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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浴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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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水太仓促,又没有等到殷十六,阿楚如今只知道师父去慕龙潭潭底救十央,潭底有个千年的监牢,却不知这座监牢究竟在哪里。
慕龙潭的潭底远比水面要辽阔,有峡谷一般的裂缝,有山一样的丘坡,更有令人胆寒的魂坑,却始终不见那座监牢的影踪,更不见她的师父和谢十央。
阿楚焦躁不安,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师父要她来乌峰,她来了,师父说十央在潭底要来救他,她也来了,可是现在呢?
一直在操控气泡的冬巴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原本气定神闲的样子如今同样有些焦灼,小小的身体微微打颤,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此时她们沿着水底的起伏来到了一处凹陷的小盆地,远比之前看到的魂坑要浅,也并没有什么异常。
气泡紧贴着小盆地边缘的山体前行,不敢再大咧咧从上面直直穿过,她们如今算是真正的手无寸铁了,哪里还经得起再遇上一个魂坑。
阿楚一手搂着冬巴,一手轻轻地给它梳理毛发,希望能尽量减轻一些它的疲累,冬巴偶尔会嘤咛一声回应她的安抚。
手掌下雪白的毛发光滑柔软,阿楚一下一下地轻抚,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掌上有些异样。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冬巴的毛挠了她的掌心,酥酥麻麻的,但很快她就发觉并不是这样,她抬手看时,却被自己的掌心吓了一跳。
她的左手手掌上有一道纹路,赤红色,在天纹线略上一点,是一道双圈的螺纹线,原本这条螺纹从掌边发出,螺纹也只在小指下方而已。可是现在这条纹路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向着掌心蔓延了,在无名指下方与中指下方之间与天纹有了交叉,而后一路向下,双圈形状的螺纹线头与人纹寿纹相交,至此,掌纹之中最重要的三条线与这条多出来的纹路都连在了一起。
阿楚怔怔地看着这条奇怪的纹路,师父当年笑眯眯地跟她解释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洪阿楚,你师父我这个人长到一十八岁,做什么都没有长性儿,吊儿郎当,嘴巴又坏,老天爷看的清清楚楚,所以罚我一生孑然。我原想啊,一个人就一个人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倒落个潇洒的虚名。可是谁知道呢,老天爷也犯了迷糊,一个呵欠打下来,就从天上丢下了一个你,偏偏扔在我跟前。我一瞧,这可不行啊,我得管啊,谁让我是个好人呢。所以,这才把你带在我身边,一管就管了八年。前几天,老天爷的瞌睡醒了,闹着要把你收回去,我不让,他就生气了,一个霹雳劈下来,把咱们的手指头粘上了,再分不开了。”
她如今已经知道了,什么老天爷一生气就劈下来一个大霹雳,都是骗她的。可她一点也不生气,师父捡到她的时候自己也只是个孩子,比现在的她还要小好几岁,一个小孩带着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小孩,一直走了这么多年,其中的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后来她八岁时的那一场巨大的变故,他本可以像别的那些痛失亲人的人一样,痛哭难过之后便放下,去过另一段生活。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世界于他仍然是新的,他懂的那么多,道法绝妙,总会遇见更好的人更好的事,他一定能过得很好。
可是他却没有丢下她,反而让她重新活了过来。有张央用那复生之法救小鱼却最终失败的例子在前,她其实并不相信师父只是运气好而已,只不过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究竟牺牲了多少代价罢了。
她复生之后,身体里出现了阴灵,阴阳瞳觉醒,掌心里多出这么一条奇异的螺旋状纹路,这些都是复生带给她的变化。而师父的掌心出现同样的一条纹路,这是不是就说明他的身体也有了异变呢?
张央当年费尽心思也没能救回小鱼,最终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两人的魂魄相见相守再投胎,如果说这仅仅只是复生失败的代价的话,那么她这个复生成功的人呢?
