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未央》苏吟裳

6、第五章

　　这样带着黎若逛了一圈天庭，我觉得很累。而且明天黎若说和我去西临境玩玩，这也算是个旅游，因此上我早早的就上了床。
　　我以为，那么累的我会挺早就睡觉，却不料我居然失眠了。
　　我翻过来，睡不着，覆过去，还睡不着。最后索性坐起来，靠着床栏，揉着我那惺忪的睡眼，望着一地的明晃晃，颇有些感怀起来。
　　说起来，我虽是紫薇大帝的弟子，但我和师傅的亲密接触也不过是近百十来年。那之前，我虽寄居在紫宸界中，却只在拜师的时候见了我师傅那一面。
　　他高高的坐在太师椅上，一身湛蓝色的长衫，衬着那一头的银发，很有道骨仙风的姿态。他望了望我几下，就挪移开了目光，对着我母后颔首道，“帝后请放心，我必当好自照看的。”
　　我母后笑的很是娇艳，就像是百花宴上那朵最美的花魁，“如此，就谢过帝君了。”
　　然而，自此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我师傅了。一贯都是师兄打点我的起居课业什么的。
　　我师兄叫做离湛，听起来这个名字是不沾仙气的，但我师兄却是个实实成成的仙人——仙人该有的他都有，仙人不该想的他绝对不会想。
　　所以，我这个被我母后惯出来的性子，在最初着实给他惹了不少麻烦。索性，我师兄很有仙人的典范，虽然每次都气急，但总能在深深吸气后平复下来。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探寻我师兄的底线变成了我在偌大而清冷的紫宸界中唯一的乐趣。
　　我师傅开始接管我，是在我三姐姐的胡闹之后。
　　须知道我三姐姐虽然是个女儿身，却是司战的上神，为天庭立下了不少的功德。我觉得，就是因为我们羽族一贯是斯文的，所以打架上面不太靠谱，好不容易出了个例外，所以大家都心肝宝贝的捧着，因此上没有追究我三姐姐有五位夫君的事情。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我这三姐姐竟将主意打到了我大师傅身上。
　　我大师傅那是什么人？便是我父皇如今的天帝来，也要对着他客套三分的。而且他作了我的师傅，便是父辈一般的人物。而我三姐姐却这样妄想，实属不该的。
　　而且，我三姐姐已然有了五位夫君。我记着凡间有句话说一妻二妾三奴婢，若是翻过来大抵也是相同的。那么，我大师傅若是许给了我三姐姐，算的什么？
　　堂堂紫薇大帝竟然落得如此么？
　　而且，我私心里也不太愿意的。
　　那是我的师傅，怎么能被我三姐姐拐带呢？就算拐带，也该是我啊。我便这样理所当然的想，于是在我三姐姐央求我来鸿雁传情的时候，我郑重的拒绝了。
　　我记着，当时我是如此这般对我三姐姐言说的——
　　“三姐姐这话便有些不太靠谱，若是你念想着旁人也罢了，说不得父皇看在你的功劳上也就许了。但是我大师傅是什么人？你这样要他如何作？
　　“何况，那是我大师傅，便是被人念想，岂不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哪里轮得到你呢。”
　　我三姐姐听了这话，直说，“你真真是白眼狼，素日疼你的好都废了。”
　　我颇不以为然，“咦？不是三姐姐你对我说的么？这情场如战场，但凡对立，就算亲姐妹都不能让的。’
　　“小孩子家家懂得什么情爱。”
　　“反正就是不帮。师傅他是我的，你不许抢。”我索性耍起了无赖。
　　事实证明，无赖不可怕，可怕的是上面有人的无赖。
　　“你要是在这样纠缠，我便告诉父皇和母后，说你贼心不死。对了，少则曾对我说，要我关注着你些，莫要任你胡来。”
　　少则，是我三姐夫之一，大体上是蛟龙水族，因此上心胸颇小，最爱争风吃醋不过了。但他却很大方，每次我来他们家，总是给我最好吃的，临了还送我一大堆珍玩。是以，我对他印象很好。
　　我三姐姐抚额，恋恋不舍的放过了我师傅。
　　她走后，我拍着手挺欢脱的准备回去，一转身就对上了一袭蓝白色相间的长衫。
　　“大师傅……”
　　我大师傅不说话，低着头，颇有些莫测的地盯着我。我心就有些虚，手心开始冒汗。
　　“说的甚好。”半天，我师傅才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嘿嘿的笑着点头，心底却直犯嘀咕——这话，莫不是讽刺？
　　“今后，你的课业便由我来管。”说着我师傅便华丽的转身，“离湛他太不用心些了。”
　　于是，我明白了，师傅那句说的甚好，原来就是传说中的讽刺啊。

