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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千千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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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胤祯走后,便没有再出现。倒是胤禟时常过来,有时处理一些府里和庄子上的事情,有时只是坐在临水楼里,听齐总管回禀大小事务。琬珩更多的时间是打发在追月轩里,种花、写字、读书,或是发呆。特别是夕阳落山的前后,她总喜欢望着北方的天空,红彤彤的晚霞斜射在脸上,总显得异常的空寂。
要说天气,此时恰是北京最好的时候。风少,尘土也少,使人觉得爽快。在果子全熟了的时候,胤禩却提前回来了。贝勒府又恢复了平日的热闹,丫鬟、侍从出入于前厅后院之间。胤禩似乎很忙,每天早出晚归的不见人影,可琬珩心里却反而踏实了不少,知道他在这里,即使没有见面,心里也是满满的。
琬珩已经在追月轩里呆了一天,天已擦黑,她正要关门离开,这时,一个身影挡住了银白色的月光,站在她背后。
“你回来了?”琬珩转身,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
“嗯,几天前就回来了。”胤禩解释着。
琬珩笑着看向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前几天就回来了。”
不料,胤禩却道:“我知道你知道。”
琬珩深深地看着他,胤禩也凝视着她,两人的视线就这样胶着着。良久,琬珩才问:“路上都还顺利吧?怎么提前回来了?”
“皇阿玛有吩咐。”胤禩答得扼要,接着,他又道:“本打算再早些日子回来的,不想还是晚了。”
“有什么事儿?”
他迟疑地说道:“嗯,是有件事。”
“严不严重?”看着琬珩急急地发问,胤禩却笑而不答。
“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朝廷里的事,不方便说?那我不问就是了。”琬珩猜测着。
“不是。”胤禩仍旧只吐了两个字出来。见琬珩一脸茫然,胤禩终于说道:“本想着在七月七日那天回来的,不过皇阿玛身边也有差遣,便没有得着空。”
七夕?琬珩想,那可是中国的情人节啊!她却并没有多事,只问道:“那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七月七日是额娘的生日。”接着,胤禩又不动声色地继续道:“我想,也可以在那天回来看看你。”
琬珩听他这样说,脑海里却浮现出那日与胤禟遇见的场景。
“这么大的太阳,琬珩姑娘怎么不呆在屋里?”胤禟路过追月轩,看见她在当院里看书,踌躇了一下,还是迈步进了院子。
琬珩看见是九阿哥来了,忙起身行礼。对于胤禟,她始终不能像面对胤祯那般轻松自在:“这里有树荫,比屋里凉快。”
胤禟似乎并不只是想打个招呼,他坐在琬珩旁边的椅子上,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这一问,还真把琬珩给问懵了。一来,她不清楚胤禟到底是什么意思。二来呢,她在这个时空里的岁数,还真得算一算,才能弄明白。“我……今年……年底就17了。”说完后,琬珩在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倒是到了出阁的年纪。”胤禟似乎在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说给她听。
嫁人?琬珩没想过。即便“回去”的希望,似乎愈加渺茫,她也从未想过要与这个时空的人共渡终生。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确定,更何况,她的实际年龄也还不到20岁,怎么可能结婚呢?
不料,胤禟又道:“你阿玛对你的婚事,可有什么打算?”
“不曾有什么打算。”琬珩心思沉了沉,方道:“多谢九爷惦记,不过我们一家三口在这府里也住不长,就不劳您费心了。”
胤禟微张了下嘴,好像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琬珩没有多停留,福了福身,便出了追月轩。
“我有什么好看的,反正每天都在府里,你回来总能见到。”琬珩眉眼低低地,并不看他。
胤禩轻扶住她的肩膀,不着痕迹的哄道:“可是在府里呆的腻烦了?听说十四弟带你去过教堂,你若喜欢,我得空再带你去。”
听见胤禩这样说,她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想什么,或者能做什么,似乎有很多话哽在喉咙处说不出来,却又仿佛也并没有开口的必要。她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所以只得在原地徘徊。“我不去。”她转过身,背对着胤禩。他身上一直有一种温暖的气息,醇厚得使人迷恋,琬珩一再提醒自己不要沉迷其中。
“怎么……”胤禩语气迷惑,随即叹息道:“那我们改去别的地方。”他又顿了顿,“教堂、仍让十四弟带你去,可好?”