阿楚望着掌心的纹路,慢慢地将手掌握成拳,攥得紧紧的,而后徒然地松开。
“小阿楚啊,”师父笑眯眯地捋开她小小的手,将自己修长有力的手掌覆上去,两个掌心之中的螺旋纹路便紧紧相贴,他蹲在她面前,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会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小酒窝,显得格外迷人,“小阿楚,你和我之间被一条看不见的线连载一起,无论我离开你多远,这根线都不会断掉的。”
她记得非常非常清晰,他说这话的时候,她就坐在他的膝头,离他的脸那么近,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会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小酒窝,他其实不怎么喜欢,觉得太娘气不够英武,但是她非常喜欢,因为那样会令他显得格外亲切温柔。
他其实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虽然心地很好,但是嘴巴太坏,这么多年以来也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没人理会他也觉得无所谓,会找个角落闷声不响地想事情。想通了就会出来,若是想不明白会躲起来好几天,在外人看来的确是十分古怪的。但是除了对她。只要是她的话,他一定会做到,他想事情的时候也只有她能去打扰。不管她弄断过多少支毛笔,画坏过多少本他的书,也从没见他计较过。实在气不过,也只是瞪一瞪眼睛罢了……
她是他的宝贝,别人一手指头都不能乱动。
越想心里越难受,阿楚再度攥紧手,将握紧的拳放在心口上。掌心里的纹路突突地跳动着,就像是一条鲜活的脉搏被握在她手中,“砰砰砰”地那么清晰,略快于她的心跳。
如果这是师父的脉搏就好了……
阿楚的脑海之中突然蹦出这么一个念头。
师父的脉搏?
她慌忙张开手掌,掌心里的红色纹路像血一样,她试着用手指去碰触,触感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与皮肤的触感完全无异,但是仍能感觉得到微微的波动,真的像极了脉搏。而且可以确定的是,它的速率与她自己的心跳并不同步,肯定不是她自己的脉搏。
会是师父的脉搏吗?
难道他所说的那条连接他们的看不见的线就是指这个?
阿楚双手交握,掌心相贴,肌肤之上异样的跳动那么明显。
如果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能不能就让她感受到师父的存在?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
两只手交握得更紧,阿楚闭上双眼:“师父……”
阴阳瞳在使用状态之下,即便闭上眼睛,也依旧可以看到一半血红一半金黄的广袤空间。而就在这个广袤的空间里,远远地,似乎走来一个人。
“师父!”阿楚欣喜地大叫。
师父的身影她绝对不会认错的。这真的会是那条螺旋纹路的力量么?她宁愿相信是这样,而不是她自己的臆想。
那个身影走在血红色与金黄色交界的那条线上,身后映照出一半血色的光,一半金色如暖阳的光,他走得很慢,阿楚很耐心地等着他走近。
师父啊……
他走了很久,才终于让阿楚看清楚。但是还不等阿楚再叫他一声“师父”,他就面朝下地倒下了,像是一个在沙漠中独自行走多日终于不堪重负的人,终于撑不下去了。
他满身是血,脸上也是,模糊得几乎看不清五官。
“师父!”阿楚只恨自己不能立刻奔去他身边将他扶起。师父倒下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几乎缩成一团。
洪宴声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努力想抬起满是血污的脸,但最终也只是微微地动了动下巴,视线散乱茫然,却低低地吐出两个清晰的字:“阿……楚……”
“师父!”阿楚本能地想要跑去他身边,身子一动,却失去了平衡。
她两手慌忙向前一撑,睁开眼,自己仍在气泡之中,师父消失在眼前。
师父怎么了?怎么会受伤?小十八说他到慕龙潭时不过是有点皮外伤而已,那么是到了潭底才受伤的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她扶着气泡壁慢慢地站起来,掌心上的螺纹却在她的手贴在一处时突然跳动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她不敢再动,向掌心朝向的那个方向看过去,却见是一条狭长的裂缝。
“冬巴,往那里面去。”她指向那条黑暗的裂缝。
师父,你等着我,这次让我来救你。
掌心的脉搏剧烈地跳动着,渐渐地与她因为担心而狂跳的心重合在一起。或许就像师父说的那样,他们两个就像掌心的这纹路一样,这辈子也不能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