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未央》苏吟裳

3、第二章

　　我这个人呢，大体上因为总是看起来迷糊糊的，所以特别招长辈的疼爱。这不，我一到了帝府，我的十七姑婆就从深闺里出来，一见面就揽着我心啊肝儿啊的一通叫。
　　她那双有着石榴红长指甲的手不停的摩挲着我的脸蛋，“真是的，怎么就瘦成这样子了？”一边非礼着我，一边还不忘吩咐下人，“愣着作甚，快去传膳。”
　　“姑婆可是记得呢，我家小阿紫喜欢吃什么。”她笑的像是一朵刚开的牡丹花，“在姑婆这里就放开肚子吃，别像你小姑姑，求什么骨感美。”
　　她拉着我的手坐在榻上，“咱们女人，就是要珠圆玉润才是好的。”
　　虽然不太赞同她的观点，但想到一会可以大快朵颐，我便不由得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巴巴的看着门的方向。
　　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我姑婆才看向一边有些尴尬的坐在客位上的黎若。她挑了挑细长的眼睛，曼斯条理的道，“听说，天帝将阿紫指给你了？”
　　黎若颔首，很是恭谨的道，“是。”
　　“那可真是你的荣幸呢。”姑婆轻轻的摇着我的手，“我一直说，将来要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起我家阿紫呢。”
　　“你看看我们阿紫这姿色，又是最知冷知热会疼人不过的了……还跟着文曲星君学了许久，也算个才女……”
　　这样的夸耀，我听着甚不是味。可看向黎若，却是一本正经的连连点头，眸子里那份认真装的到像。
　　就这么和谐的推销气氛，因为我小姑姑的到来而被无情的打破了。
　　人家都说是未语笑先到，我小姑姑是未语哭先到。她捧着半边脸，长长的水袖飘摇而来，弱不禁风的身段很是惹人怜惜。
　　她看着黎若，水眸含情，转向了我则变成了恶毒的哀怨，“阿紫，你缘何抢走我的黎郎。”
　　说实话，我很是因为她那一声黎郎而想笑，但看了看无奈的姑婆，我只得唯唯诺诺的说，“我原不知道这是小姑姑的人，既然小姑姑看上了，我这就回禀父皇……”
　　我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被姑婆截断了，“姑娘家说的这是什么话？”她看着我，很不赞同，“是你父皇定下的，你便不该有异议。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都是规矩，至于你……”姑婆看着小姑姑，道，“也有些女孩家的矜持，和自己的晚辈这样计较，可有分寸？”
　　小姑姑哽咽着跺脚，“你们都疼她，她哪里好？我才是你们的女儿！”
　　我听着这个话，觉得不对头。怎么从抢夫记就跳到了争宠记？就算穿越，这跨度也忒大了点吧？
　　“家事如此，在下不便多言，先回避了。”黎若很是疏淡的笑着，起身。
　　我小姑姑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他转向我，对我伸手，“阿紫，过来。”我看了看黎若，又看了看我小姑姑，最后决定，女人间的战争我还是不要参与了。反正小姑姑厌恶我也不是一两日，再多点也无所谓。
　　我将手递给了黎若，他握紧，有些微微的沁凉。他低头对我很温柔的笑，宛如天池的风过，吹乱了那池边零散的花絮。
　　“走吧。”他这样对我说着，拉着我从小姑姑眼巴巴的泪光中走掉了。
　　“十七姑婆，我在亭子里，您能要她们把东西送去么？”都快走出门了，我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回头嘱咐道。
　　十七姑婆对我很是倾城的一笑，道，“放心、”
　　于是，我这才安心的跟了黎若出去。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可以吹着风，靠着栏杆，不顾形象的吃肉了。
　　现在，本帝姬就是最幸福的人。
　　虽然，对面的黎若挡住了我望风景的视线，但是对着一大堆的美食，我就姑且大人大量了。
　　只是，我幸福，黎若便皱着眉。
　　“你吃么？”我将一只虾举到黎若面前，问。
　　黎若瞧着那油腻腻的色泽，摇了摇头。
　　我便收回来，自己继续很幸福的大口咬着。
　　按理说，女子应该注意仪容的，不过我此刻正巴不得黎若厌恶我，所以索性一概无所谓。黎若的确很明了我的心意，一直带着淡淡的厌恶看着我大口吃肉，大口喝茶，终是忍受不了的说了一句。
　　“便不能收敛些？”
　　我装作没听见，反而更加放肆了。
　　黎若轻叹一声，坐过来，用自己香扑扑的帕子帮我擦着颊边的油渍，“阿紫，你很不喜欢青丘吧？”
　　“呃……”
　　“我见你在那里，一点也不快活。”
　　“啊……”
　　“我不想你不快活。”
　　“那个……”我看着黎若，那张美丽的素颜上带着淡淡的疼惜和一眼深沉的无奈。我却只能愣愣的笑着，尽力全不在意。
　　“罢了。”黎若微微挪开，收好了手帕，眼睛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低声道，“你若不欢喜，我明日便向天帝明说。”
　　他顿了一下，带着不明的伤心，“最多不过就是入赘到西临境。”
　　那一刻，我觉得我是有些难过的，连一贯喜欢的香辣蟹都失了味道。我看着黎若完美的侧脸，就那么痴痴的说道，“你不必这样，我没有不欢喜的。”
　　黎若轻轻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灰白，将他一身的华衣都褪去了色彩。
　　“阿紫是这样善良，你不用委屈的。”
　　“我没有。”我放下了蟹腿，连连摆手，“我只是……”
　　“如何？”
　　我不好意思的低了头，望着自己沾满油水的手，道，“我只是，很想吃肉。”
　　“青丘历来都是食素的。”黎若有些为难，“那些油味，怕是无人能接受。”
　　“没事的。”我虽然很是不甘，但也不好强求，“吃素好，吃素长寿，还能减肥。”
　　“阿紫，今晨的粥如何？”黎若却突然问道。
　　我的笑僵在了脸上，看着黎若，不明白怎么就跳到了这里。但我却很老实的说，“若是有肉，就更好了。”
　　“那，我以后每天给你做。”黎若的笑容勾起，一下子就灿烂了起来。
　　我皱起眉毛看着他，虽然好吃，可是没有肉啊！
　　“放心，有肉的。”黎若望着我笑，拿起了我丢在盘子上的蟹腿，认真而细心的为我剔出嫩肉来，然后抬手，“喏。”
　　我张嘴，含了下去，却食不知味。
　　“既然阿紫不讨厌，那么你看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呢？”
　　这句话出口，我彻底噎住了。
　　黎若却在那边，很是期待的看着我。我觉得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正想着要如何才能得体的回绝，正好我小姑姑就哭哭啼啼的来了。
　　那一刻，我觉得，我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喜欢过她的出现。
　　“紫寐，你总是这样。”她逆着光站着，我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却很奇怪的闻到了从她身上传来的难过。
　　“总是若无其事的抢走别人的珍宝，却并不是因为喜欢，你抢了之后也从不关心。你只是喜欢占有，你真自私……”
　　“如果可能，我真希望，当初没有欠你！”
　　她突然笑了起来，指着黎若，“你不知道吧？你视若珍宝的这个女人没有心，她没有心！”
　　“那也与你无干。”黎若似乎生气了，冷冷的看着小姑姑，“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她？”
　　“呵呵……”小姑姑大笑着，不再说话，也没有在看黎若一眼，她转身，在光晕中渐渐走远，只有一抹珠光宝气闪耀的背影。
　　我依稀从她的话语明白了什么，问询的看着黎若。黎若却只是将我揽入了怀中，轻轻的盖住了我的眼睛。他的怀抱很温暖，一点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单薄。我闻得到他衣衫上淡淡的清香，有一种安心的味道。
　　只是，这样的怀抱，我却听到了黎若略微慌张的心跳。他的唇轻轻压在我的耳畔，翕合之间，我听见了他的低语。
　　他说，“不用放在心上的，那些不过是胡话。”
　　我点了点头，却种下了疑惑——如果只是胡话，你为什么，这样的紧张？