琬珩知道他误会了,刚要解释,可潜意识里仍拼命告诫自己,你早晚是要回去的,解释与不解释又有什么区别呢!胤禩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以为是自己猜中了她的心事,心里刹时像被揪了一下似的。
“朝中还有些事情要办,我先回书房了。”胤禩恢复了往日的声调:“你也回去吧,天若再暗些,你又该看不清楚路了。”
“胤禩!”琬珩终究还是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久久地无法收回定在他身上的目光。
胤禩忡怔地笑了笑,借此掩去了心中不该浮现的想望,彬彬有礼地说:“表妹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吗?”
“表妹”二字重重地砸在了琬珩的心上,她只道:“这是你北上前给我的钥匙,你交代的事情,我从没有怠慢过。现在物归原主了。”说着,她便把钥匙递给胤禩。见他并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琬珩又道:“不信?那你可以去检查检查。”
胤禩仍是不动,浅笑不语地看着她。
“拿着啊!”琬珩再次催促。
“有时,我在想,我是不是用错了方法。”胤禩突然间冒出了这么一句。“走吧,我送你回香容阁。”
初秋的夜,只是微凉,轻风拍面,带着些许的清冷。两个人并排走在花园里,“认识你是个奇迹。”琬珩突然低声说道。
胤禩略皱了下眉,不解的问:“你说的‘奇迹’是什么?”
“没什么。”琬珩这才发觉了自己的失言,忙说:“不知怎么挺想家的,挺想回家看看。”
“自幼生长的地方,感情固然深厚。不过,只要是有亲人的地方,那就是家了。”胤禩不自觉的放柔了声线。
琬珩猜想他也许是想起了幼时的往事,坚强如他,多年来从没有表露过丝毫的感伤。温和如他,对于周遭的人与事,他始终尽力掩埋了真实的情感。有时,琬珩希望他能有一些过激的行为,哪怕只是咬紧嘴唇,或是红了眼眶,只要别憋在心里就好。
“嗯,你说的对,我也要时常这样想才好。”琬珩点头称是。
“对了,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你随我进宫与额娘一起过节,可好?”胤禩小心的询问。
琬珩想了想,自己是很久没有进宫了,又赶上过节,理应去的。可中秋毕竟是团圆的日子,若不陪陪卫家二老,也说不过去。胤禩好似猜到了她的心思,说道:“我和舅舅、舅母说去,不怕他们不答应。”
舅舅、舅母?!琬珩眼睛亮亮的,不置信地看着胤禩,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卫家二老。一年前,他神态那样的倨傲,她想,此刻的他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有了这样的变化。
不料,胤禩却不明就里的装傻:“怎么了?若你觉得我说不妥当,那你自己说去。”
琬珩笑着摇摇头,才说:“那咱们说定了,八月十五那天,你带我进宫。”
“好。”他也满心的高兴。
“光说‘好’不行,得拉钩!”她又道。
胤禩皱皱眉:“鬼主意还真多,你说,怎么个拉法?”
琬珩用右手小指勾住他左手的小指,又让二人的拇指对在一起,狠狠地按了一下,方说:“这样就可以了,既拉了钩,也盖了章,不怕你说话不算话。”
“那万一我食言了呢?”胤禩实在好奇她的脑袋里究竟还藏着多少有趣的想法。
“那……”琬珩转了转眼珠,微带促狭,道:“那就罚你给我斟茶倒水吧。”
胤禩佯装着恼般伸手去捏她的鼻子,琬珩并没有躲闪,任他捏了一下。这倒大大出乎了胤禩的预料,他却仍道:“好大胆的丫头,居然敢这么和贝勒爷说话。”胤禩的语气中带着玩味的威严,看着他戏谑的表情,琬珩听得出他并不是真的在生气。
这一段路,仿佛比实际的距离要短了很多,二人立在香容阁的门口。胤禩有些左顾而言他,终于,他问:“琬珩,你记得中秋节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是的,我记得。去年的中秋,我们第一次见面,琬珩在心里默默的说。只是她不知道胤禩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她不敢说出自己的答案。琬珩故意问:“什么日子?中秋就是中秋啊!”
