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谁家囡》慢小姐

65、慕龙潭底

　　阿楚站在慕龙潭边一块高高凸出的山岩上，双眼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心里却涌出一股不好的感觉。
　　小十八在她身后，盘腿静坐，与殷十六汇意交流。他们一族就是有这样的好处，无论相隔多远，都能感应到彼此。当然，当年殷十六离家出走，她的祖爷爷对于她的行踪自然也是了如指掌的，等她闹完，捏着她后领就把她拎东西一样拎回去受罚了。
　　“怎么样？”听得小十八调息收势，阿楚忙转过身去问他。
　　“我阿姐收拾了那老道士，正在往这边赶，用不了多久就能过来。”小十八说道，“你先别急着下去，且等等我阿姐吧。”
　　“这叫人怎么等得住！”阿楚跺脚，肩上的冬巴也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在她肩头不停地打转。
　　阿楚水性不好，小十八更是只旱鸭子，慕龙潭底下的情况又不明晰，小十八的意思是要阿楚再等等他的阿姐，两人一起，有个照应。但阿楚心里焦急，不管怎样都想先见过师父再说。
　　方才到了慕龙潭边，她就要下水去，可小十八哪里肯放她下去，死死拽住她不放手。他阿姐给他的指令是让他带着阿楚来找洪师父，可洪师父在水潭底下还没出来，他若就这么放阿楚下去找洪师父，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阿姐肯定第一个要弄死他的。
　　冬巴是逐水而居的异兽，本就格外喜水，这段时间跟随阿楚，一路上除了喝几口水解渴之外就再也没碰过水。现在这么一汪碧潭就近在眼前，怎么能不令这小东西心痒？但它又偏偏天性谨慎，不熟悉的地方是万万不敢乱闯的。这就好比嘴边上有个诱人的大鸡腿，可是偏偏不敢吃，真真令人百爪挠心般难受。
　　冬巴就在阿楚身上爬上爬下地闹腾，一会儿蹦到她头顶上远眺慕龙潭，一会儿又跳到山岩下面，用小爪子捞几滴水舔舔，谨慎极了，哪怕几圈涟漪都能把它吓得一蹦三尺高。
　　这小东西灵性极高，阿楚能感觉出的异样想必它也能感觉得到，否则它也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阿楚看着它瞎折腾，上蹿下跳的，自己则坐在山岩上琢磨事情。
　　她能察觉那种异样的感觉，说不出来的诡异，就好像有一双眼睛在背后死死地盯着她，怎么样都甩不掉，她仔细检查过自己身上，并没有被挟带什么符咒之类，不是自己被下了咒术，那么，那种被跟踪监视的感觉又是怎么来的呢？
　　对于慕龙潭的情况，冬巴似乎已经勘测完毕，它爬到阿楚膝头，激动地耸着小鼻子，叫了一声，而后突然就纵身跳下山岩。
　　阿楚一慌，想叫住它已经不可能，手上的动作却是不慢，抓住冬巴的尾巴，没想到冬巴下冲的力道竟那么强，她整个人被带着也一同往水里栽了下去。
　　“阿楚！”小十八见状大叫，却是已经晚了。
　　原本平静无波的慕龙潭突然在水潭中央出现一个漩涡，漩涡不断地扩大，最外一层的水波更是翻卷而上，仿佛龙吸水一般冲上半空，又像一条大张着嘴的巨蟒，将冬巴与阿楚一口吞进腹中，而后这条“水蟒”几乎只在瞬间便破碎成万千水花，在水潭上空爆裂开来，无数水花落回水潭之中，顷刻之间水面上仿佛落了一场急雨。
　　“水蟒”消失之后，阿楚与冬巴也不见了踪影，水面被落下来的水花砸出一圈一圈的涟漪，而渐渐地，这涟漪也不见了。
　　水面归于平静。
　　小十八瘫软在山岩之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水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忽然打了一个激灵，一骨碌从山岩上爬起来，扭头就往来时的路跑，一边跑一边大叫着：“阿姐！不好了！阿姐……”
　　但是，其实阿楚什么事情都没有，那条“水蟒”扑上来的瞬间，她听见冬巴极轻地叫了一声，眼前“水蟒”的口中原本是一团湍急的漩涡，却在冬巴的叫声之后向内回旋着退缩进去，漩涡变得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个椭圆的洞口，白色水花簇拥着铺就而成的蜿蜒小路从她的脚下一直延伸到洞中，这洞很深很深，根本看不到尽头。
　　她这才反应过来，冬巴逐水而居，生性喜水，也许不仅仅是这样，它也许有更厉害的本领。眼前这一幕，大概便是它做出来的。
　　她还一直抓着冬巴的尾巴，而那股带着她向下冲的力量却突然一松，她整个人都向后一滞，竟然重重地跌落在那层层叠叠的水花之上。她本以为自己会陷下去，手忙脚乱地扑腾了片刻后，才发现这大团大团的水花竟然牢固得很，能够托住她的身体，冬巴就趴在她身前不过两步远的地方，冲她叫了一声，她正要过去抱住它，便见它眨了眨眼，向后一仰，顺着水花铺成的小径向着水潭深处滑了下去。
　　“冬巴！”阿楚喊道，几乎就在这同时，她脚下的小径突然倾斜，她顿时整个人头朝下地也向着水深处滑了下去。
　　“啊——”

