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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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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宋澄勉强看见他的目标似乎是个姑娘,但是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那姑娘在黑夜里走的挺顺溜,那个身影在那些黑屋子里拐了几个弯,然后进了其中一间。宋澄看顾成海停住了脚步,呆呆看着,宋澄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奇怪这个姑娘怎么不开灯。
顾成海呆了一回,扭头拖着步子,坐到宋澄坐着的那个石头底下,默默的低头不言语。过了很久,顾成海低低的说:“宋澄,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吗?”
“嗯。”
“我……从前有个人……呵呵,算了。我那时候刚刚出师,风光得很,你瞧我武艺不错吧,我这一双拳头,真得打死过老虎,但是江湖上,从来不缺武艺好的人,我怕哪一天就没人记得我了。我要救的人被人给救了,我要杀得恶霸被人给杀了,我每天睡不好吃不好,我只能在外头疯狂的当大侠,只愿所有人永永远远夸我赞我,那些后辈都把我当成他们的丰碑,一辈子别指望超过,只能仰望的那种。呵呵……谁都知道,不可能的,但是有时候人就这样……后来有一天,我救了她,她叫青娘,是个青楼里的姑娘,长的不漂亮,也没啥才艺,不过她很感激我,我看她可怜,就包了她,想着这样没什么别的男人,她的日子能好过些,几次她托人找我,想请我喝酒,我后来便去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再后来,我便常去,我忘了是哪次喝得醉了,我心里苦闷,竟一股脑儿把心里的话都说了。第二天起来,我隐隐约约记得我好像说了不少,吓得一身冷汗,那时,那时,我竟然想杀了青娘……宋澄,有酒吗?”
“有。”宋澄从怀里掏出个小青瓷瓶抛了过去,道:“我那时爱喝酒,徐公子送的。”
“宋澄,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就是因为这个,我也做过错事,而且敢做不敢认,呵,还不如你这个女人呢。谢啦……”顾成海扬扬手中的酒瓶子,灌了一口,继续道:“不过后来我没有,再后来我在青娘面前肆无忌惮了,我什么都说,骂天骂地,心里想的怨的恨的都说了,我说我讨厌少林武当那俩老头,假正经,我说我根本不想救关外三侠,因为他们的拳法其实比我的精妙……我那时就跟最小肚鸡肠阴狠毒辣的小人一般模样,有时候在外头受了气就找青娘撒火,因为在外头我是大侠。再后来,我的名头越来越大,江湖上都知道有个铁拳顾成海,为人侠肝义胆,很多人慕名找我,竟还有给我做徒弟的,我就怕了,我怕青娘有一天把这样的我说出去,那样我就毁了。我当时一脑子都是别人知道了这件会怎么办,我都没想到青娘说或许其实没人信,我更没想,青娘,那么个善良的姑娘,她那么一心一意念着我要好,怎么会去说。
后来,我寻了哑药……青娘喝的时候说不怨我,她说她知道我苦……后来我看她的眼睛,那么亮,我觉得……我想跑,我受不了,可是就在我要走的时候,青娘把自己弄瞎了,她说她从此不会再看见任何一个人。”
宋澄默然,顾成海最后说:“当时我觉得我已经不会走路了,然后,然后我就逃了……后来想一个瞎子还是个哑巴在青楼也许早被折磨死了……这些年我渐渐不太在乎那些事了,一身武艺,行走江湖看起来也很有趣了,但是我不能想我过去那些荒唐的日子,我原谅不了自己,多好的青娘啊,她受了多少苦啊……”顾成海越说声音越抖,最后他呜呜呜抱着脑袋哭了起来:“我就是个混蛋,我就是混蛋,去他妈的名声,去他妈的大侠,我怎么那么混……混啊……我对一个对我那么好的姑娘都他妈下得去手,我就不是个人,不是个人啊……是个畜生啊……”
这个活人啊,总得犯些错,人生路上,大侠风范潇潇洒洒怎么可能一辈子,路越走越步履维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背着越来越重的东西,宋澄看着哭成一团的男人,想笑想哭想骂却都发现没有力气。
宋澄就这么陪着一个哭着的男人一夜夜凉,期间她把酒瓶子拿回来,慢慢嘬着,她忽然有些想念徐公子了,那时,徐公子也喜欢她,好喜欢,徐公子不会武艺,却常常想把她护在后头,被恶霸打的抱头还想着躲在他后头的自己是不是有事,他也跟人家叫板,底气不足,而且总是脖子脸被梗的红彤彤的,都快冒气了,他第一次看见自己杀人,他眼睛里,那么伤心……
