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幽幽谁与共》王圣圣

22、半缘君

　　琬珩走出内堂，来到殿门前，看着寒冬里的荒山，清冷日光下的庙宇，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顿时涌上了心头。琬珩拼命的告诉自己，回去已经是不现实的事情了，一次次的重复给自己听，强迫自己去相信这样残酷的事实，为了只是避开心中那一股想家的欲望。
　　她站在一棵已经被砍断并放倒于地的树干上，粗大的古树，令人有一种肃然的沧桑感。山坡上的草，枯黄一片，琬珩仰起头，望向开阔的天空，竟感觉有一刹那的昏眩。她赶紧张开双臂，尽量保持着平衡。
　　“你给我下来！”胤禩气急败坏地嚷道。话音未落，琬珩就感觉被他自后一把抱住。
　　“没摔死，也得被你吓死！”琬珩埋怨道。
　　胤禩见她双脚已落地，这才放开她，双手抱胸，不自觉的笑了笑：“还知道会被摔死，看来还不笨。”
　　“本来就聪明。”琬珩再次踩上树干，与胤禩平视：“笨也是被你说笨的。”
　　胤禩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再次吓了一跳，他赶紧搂住她的腰，深怕她站不稳。刚才看见她做那么危险的动作，胤禩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琬珩的双手搭在胤禩的肩头，她吁了口气，道：“与你一边高的感觉真好。”
　　胤禩皱了皱眉，手略一着力的掐了下她的腰：“这么瘦，还想长高？以后每顿饭都给我多吃点儿。”
　　琬珩没有说话，学他的样子，扬了扬眉，唇边再次泛起一抹笑意。几近正午的阳光漾着柔和的光线，照在两个人的脸庞、身上，不那么炙热，却也熏人。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胤禩的语气出奇的平静，若不认真听，甚至听不出这是个问句。
　　该告诉他吗？该如何告诉他呢？紧张与羞怯的情绪同时涌上琬珩的心头，越近距离注视着胤禩，就越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他与自己的想法，会是一样的吗？如果说了出来，他却回复一些云淡风轻似的答案，怎么办？思及这些，琬珩只摇了摇头。
　　“哦，是吗？”他低沉的笑自喉咙深处逸出，胤禩没有丝毫的不悦，他知道自己的心，早已对眼前这个女孩产生了悸动。至于这感觉是从哪一天哪一个时辰开始的，他也说不清。对于感情，她甚至可以说是迟钝，有时，胤禩会觉得她是在故意装糊涂。
　　“快下来吧。”胤禩顺势一带，把琬珩放到地上：“方丈准备了斋饭，等吃完了，还有一个地方要带你去呢！”
　　刚才的对联，已经给琬珩带来了很大的震撼，她实在好奇，胤禩还会带来怎样的与众不同，她满怀期待。

　　吃过饭后，胤禩领着她往古庙的东麓走去。远远的，琬珩就看见那里有个亭子：“原来是个亭子。”她自语道。
　　“难道是‘个’亭子吗？”胤禩故意加重了语气，促狭地问着。
　　“还真不是，原来是两个。”琬珩定睛看去，又有些疑惑：“呃，不对，怎么还是一个？”
　　“这个亭子叫‘连心亭’。”与她一同走近，站在亭子底下，胤禩才解释道：“你看，这是两座四角攒尖顶的亭子搭连在一起，却各有一角彼此融合，两亭中间仅靠一根柱子来支撑。相传这座亭子是人们为一对恋人而建的，所以又叫‘同心亭’，或是‘连理亭’。”
　　“看来这对恋人最终是没能白头相守了。”琬珩抬头看看亭子，又看向胤禩。
　　胤禩心中有些诧异，不觉问道：“何以见得？”
　　“这不明摆着嘛，要是两个人能恩爱到老的话，后人又何苦用亭子来纪念他们呢！”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对于这些倒看得通透。”胤禩缓缓低语，又问她：“对了，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琬珩提气，刚要开口，不料胤禩又补充道：“好好想想，认真答我。”
　　琬珩定了定，轻轻说：“一诺千金。”
　　“哦？你想让我许你些什么，能办到的，我一定去办。”对于琬珩的回答，胤禩知道她没有在说笑，可一时间也猜不透她真正的心思。
　　听胤禩这么说，琬珩心里感动，但是爱情毕竟不是办差，不是只要尽心，就能办好的。他会许她，他会去办，可就一定能办得到吗？在这个时空里，有太多的不确定，是琬珩无法把握的，也没有能力去把握。有时，她甚至感觉自己像是一片淌在流水中的叶子，不知会漂游到何处。
　　“暂时还没有，等想好了再告诉你。”琬珩斟酌着语气，尽量不让他觉察到自己起伏的情绪。
　　胤禩听罢，倒没有特别失望，他知道这件事情急不来，他愿意给她更多的时间，让她看清楚她自己的心。同时，他也相信，一旦她面对了这份感情，她的许诺也将会是永恒的。
　　“好。那你就慢慢想，我等着。”胤禩看了看天色，又道：“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
　　琬珩偏头看他：“太阳下山了，总还有月亮和满天的星星呢！”
　　胤禩品着她的话，嘴角不觉弯成了弧度，但他却只说：“山上寒，早点回去的好，别让你阿玛、额娘等急了。”
　　日落把庙宇染成了金色，余晖也映在两人的眉眼之间，胤禩与琬珩都同时停止了交谈，只是静静的对视。胤禩向前迈了一小步，清朗的面容带着暖暖笑意，使琬珩的心绪慢慢地溢散开来，她感到自己仿佛已被这笑容浸透。