　　我跟着师傅修行，是不敢太放肆的。最多便是经常迟到，或者忘记练习他交代我的术法。师傅也算得是良善之辈，也不会怎么责骂我，只是用那双淡色的眸子冷清清的看着我，然后薄唇抿起，吐出两个字，“静修。”
　　是以，我跟随师傅的这些年，和静修的那片紫竹林中的紫竹精颇有交情。
　　那紫竹精，我第一眼瞧见竟以为是个女儿身。他穿着白底青纱的长衫，黑墨浸濡的长发也不束起，就那么散在肩上胸前。
　　第一次，我是饿的迷迷糊糊的，半醒半睡间就看见一地月华中，这位仁君的姿态很销魂——单手支颐，侧躺在湖边的一块偌大的黑石头上，微微望着中天的月亮，周身散发着惆怅的滋味。
　　“倒是美人。”我也不晓得当时是如何了，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
　　他转眸，很是风情万种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对我一笑，“你是谁？”
　　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那风情，可不就是少则对我形容的狐媚之态么？只是，为甚这女子也会有狐媚之态呢？
　　“怎地不说话？”他起身，懒懒散散的，像是没有骨头。
　　我觉得奇怪，竹子不是最有风骨的么？怎么这竿有些意外啊。
　　“能到这里，必定不是凡人。”他转了转黑漆漆的眸子，“你莫不是离湛的小师妹？”
　　他念离湛那两个字的时候，说不出的婉转好听，令我觉得我大师兄这名字实在是天下第一的好听。
　　“原来我这样有名。”我点了点头，对自己的名人效应很是满意。
　　“便是你啊。”他挑剔的看着我，用一种琢磨的眼神，就像是把我摊开来当做一件物品，同另一件物品比较优劣，“也不过如此嘛。”
　　那时，我很少年意气，听不得旁人说我的不好。于是上去就给了他一拳。
　　然后，我们就打在了一起。
　　说是打，其实便如那些凡间的女子一般，没用上半点术法。后来，还是我赢了。因为当我揪着他头发，咬牙发狠要拽下的时候，他冒着一窝泪，告饶，“松手了，松手了，发型都乱了。”
　　也许就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我同这位紫竹精交情节节高。他对我讲说，他是爱慕我大师兄的。当时我很为难，不知道要怎么安抚他。
　　因为我这大师兄性子着实冷清，虽然这位是个美女，却也有些难办。可叹他情路曲折，我只能握着他的手，干巴巴的说，“要努力，你这般出众的女子，我师兄必然会心动的。”
　　他却白了我一眼，说，“我不是女子。”
　　…… ……
　　我再说不出什么话了。
　　合着这位是个断袖！
　　便是个女子，我师兄都不见得会动凡心的，何况同为男子。虽然禁忌之恋本帝姬很支持了，但是想来师兄的古板……
　　他这边期待我的反应，我这厢柔肠百转，实是拿不定要如何说。
　　“原来，你也同那些人一般么”美人似乎受了伤，别过身子，竟不理我了。
　　“也罢，看在你我的交情，本帝姬就帮你上一把。”我握了握拳，很有义气的说道。我和红娘这么熟，少不得去问她讨要个红线什么的，虽然对仙家并不怎么有效力，但据说能增加好感度。
　　“真的？”他回头望着我，一脸期待。
　　“你且放心，我一定努力把我师兄给掰弯了。”

　　就这么想着，我晕乎乎的就睡过去了。而且我睡得很好，等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侍婢唯唯诺诺的说，黎若在外间已然等了很久了。
　　我这才记起来，和黎若约好了要早起，这样去到西临境搞不好还能赶上早市，买些新鲜的海味来吃。
　　如今，瞧着这天光，早市应该快变成午市了吧？我心中觉着挺对不起黎若的，于是赶快爬起来，随便捞起了一件裙裳套在身上，头发随意的用带子系起，抹了把脸就冲了出去。
　　黎若此刻正悠闲的坐在我的八仙圆桌旁，饮着茶，翻着我那少女的青春日记。
　　虽然这本日记我是一时兴起决定写的，也坚持到底了，但里面内容无外乎是“今天母后送给我了一对价值连城的镯子，光闪闪的，甚为好看，决定要配着从小姑姑那里要来的裙子穿。”或者，“我发现，每周例行的家庭茶话会越发的不行了，厨子上的小食一点都不精致，而且那什么茶？难喝！”到了后期，我有时会懒得记下，但又讨厌那一日的空白，于是大笔一挥记下一句话——“今日很累，不多说了，晚安。”
　　但是，要知道，这也是本帝姬那少女情怀的一种独特表现，现在却拿在了一位男子手中。那样的感觉，不外乎自己的小肚兜被公之于众的红果果啊。
　　“还给我！”我上前，也不顾什么礼貌，直接就抢过了我的日记，护在胸前，生怕黎若在抢了回去。
　　黎若眯起了狭长的眼睛，“整整两千五百三十九年，帝姬的日记写得不外乎两件事——吃和穿。”
　　“要你管！”我翻开扉页，在黎若眼前晃着，“看见没看见没？尊重隐私，请勿擅动，若有违者，天地不容，鬼神灭之。”
　　“哦？我便是看了，帝姬要如何？”他笑着，好看的手指把玩着茶碗，“阿紫，你果要灭了我么？”
　　那明明是一句玩话，我却宛如被定了身形，望入了他的眸子。那之前，我从未觉得有谁可以用一双眼睛讲述如此多的故事，埋藏了如此多的情愫。但是，黎若的眼睛里，都有。
　　我手中的日记本不知不觉的落下，我呆呆的看着黎若，突然间就哭了。
　　我蹲下去，捂着眼睛，有湿热的泪水从指缝里漏出。
　　黎若似乎有些慌了，他急忙从凳子上起来，蹲在地板上，“怎么了？便是我的错，莫要哭了。”
　　而我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哭个不停。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仿佛这身子，这思绪都不是我的了，我只虚浮的站在半空，看着我自己在黎若面前哭的一塌糊涂，没有丝毫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