快天明的时候,宋澄走过去踢了顾成海一脚,道:“起来,跟我打一场,我要是赢了,你就爬着跪着到人家跟前,道个歉,在看青娘要不要原谅你。你要是赢了,就像个男人样,堂堂正正走到人家面前,道歉,你还有机会,至少她还活着。”
顾成海抬头看她,俩眼睛跟兔子似的,然后一言不发站起来,脚下生根,暗暗运气,他现在真的需要打一架。
宋澄飞身跃起,鞭子在空中清脆一响,整个人竟也弯成弧形和那鞭子成了一个圈将顾成海圈在其中,然后快速转起来,鞭影飞起,“啪”“啪”“啪”得脆响,空中竟有火药味。顾成海起初只是防守不出招,脚下生根不动分毫,单凭上身移动拳风刚健躲着宋澄虚虚实实的招式,而后慢慢他出拳也快了起来,以快打快,越来越快,一拳打出去好像有整个人都要飞出去的架势,不过他却能急速转身,再出一拳,没有办法滞懈。宋澄鞭子更加诡异,一个方向不中她手腕一扭立刻跟着另一个方向就去了,整个人就没怎么接过地,在空中翻转腾跃,戏班子杂耍都得叹为观止,二人一在天一在地,你来我往,都不客气,比第一次动手倒多了几分默契,一时间胜负难分,空气里汗液的味道活着清晨阳光露水的味道慢慢蒸腾。
正在酣时,忽听有人叫唤,这个声音熟悉,老涩得很,今日却有几分急切:“二位别打了,别打了,听老朽一言!”二人不解,宋澄落回地上,鞭子还在地上拖着,就只见面前浩浩荡荡一群女人孩子,领头的就是村长。
村长拍拍身边的孩子,喝道:“都跪下,跪下,给你们恩人磕个头,求恩人救你们。”说罢自己先颤颤巍巍跪下了,然后后面的小孩子女人都跟着跪下了,嘴里叫着念着还有带着哭腔的:“恩人啊,救救我们吧。”“哥哥,姐姐,救救我吧!”“救命啊!”“姑娘,公子!”“救救我们吧!”哭喊声响成一片,凄凄惨惨戚戚的吓的二人不知如何是好,宋澄赶忙要拉村长起来,村长死活不干,宋澄推顾成海,顾成海却望着人群里一个青衣姑娘不说话。宋澄没法子,只能自己也跪下了,道:“村长,有话您起来说,我能帮上忙,我一定帮,但是您也要说清楚是什么事啊。”
“好,我就问你。那个姓曲的,叫什么曲锵的是不是你昨天说的那个朋友?”
“是他的。”宋澄指了指顾成海。
“那就行,我看你俩关系好,他的朋友就是你的。你们能不能现在离开这里,然后带走你们的那个朋友,永远不要出现在这里。”
“这……村长您能说清楚点吗?您知道曲锵在哪里?和他一起还有个和尚的。”
“那就没错了,柳错那个王八蛋没告诉老汉,不过这个村子里不单单他们有本事,这些娃儿也有本事。老汉就实话实说了,那些路标是老汉让这些娃儿毁的,咬曲锵的蛇也是老汉让这些娃儿放的,这些孩子从小在林子里长大,熟得很,他们已经发现那两个人快来了。老朽就这么一把骨头,给了你们也无妨,但是这些女人孩子……”这个村子是个硬性子,头一梗,跟愣头青倒很相似。
“ 村长,您能说清楚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宋澄不知道为啥这段时间怎么遇上的都是二愣子呢。
“行,那老朽就和姑娘把这些事都说清楚。当年空若大师把江湖上的恶人全都拘在山里的一个寺庙中,希望能让他们诵念佛法,改邪为正。起初人们都不服,后来渐渐有人也觉得那个寺庙里挺不错的,空若大师说自然是个好东西,人会因自然生畏生敬。后来寺里分了两派,一派诚心赎罪,另一派则心怀怨恨。日子久了,前一派的人戾气大消,不愿动武,后一派的人则怒气更甚,终于有一天,他们看见一喻大师在给空若大师送药,知道空若大师这些年其实病痛缠身,早年间为了抓这些人已经受了不少伤。那派人于是找个机会要打出去,空若大师不愿意另一派的人双手再沾血腥,要一力抗之,场面混乱,那派人终占了先机,大师身死。有人说要报仇,却又被一喻大师拦住了,他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大家都懂,累大师身死,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罪孽又深了一层,只觉生无可恋,但又不愿辜负大师一番心意,遂找了这个险恶的地方,只愿渡过残生。这些事我本来是不知道的,我也是个流民啊,战年啊,男丁都死光了,我带着村里的女人孩子千辛万苦才在这个山里找到这么个地方,当时又遇上他们,就住在了一起,这么多年,他们其中有些人就成了亲,又有了孩子。我们村子人不多,但是也想这么安安稳稳过下去,谁知那些畜生,不顾老婆孩子,就想着自己要痛快!他们懂什么他们!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啊!我问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你知道那个柳错怎么说的吗?村长,我们不过是在等一个好人……滚他妈的好人,老汉就要自己的村子!”
老村长站起来,挥舞着拐杖,抽打的不知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