　　在回去的马车上，两人都有点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也许确切的说，应该是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今天还真挺累的。”回府的路还很长，琬珩可不想两个人对着“相面”。
　　“回去多吃几碗寿面，我看你在寺里吃的也不多。”胤禩又冲外吩咐：“让他们再快些，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府。”
　　“你可别催他们了，晚点就晚点吧，再说我也不饿。”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外面的侍从都被支使了起来，琬珩实在于心不忍。
　　被她这么一驳，胤禩便闷着没有讲话，琬珩想，他这么做也是为她好，谁让他是贝勒爷呢，就让着他点儿吧。思及这里，琬珩从胤禩的对面挪到了他身边：“贝勒爷息怒，我再也不敢顶嘴了。”她学着戏文里的腔调，细声软语的说道。
　　胤禩的眼神停留在琬珩身上，他先是一愣，随后便紧抿着嘴唇。琬珩见他不出声，以为自己的“示弱”还没起到作用，于是，又用那腔调道：“八爷可是恼了？”
　　胤禩再也没忍住，呵呵笑起来：“本来天就冷，被你这么一说，更觉着冷了。”
　　“我还不是怕你生气！我这吕洞宾当的可真冤！”她使劲跺了跺脚。
　　胤禩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哄道：“你也不吃亏啊，你还骂我是小狗呢！”
　　琬珩又好气又好笑，这么大的人了，而且还是当今的贝勒爷呢，可有时却跟小孩子似的。想到这里，琬珩又难受起来，他小时候是不是硬逼着自己成为小大人的模样，说话行事都必须非常谨慎？现如今虽然长大了，自身的处境也好了起来，可少时的天性反倒会不经意的流露。也许，如果没有生长在皇家，他的性格应该会更简单明媚吧。
　　琬珩发现自己的眼眶竟湿润起来，这有什么好哭的，她在心里暗骂自己。他可是皇子呢，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也不用为生计发愁，琬珩低着头，终于把眼泪忍了回去，又重新坐到他的对面。
　　“怎么又回去了？天冷，挨近些暖和。”胤禩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琬珩先是摇头，见胤禩依旧让她过去，便又抬脚晃了晃，表示拒绝：“两个人坐在一边，马车该不稳当了，会一边倒的。”
　　胤禩尊重她，也没有强求，但仍打趣道：“这可是我的马车，你以为是老百姓拿来运菜的？！”
　　“老百姓怎么了？”琬珩佯装不悦。
　　“是……”胤禩拉长了声调：“不过，就算是老百姓，也没见过不缠足的啊？”他话锋一转，问出了已经注意了很久的问题。
　　琬珩心里蓦地一惊，怎么竟把这件事给疏忽了！可她又怕情急之下编的理由更不稳妥，反倒让卫家二老受连累，于是，便反问道：“缠足对女人来说不是太残忍了吗？”
　　“这倒是。”胤禩点头，又道：“本来咱们满人没这些规矩，进北京后，也曾极力反对过汉人的缠足风俗，而且一再下令禁止女子缠足。只可惜，那时的缠足之风已经难以制止了，只好罢禁。渐渐地，满人也开始缠了起来。”说完，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是嘛，三寸金莲有什么好？！完全是在迫害女人！”没料到，胤禩的想法居然和自己一样，琬珩心里十分高兴。
　　“可长着一双大脚，谁敢娶你？”胤禩故意逗她。
　　“没人敢最好，那样的人才不值得我嫁呢！”琬珩真搞不懂怎么宋明以后，人们的思想反倒比汉唐时还要封建了呢？
　　胤禩本来还想问，那什么样的人，值得你嫁？可又怕会吓坏她，便没有开口。两人又天南海北的聊了些别的，不知不觉中，贝勒府便近在眼前了。

　　生日、除夕都在热闹中无知不觉地过去了，鞭炮放了，又熄了；雪人堆了，又化了；戏班子把戏台搭了起来，又拆了，可琬珩却一直没有见到胤禩。她知道他很忙，但他怎么消失了这么久？渐渐地，琬珩的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在等待的时刻里，既紧张又夹杂着一丝兴奋。
　　“小姐！八爷派人回来传话说，请你在贝勒府的侧门等他。”悦儿进屋，看见赖在榻上的琬珩，边说边把她拽了起来。
　　“谁传的话？说是什么事了吗？”上元节还没到，琬珩猜不到胤禩会带她去哪里。
　　“不知道是谁回来传的话，反正传来传去就传到我这儿了。”悦儿边说边麻利地为琬珩重新梳头。
　　“都不知道是谁？万一把咱们卖了可怎么办！”琬珩纳闷，不知道胤禩这是唱的哪出戏。
　　“要卖，也是卖您一人儿。贝勒爷吩咐了，不让小姐随身带人，只让轿子把您接走便是。”与琬珩相处的日子久了，两人之间的谈话不像主仆，倒更像是朋友。
　　“要不要向福晋回禀一下？”琬珩心里担心，怕就这么出了府，万一被知道了，规矩上总说不过去。再者…又是和胤禩……
　　“爷说不用了。况且福晋也不在府里，后儿个是十四爷的寿辰，福晋今天一早就过府送礼单去了。”悦儿给琬珩嘴上抹了点儿胭脂，又觉得不够艳，刚要再涂，琬珩从椅子上跳起来，笑着摆手：“我又没吃死耗子，把嘴弄的那么红干什么！”说完，便迅速系好斗篷，快步向侧门走去。

作者有话说

　　半缘修道半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