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空间》露浓

23、之后的之后

　　陶谦去世后还不过十数日，刘备便收到了徐州士族联名的书信，求他领徐州牧。其实陶谦病重时刘备便已经知会过孔融、臧洪等人，早已整军待发。洛阳甚至为他筹备了讨伐陶谦的诏书—— 袁术本来就看陶谦不顺眼，又有荀彧其间周旋，这封赚个好名头的诏书也是理所当然。刘备本不想妄用刀兵，大军集结也没急着东去，只等陶谦去世再长驱直入，不想居然收到这样一封信，自是满心欢喜。他却也不敢大意，仍是派了先锋部队与诸多细作，定要将徐州的底细摸清楚了。但无论是明路的先锋还是暗路的细作，都是回报徐州士族似乎是真心相迎，一路过去全然没有军队的影子。接手徐州一事竟未起半点波澜。

　　入驻彭城后，见过徐州众人，处理了交接一州之地的诸多事宜，刘备终于找到了机会邀陈登单独细谈。三十过半的陈登正处在豪气云天的盛年，见了刘备也没有什么拘谨，满脸喜色，似乎丝毫不在意陶谦方才过世月余。他抬手一礼，大方而恳切地说道，“登代徐州百姓谢过玄德公。公即来，徐州可兴矣！”

　　刘备不禁突地为之一振。这话好生耳熟！他握住陈登的手，说，“元龙太客气了！早听闻元龙有安邦定国之策，此次得见，正欲请教天下大事！”

　　他们坐下没多久，也未曾细论徐州的诸项事宜，便听陈登问道，“徐州既安，之后明公又欲往何处？”

　　“欲往何处？”刘备先是一愣，但这一瞬间愣神过后他便答道，“先休整一年，屯兵造船。若来年无其他变数，那便渡河下扬州；先定淮南，再肃江东。扬州境内山越屡屡侵犯，又有严白虎这等群盗之首，急需整治。”陶谦去世后的这一个多月刘备与早与鲍信，田豫，徐庶等人细细议论过收徐州之后的下一步计划，荀彧也从洛阳送来了类似的提议，如今倒也能给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答案。

　　“荆州中原腹地，明公不欲图谋？”

　　“袁公路定然有心谋荆州，且多半会让孙文台领兵讨伐。只是孙文台固然是难得的将帅，刘景升麾下也多有能人志士，这一仗倒是说不准了。吾等倒不如静观其变，随他们鹬蚌相争。”

　　“袁公路霸朝已久，明公又待如何？”

　　“孟德早有言道，袁公路不过冢中枯骨，”刘备笑应道，“待时机成熟，孟德由长安发兵，吾自出颍川，再邀天下英雄同往，洛阳可破矣。之后袁公路必然退往冀北；公孙伯珪在幽，吾等由南追击，两面夹攻，定能一举剿灭袁公路。”

　　“哦？”陈登看着刘备，神色中多了两分诧异，一双浓眉亦是拧了。他沉默了片刻，又问，“待诛杀袁公路之后呢？”

　　“之后？”

　　刘备又是顿住了。他还真没有想到那么远，虽然又不免觉得真到了那时候这汉室天下又还有什么值得担忧的？于是他仍是笑着，答曰，“到那时大汉的江山也算是多多少少安稳了，是也不是？便还有两三路诸侯不服天子号令也能轻易剿灭。我自当归洛阳，与孟德兄共佐天子。”

　　“明公当真未曾想过……”陈登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但最终是把问句给吞了回去。

　　“元龙有何疑虑？”刘备问道。

　　陈登静了许久，最后缓缓开口说，“明公一心汉室，全无杂念，登佩服。是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是这天下英雄当真是否都像明公一般一心辅佐天子？幽州公孙伯珪，荆州刘景升，还有盘踞大汉龙兴之地的曹公孟德，他们是否当真胸无他念？”

　　刘备愣了只一瞬间，然后便是笑着说道，“别人倒也罢了，孟德兄乃治世之能臣，自董卓之乱以来一直致力于安汉室天下。吾二人分兵本就是为了与二袁周旋兼笼络天下豪杰的权益之举，待袁公路败亡自当同归天子左右。”