　　洞实在是很深，阿楚抱着冬巴一直向下滑，滑到她几乎都已经要习惯了，平衡感也已经控制得很好，从最开始的头朝下趴着的姿势扭转成坐姿，像小时候在山后的草地上玩滑草一样，真是惊险又刺激。
　　就在这时，阿楚眼前一暗，屁股底下一空，那条水花的路不见了，她结结实实地坐了个屁股墩儿。不待她叫痛，水便不受控制地席卷而来，瞬间将她与冬巴淹没。
　　阿楚水性不好，此时更是没有防备，呛了几口水，咳又咳不出，几乎当场就溺昏过去。
　　冬巴却是如鱼得水，在她身边来回绕了几个圈，好像在引阿楚跟它一同游玩去一般。可惜阿楚此时已经快人事不省，冬巴绕了好久，才恍然大悟地吹出一个硕大的气泡，将阿楚整个儿罩住，把她从水中隔离了出来。
　　阿楚瘫软在气泡里面，不住地呛咳，冬巴也钻进气泡里，关切地在她身边蹭来蹭去，而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大概它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导致阿楚险些溺水的吧。
　　好在阿楚过了一会儿便基本缓过来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在气泡里换个姿势坐定，这才注意到气泡外面的世界，顿时瞪大了双眼。
　　气泡将外面的天地映照得有些变形，但这并不妨碍阿楚看个清楚。
　　这里应该已经是慕龙潭的潭底了，水面上的光线很难透到这里来，即便有，也只是偶尔的一抹光影，像游鱼一般一闪而过。怪不得阿楚刚刚落下来时会觉得眼前猛然一黯，不过这会儿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再加上冬巴的气泡本身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一闪一闪的，映照得这个水下的世界一明一暗，更加光怪陆离。这水底到处是嶙峋的怪石，张牙舞爪仿若鬼魅，而且水底也并不平坦，有处高，便有处低，更是有许多深不可测的裂隙，仿佛黑色的锁链捆绑着慕龙潭。
　　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是，这里没有鱼，连水草都没有。可是阿楚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师父带她来这儿钓过鱼，还捉过小乌龟。那时潭水清澈，水草丰美，映照得一潭水翠色欲滴，像碧玉一般。
　　阿楚心上那种不好的感觉再次涌出来，后背仿佛有千根针在轻轻地刺着，极不舒服。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那些，过了好一会儿，那种针芒在背的感觉才被勉强压下去一些。
　　冬巴吹出的这个气泡顺着水底的暗流缓缓地向前移动着，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异常。阿楚下水太仓促，只知道水下有个监牢，却不知究竟在哪儿，水潭底下又那么大，她更是不知该从何找起，也只能慢慢地随着水流走，索性连阴阳瞳也用上了，一金一赤的两只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希望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气泡顺着暗流缓缓前进，原本在远处的一些黑黢黢的影子离得近了便也瞧得清楚了——都是一些小山一样的水底丘坡，高低参差，却几乎都在一条线上，排成并不整齐的一列。因为水流的关系，距离那些丘坡越近，气泡便越是被托得高，慢慢地向着小山丘的顶端飘过去，直至越过了最高的一座小丘。
　　阿楚的视线落在山丘后面，那一瞬间，她简直惊呆了。
　　那些……
　　那些都是什么！
　　山丘的背面是一个深深凹陷的坑，坑底白花花的一片，却不是死白无声的一片，那白的东西在蠕动着……
　　阿楚透过阴阳瞳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些都是魂魄。
　　数不清有多少只魂魄，密密麻麻的，就像是巨大的蜂窝里挤挤挨挨的蜜蜂，你踩着我，我挤着你。而再细看这些魂魄，却比蜜蜂的境况惨烈得多。它们之中有的甚至已经融合到了一起，一个身体上有好几只手臂好多条腿，面上五官俱已模糊，有些口鼻相连，瞧来像是什么怪异的虫子，实在可怕得很。
　　阿楚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里给她的感觉，就像凡间军队破城屠城之后埋葬尸体的万人坑，只不过他们坑的是□□，而眼前这些是灵体罢了。
　　可是，这慕龙潭底，怎么会出现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