我觉得就要呼吸不过来了,肺里的空气都不够,嘴唇一点点变干,吞咽口水的时候嗓子都极其不适。
“念蓁是不是累了?那我们走吧。”有人提议。于是,我被放倒在床上,他们走了,留下空气中飘荡的百合香味。
没多久,病房门被打开,冷风只进来了一丝就继续隔绝门外。
“霁琛?”我挣扎坐起身来伸着手够他。
“我在。”他快步走上前,牵着我的胳膊,放回原位。
“他们说死了老大。”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们说的是黄老头,西郊货场的老大。别胡思乱想了,睡会儿吧,雷哥没事。”他扶我重新躺在床上,给我盖好被子,他自己静静地坐在床边不出声,好像在等我入睡。
我装睡,呼吸均匀,过了很久,他才起身出去。
我有点不放心,按了床头铃,叫来护士,要她给我读近期报纸。
什么国家主席会见外宾,什么央行又加息。我说念点A市的,这些不关我事。她说好,哗啦哗啦地翻着报纸,说哪个路段的井盖被偷了,早晨掉进去两个路人,说东郊某小区一个大娘晨练时被人骗了金项链……
费劲!我说等等,干脆直接问她,你能帮我找到前几天□□火并的报道么?
她一听,忽然来了情绪,说那个事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什么版本都有。
看来有戏,我让她慢慢讲给我听,我好奇。
她说版本一,分赃不均,本来合作很好的两边反目成仇。
版本二,东郊货场想吞掉西郊货场,西郊货场不同意,出手了。
版本三,西郊货场想借合作之名吞掉东郊货场,结果被东郊货场发觉,谈不拢就动手了。
版本四,为了一个女人。
版本五,为了两个女人……
“停停停……”越说越离谱,这都不是我关心的,“你只要告诉我死了几个人。”
“死了好多呢,听说警察冲进去的时候,包间里扑出来的都是血腥的气味。”
“老大死了几个?”
“老大?一个吧,我听说就一个。”小护士不做修饰的稚嫩声音,让我踏实了,“不过听说东郊货场的老大比西郊货场的帅很多呢,又年轻,啧啧,如果真是后两个版本,那么那个女人太有福了……”
我自顾自地咧着嘴笑,小丫头,如果后两个版本是真的,那有福的女人就在你眼前哟。我开心地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憧憬着雷博出院,憧憬着我们未来的幸福。
这天,邹医生例行检查,说情况不错,还没有发现排异反应,然后我的眼睛被重新蒙起来。
他的结论让我有了信心,捐角膜的该是个多好的人啊,ta让我重新获得光明,那我一定要爱惜这对角膜,让ta的生命在我的眼睛里重生,让ta看到生前没有见过的美好。
中午吃过饭,叶霁琛来了。
“大嫂,你猜我带来了什么?”他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语气十分愉悦。
“什么?”我问,心里却始终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雷博。
“雷哥醒了,说了几句话让我带给你。”他说着,然后哗啦哗啦地打开一张纸。
“快念快念!”我激动地催他,拉着他的胳膊,不停地摇晃。
“别急,你坐好,别伤了眼睛。”
“嗯嗯。”我乖乖听话,像个小学生,恭恭敬敬地坐着一动不动,仿佛生怕惹火了叶霁琛他就不给我念了似的。呵呵,幼稚。
“开始了啊。”叶霁琛清清嗓子,“蓁蓁,我醒了,大夫说情况还好,你放心吧。听琛子说你已经做了角膜移植手术,邹医生早就和我说过这个手术重要,术后护理更是重要,所以你要乖乖听话,保持眼部卫生,按时复查按时吃药,不要情绪激动。我这里你就别担心了,每天变换着不同的小护士给我换药,嘘寒问暖什么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绵绵的小手各有风情。好了,先说到这里,让琛子带给你,不要太想我哦。”
讨厌!都伤成那样了,还不改本性。我撅着嘴一动不动。
“大嫂,”叶霁琛也忍不住笑,瞧,被外人笑话了,唉,脸没地搁,“要不我给雷哥固定一个护士?”
固定?这么长的时间,我又不在,那还不得培养出感情了?!“不用,千变万化适合他的胃口。”我恶狠狠地说。
“别生气,雷哥这不是说了嘛,不让你情绪激动的,对眼睛不好。”叶霁琛说,语气柔柔的,好吧,我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