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空间》露浓

10、猎杀长坂坡

　　天空是灰蓝色的，阳光明亮却清冷，缓缓吹过的北风更是带着刺骨的寒意。不远处立着一杆“曹”字大旗，锦缎旗帜在微风中沉重而狰狞地摆动。军旗下是三排弓箭手，隐蔽在灌木杂草之中；弓箭手的脚下，一面二十来米高的悬崖底部，是一条狭窄的山谷小道。刘备抬起头来，微微眯着眼睛，看半隐在薄云中而显得水淋淋的太阳。挺冷的，似乎已是深秋时节了呢。只是他设计的这个梦境是秋天么？想不起来了。

　　他身边曹操长叹了一声，引得他不由自主转过头去。曹操穿着一身精致的鱼鳞甲，带一顶皮制头盔；乌黑的铁片皮革在深秋的阳光下泛出点点波光，就好像是真的鳞片一般。这身盔甲倒是真适合曹操，比最合身的定制阿曼尼西装还要适合，刘备暗想；此时的曹操看上去仿佛一条龙，似乎随时都会腾空而起。但是曹操自己显然不觉得这古战甲合身，他皱眉，不停地深呼吸，不停地改变站姿，似乎总想要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却一直失败。

　　刘备挪开自己的视线，望向脚下的山谷。“来了，”他喃喃说道。

　　空荡荡的山谷似乎在在一瞬就间填满；男人，女人，抱在父母长辈手中的孩子，还有车辆和疲惫不堪的老马瘦驴，像一条河一般往南流去。曹操也终于定住了，和刘备一样，一动不动地望向山谷中的逃难人流。队伍的后方有一辆陈旧但仍看得出华贵的马车，马车边上跟着忠心耿耿的白马骑士——雪白的宝马，银亮的头盔，手中一柄环首刀，背上一把乌木弓，那是血战当阳的赵云，赵子龙。

　　所以绝对不是他的小龙弟弟，刘备告诫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曹操说道，“曹先生，等那马车靠近，在我们脚下这位置的时候，你就命令埋伏的弓箭手放箭。这山谷狭窄，两面皆是悬崖，他不可能逃得过去。等解决了那个白马骑士，我们就可以下去察看马车。”

　　曹操犹豫了片刻，终是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刘医生，这山谷里面人太多。令兵士放箭的话，只怕是许多无辜的男女老少都要葬身谷底了。”

　　刘备挑了挑眉，说，“曹先生，你应该知道这只是一个梦，这些男女老少只不过是你的大脑创造出来的影像，目的在于阻止你接着探索你的潜意识。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无辜’和‘葬身谷底’，当真是无从说起。”

　　“他们当真从来没有存在过？”曹操的眼睛里有一种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恐惧，“你这么确定？”

　　“曹先生，你在害怕什么？”刘备轻声问道。

　　曹操呼出一口气，花了半分钟收敛神色，这才平静地说道，“刘医生，为了一个探索便置千百人的性命于不顾，你觉得这样好么？也许这些男女老少只是存在于我的大脑里，但是屠杀他们也是一种选择，对不对？如果我下令放箭，这是不是说明我是一个为了目的可以不顾一切的人，一个没有任何道德伦理约束的纯粹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他说话的时候，聚集在“曹”字大旗周围的弓箭手便仿佛幽灵一般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与无形。曹操顿了一顿，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两边所剩无几的弓箭手，把声音压得更低更轻了，接着说道，“也许这是我的潜意识对我的考验？刘医生应该知道，做我这一行的，无时不刻不面对着许多微妙的选择。匪夷所思的利润背面是法理公正，或者旁人的生计。我从不敢随便做决定，就怕习惯了之后收不住手。”

　　刘备惊愕地看着曹操，半晌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轻笑一声，说，“曹先生，我一直以为你就是一个马基雅维利主义者；我一直以为，你会为了达到目的——当然，一个正义的目的——而选择最简单干脆，快刀斩乱麻的方法。”

　　曹操的眼睛变窄了些；他冷笑一声，问，“是因为我的职业，我的公司？”

　　“不，不是。我对金融行业并没有偏见，其实我的一个好朋友亚伯特也是金融行业的翘楚。我这样以为只是……”说到这里刘备却突然哑了。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印象却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于是他说，“看来曹先生是通过潜意识的考验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在这里坐着，等到自然醒来？”

　　曹操不说话，径自转过头去。他盯着山谷中越来越近的马车，脸上满是不甘。“反正时间还早，”他挣扎地说道，“不如我们也下谷中去？”

　　刘备又是笑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打开了脚边的一个木箱子。“其实我一直隐隐怀疑曹先生怕是无法用弓箭手葬了这一山谷的人，”他说，从箱子里赫然提出一把M40A3狙击枪。他探头望了一眼跟在马车边的白马骑士，终是将狙击枪塞到曹操手里，说，“曹先生也知道那白马骑士像我的小弟，所以只能让你动手了。我想提醒你一下，曹先生，如果我们死在这梦中，可没那么容易出去。还有，没了弓箭手这山谷里的人群也没脱险；我在设计场景的时候在山谷南端埋了很多地雷。”

　　曹操又是皱眉，不满地瞪了刘备一眼，随后又是叹道，“刘侦探是小女的救命恩人！为了救我的女儿，他差点牺牲；你无法动手难道我就能心平气和动手了？”

　　“他可不是刘侦探！”刘备说，“他是三世纪中国的一个将军，常山赵云，赵子龙——现在，动手吧！”

　　“赵云”这个名字仿佛魔法，曹操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奇怪表情。他一言不发地架好狙击枪，趴下，凑到瞄准镜前。三五分钟的准备之后，“呯”的枪响，白马骑士应声倒下。

　　马车停了下来，而周围逃难的人群却是逃得愈发快了；山谷中一片混乱。曹操跳了起来，满脸的志得意满，甚至有些狰狞。他说，“走，刘医生，我们下谷中看那辆马车！”

　　看见曹操已经顺着小路匆匆往山谷中赶去，刘备只得强压下胸中痛楚，跟在曹操身后。下到山谷中，刘备逼着自己不去看倒在地上的弟弟，而是目不转睛地瞪着马车。那车里会有什么呢？他逼着自己只想这个问题。照理说来，这是赵云守护的车，里面坐着的应该是刘备夫人和襁褓里的阿斗吧？可是这也一样是个梦境，谁知道曹操的潜意识是不是知道长坂坡的故事？

　　“哗啦”一声，曹操掀开了马车的门帘。车里端坐着一个年轻孕妇，看身段只怕是七八个月了。她穿着绣满章纹的锦衣，身侧放着一个挂着紫色缎带的金印，发鬓上插满了耀眼的珠宝，虽然不算特别美丽，却是无比华贵。

　　曹操惊愕不解地看着这华服孕妇，但那孕妇却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只是阴阴地笑了起来。“曹操，曹操！”她尖声叫道，声音仿佛猫的爪子从玻璃上掠过，“你这阉人之后！你敢害我，你敢害大汉皇位继承人，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