　　陈登目不转睛地望了他许久，最后亦是一笑，说，“是登狂妄，望明公莫要见怪。登只是想劝明公防人之心不可无，谨慎行事，并无他意。登没有明公这般君子气概，曹公是何等样人，登亦不能知，难免揣测得见不得人了些。明公这番安天下的谋划大局无缺，只一事方需小心：袁术若出手夺荆州，胜负可主宰今后局面，断不可轻视……”

　　不愧是陈登，片言只语间便又为他的大计添了砖瓦。这一来一去之间，刘备已是将陈登一开始那一段小人之心的话语通通忘了。

　　其实这些年来他也曾想过和曹操的盟约到底还能不能维续，又还有没有必要维续。如果能独自杀退袁术，立足帝都，是否值得一试？到那时他便是少年天子身边的唯一助力，奉天子以令诸侯，大汉天下的命运终将由他来主宰——有何不可呢？人的志向和野心终会膨胀。他如今坐拥豫、兖、徐三州，青杨唾手可得，麾下猛将谋士林立，甲兵无数，若说他的心境与当初起兵时一模一样，只怕连他自己都信不过。就算他自己没有二心，那曹操又如何？之前他们二人之间也不是未曾有过分歧。如今掌雍凉汉中龙兴之地的曹操，是否还愿意继续扶持汉家的天下，又是否还愿意与他刘玄德共同主宰这个天下？

　　这些问题刘备虽然偶尔想起，但只是想想罢了，很快就丢在脑后。他总觉得，和曹操各分东西或许在任何人眼里看来都是势在必行，但他偏偏不愿意这么做。

　　诸葛家的那位小少年曾经说他扮演着别人的剧本。他一路这么走来，做了许多似乎不该他做的事情，为的是什么？不正是为了尝试一个“势在必行”之外的可能性？于是如今他还是一步一步按照期望中的那样走下去——陈登所言关于荆州之事他得好生思量着，然后给荀彧和曹操各去一封信。

　　次年春，袁术果然派孙坚攻打荆州。初始孙坚势如破竹，却在襄阳城外中了埋伏，葬身汉水中。彼时刘备方才渡过淮河拿下了寿春，曹操亦是攻克广元，大军终于踏进了成都平原。孙坚去世的情报传到他们耳中的时候自是迟了许久，两人都是暗呼可惜。孙坚是袁术麾下最为骁勇善战的将领，折了孙坚，孙氏大部在外的袁术便是背靠着洛阳皇城也不足为惧。若曹刘二人留守长安与颍川，此刻正是进军的大好时机。只可惜他们二人皆是征战在外，这一年内怕是无力洛阳，又给了袁术喘息的机会。但他二人倒也不惧。不过是推迟一两年，但袁术的溃败不会改变；曹刘三分天下有二，又何惧只有一州之地，身边便是有人才却也不会用的袁术？

　　又次年秋，袁术居然称帝了。之后的洛阳城破，驱袁术于冀北，再次立于朝堂之上都是理所当然，完全无甚悬念。

　　唯一出乎意料的陈登婉拒了同往洛阳的邀请。“登生长于徐州，心系徐州一方百姓，实不忍弃之，”他说。

　　刘备哪里舍得与他分别，便劝，“往洛阳如何能言弃之？以元龙之才，若在京城辅佐天子，岂不是能让天下百姓得益？自然也能惠于徐州。”

　　陈登仍然摇头，缓缓答道，“终究是不同的。在登看来，为一郡之守才是造福一方百姓之道。再过数年，若明公不嫌弃，或可请天子给登一个徐州牧做，那更是造福徐州之道。”陈登若是认准了人，之后那便直来直往，似乎都不知道‘客气’二字怎么写的。

　　而刘备则是哈哈大笑起来。眼见陈登留意已决，他也不劝了，只拍了拍陈登的肩膀，说，“好，徐州有你我自是放心的！也同你说好了，再过几年就让你当徐州牧！”

　　“对，明公请放心：无论天下大势如何，徐州定然是明公的后盾，”豪爽如陈登在这里却也是顿住了，许久方才似乎下定决心，低声道，“明公，可还记得初遇时登与明公所言？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若是形式有变，望明公能早作决断。洛阳与天子若当真握不住，明公莫忘徐州。此处亦可是龙兴之地。”

　　刘备握住陈登的手，心下虽有万般波澜，开口时却只是微笑着说，“不会有什么大变的，元龙赶紧放宽心了。”

　　这乱世都已经快过去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