胤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道:“中秋可不只是中秋!”
琬珩的心此刻跳得越发厉害,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却又仿佛遥不可及。
“不想知道?”他挑眉又问。
她点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胤禩抿嘴一乐:“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琬珩正要再说什么,不料,胤禩却又道:“我这几天会很忙,十五一早,在追月轩等你,记得了?”
“这‘一早’是什么时候?”琬珩怕又像上次一样,让他等久了。
“你说呢?”胤禩语气阑珊。
“那,到时见吧。”说完,也不看他,便进了香容阁。关上门,琬珩靠在门板上,回想着刚才发生的种种,那晚,外面的月亮有盈有缺,她的意识时断时续。
在通往良妃寝宫的路上,胤禩与琬珩并排走着,不远处来了一顶轿子,迎面停在了二人眼前。琬珩看见从里面下来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体态微胖,穿着朝服,腰间挂着许多佩饰。乍看之下,很有气派,但眉宇间却现出一团浮躁,多了点跋扈与嚣张的味道。
“八弟怎么在此步行啊?”那人的问候中透着些散漫,仿佛是没话找话说似的。
胤禩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依旧谦和的行了礼,道:“大哥今日为何这么早就进宫了?”
“额娘昨儿个觉得心慌,派人出宫传我,不想宫门已经下了匙,我这不一早就赶来了嘛!”胤禔气鼓鼓地发着牢骚。
“惠妃娘娘可有大碍?传太医了吗?”胤禩又关切的问。
“能有什么大毛病!不折腾人,她心里总不舒服!”胤禔抱怨着:“太医又何止传了一个,都说她没事,可她偏是不听,把好几个太医都骂了出去。”
“那太医们怎么说?”胤禩仍然很上心的询问。
“八弟无需多虑。”胤禔正了正帽子:“不过是说她睡的浅,又多梦,所以才比较容易心烦和出汗罢了。”
不等胤禩再说什么,胤禔却扬声问道:“八弟今天怎么也这么早?莫非皇阿玛分派的差遣,八弟都办完了?”
胤禩听了,和煦的笑了笑:“今天是十五,想早点进宫陪陪额娘。”他自动略掉了大阿哥的第二个问句,想来也不愿为这个问题多费唇舌。
见胤禩见招拆招,胤禔此时也有些心不在焉了,忽地瞄见躲在胤禩身后的琬珩,便轻笑了下,故意压低了声音:“八弟好福气啊,这新纳的小妾,模样倒是有些味道。我可纳闷了,八弟妹何时转了性情,居然对你如此开恩?”
“大哥说笑了!这是额娘的娘家侄女,今天过节带她进宫,好陪额娘说说话。”不管胤禔的话,是玩笑,抑或是奚落,胤禩始终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态度,既不生气,也不反驳。
胤禔干笑了两声,正欲转身上轿,突然又回过头来,道:“虽说额娘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不过到底也是上了年纪,你在她身边那么多年,没事的时候也常去看看她,省得她总念叨你。”
胤禩的嘴角不太明显的抽动了一下,随即又回道:“大哥说的是,明日我自当去看望惠妃娘娘。”
琬珩觉得胤禩始终很客气,却又刻意保持着一种疏离的态度。
“大哥”,胤禔的轿子刚要起行,胤禩终究还是说:“这皇宫里道路平坦,景色也不错,大哥何不散散步?”
胤禔轻哼了一下,才道:“我说八弟,现如今你好歹也是个贝勒,良妃娘娘也被封了妃,你怎么仍是如此谨慎啊?”
“大哥说的是。”胤禩略弯了弯腰,便不再答话。
胤禔见状,也觉得无趣,便吩咐随从:“起轿吧。”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琬珩十分感慨,生在天家,虽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也如过眼云烟,说散就散。弟兄之间,反倒不如寻常家里那般,兄友弟恭。
“我何止有这一面?”胤禩的语气较之刚才,轻松了不少:“我还有很多,你都不曾看过呢!”说完,使劲摇了摇琬珩送的那把扇子。
琬珩笑道:“哎呀,快点走吧,别让姑姑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