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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Vol.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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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不要……”直到发现阿笑的反应从迟钝到基本消失,沈爵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也才看见,坐在他家的楼梯上,以埋首酣睡的姿态面向他和阿笑的小骨头。
她穿着那名叫小朵的小钟点工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粉红色的睡裙,可爱的泡泡袖,围绕着她纤细而雪白的手臂,脚下宽大的拖鞋,换成了白色的小木屐,像极了池塘里沉睡的莲花。
那样纯净,那样唯美,那样简单到沈爵心里凝冻成川的冰,开始动摇。
“阿笑……”沈爵向阿笑转过脸去。
他想说,算了吧,让我再好好想一想,也许,应该试着原谅她。
可是他看到的,是阿笑俊秀的脸上失魂般的痴迷。然后是突然的迈步,随之开始的奔跑,没有太大的步伐,却有浓郁的情感,从那离地的脚尖上,自由地飘起。
沈爵就这样看着阿笑从自己的身边跑过,看着他扶住揉着朦胧中的双眼摇摇晃晃地站起的小骨头,然后抱住她,深情地,热烈地,远隔世纪般地,紧紧吸附住就再也舍不得放开。
这一个拥抱,行为的施行者,是阿笑。
这一个拥抱,不需要酝酿,不需要伪装,这一个拥抱,并非做戏,而只是释放。
他在为她制造一个假象——他曾经这样拥抱她,并且,常常这样拥抱她。
他想要她听见,他无声的告白,他埋藏多年,却原来始终动荡的真心。
他爱她。
那一瞬,沈爵的眼里,划满被刺伤的血叉。
阿笑的拥抱,自然得令他心生妒意,而小骨头的挣扎,轻微到令他怀疑,怀疑那只是一种欣赏性的娇憨,只为了骗过,自己的眼睛。
没有人注意到,沈爵将身下的轮椅转向另一个方向的动作,那么仓惶,那么笨拙。
阿笑的怀里,拥着他的妻子。
他却这样懦弱地避开,不该愤怒,只有感伤。
低下头,看向自己低垂的独臂,然后沈爵用力地握住自己左肩下那一段柔软的残肢,想象自己抱她在怀中的感觉。那种曾经拥有,却已永远失去的悲伤,让他那么难堪。
然后是再次无力地垂下。
他的手,在自己僵硬的双腿上反复地摩挲,然后是搓揉,是用力地挤压,但是,直到指节泛白,他的双腿,依然感觉不到他。
他开始捶打,从猛烈,到缓慢,在他早已萎缩变形到完全无法辨认出当初的模样的整双腿上。
他终于认命地放弃,不再有任何动作地坐在那个将永远属于他的座位上,开始沉默。
他想起进行在他身后的那一个讽刺的拥抱。
阿笑,演得真好。
黄昏的夕光,一圈一圈,从敞开的大门,涌进。小骨头始终坚持的抗拒,终于让她从阿笑深情的拥抱中独立出来。
沈爵的背影,嵌入方形的门框中,像一张久远而不陈旧的照片,在夕阳越来越剧烈的垂死挣扎中,渐渐模糊,直到那个悲伤而无助的背影,被完全淹没在火红的光线中。
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那么刺眼。
他的安静,那么刺眼。
客厅中,三个人守着各自的角落,各自掩饰着种种不自然的神色。
小骨头坐在长长的沙发上,双颊上尴尬的潮红还未散尽,那样深长的一个拥抱,强行在她的脑海里印上了一大片的空白,她已茫然到无法去想,为什么。
阿笑就坐在她的身边,隔着几厘米的距离,看她时而轻轻晃动的那一双白而细长的腿,甚至还想,靠她更近。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太过唐突,太心急的结果,只能是她更加抗拒,而他更加无能为力。
沈爵,依然像是个被孤立的角色。离不开轮椅的身体,让他只有坐在与他们一桌之隔的地方,与他们遥遥相望。那股莫名的妒意,渐渐淡去,却还是因自己的无法介入而深深悲伤着,一边责怪自己想得太多,歪曲了朋友的好意,一边惭愧自己的心理,还是那样脆弱到不堪一击,竟会为了那个背叛自己的女人,产生这样强烈的自卑和妒忌。
谁也没有开口,很久,很久,直到阿笑为了掩蔽自己的不安而反而显得过于夸张的干笑,突然地响起。
“阿爵,再这样下去,我们大家都要变成化石了。你不打算替我解释些什么吗?恐怕有人还把我当成流氓,在心里偷偷地害怕着呢。”
说?该从何说起?这种荒谬的关系,怎样编造,才更符合逻辑?
“还是你自己来说吧。”沈爵将欺骗的任务,重新交还给阿笑。
“好吧。”阿笑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转向小骨头,“我是你的丈夫,我的名字,叫秦笑云,大家都叫我阿笑。你叫顾儿,他是沈爵,我和他,还有他和你,我们都是认识了十几年的好朋友……”
然后小骨头知道了,自己不叫小骨头,而叫顾儿。
然后小骨头知道了,自己是个叫做顾儿的孤儿。
她有丈夫,他的名字,叫阿笑。
她还有一个好朋友,叫沈爵。
她能感觉到阿笑真实的情感,从她第一眼见到他之时的那个疯狂到令她猝不及防的拥抱,到他说起他们的过去时深深迷恋的神情,与他,与他满眼的怜惜与疼爱,他抚摸她额头上的伤口时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她不能不相信,他和她之间,或只是他对她,真的有那么一种情感存在。那种情感,叫做爱。
可是当她试着勇敢地抬起头去看他的脸,想从那上面,寻找他说的那种种被她遗忘的亲密,却有一股透心的凉意,突然侵袭。她感觉到压抑,感觉到窒息,那种被扼住咽喉的痛苦,他越是向她靠近,就越是清晰。
还有沈爵。
说是十几年的好朋友,却没有一点朋友间应有的熟悉,他总是用那样深不见底的目光看她,看到她的心底,泛起恐惧。她能够理解他的苦衷,能够想象他始终陷于不便的无力,但他的冷漠,已经完全超出了她能够体会的限度。
她不喜欢这样的处境,不喜欢这样怪异的关系,但她不知道,她还能逃向哪里。
她只是个孤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