　　回到青丘后，黎若果真每日都会送来一碗皮蛋瘦肉粥。这次，是货真价实的，有充分的肉料。
　　我每次都当着他宠溺的笑容下喝的精光，尽管我其实已经吃腻了。我想，我是有些愚钝的，从来都没想问过黎若，那些肉是怎么来的。
　　青丘食素，怎么可能有肉腥呢？
　　如果，如果不是拂衣告诉我，我想我还傻傻的每天喝着早已经厌烦的皮蛋瘦肉粥，不知道黎若的付出。
　　原本，青丘并不是食素的。
　　一切都从一个故事开始，讲得是先代狐王为了在亡后依旧和自己的王后相伴，就用了一种禁术。他日日割下自己的臂肉，掺入饭食中。那些肉都是被施了咒术的，这个咒术就是要王后永远永远都会认得狐王——不管以什么面貌出现，在多久之后出现。
　　这样，不管如何，即便岁月沧海，物是人非，在他们遇见的第一眼，就会认得彼此。
　　后来，王后察觉了，很是生气。从此后她在不食肉，也下令青丘不可食肉。
　　我哥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很是相往。我却很惋惜，这样就不能吃肉了，青丘的人真可怜啊。
　　但我从未有一日会想过，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联。
　　直到拂衣告诉我。
　　那一刻，我扑到在桌边，吐了一地。
　　我觉得，以后我再也不想吃皮蛋瘦肉粥了。
　　拂衣问我，“你有没有很感动？我哥这样喜欢你？”
　　我哽咽着望着她，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狂吐。
　　那个时候，我觉得，黎若很疯狂，我有些害怕。我泛着酸水，一边吐一边想，我要回去，一定回去。
　　我要求父皇收回成命，怎么样处罚我都行，我不要和黎若这个疯子在一起。
　　“你没事吧？”拂衣为我拿了一杯水，轻轻拍抚着我的背，“我知道，这样有些骇人，但是我哥他真的很喜欢你啊。”
　　我说不出话来，但却用眼神告诉拂衣——你哥是疯子，你们狐族可能都有些不正常。
　　只是，那个时候，我还太天真，不懂得黎若的恐惧。
　　若是有什么失去了一次再度回转，那么，恐怕会不择手段都要留下来吧？
　　那是一种执念，只因彼此的纠缠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