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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五·妄言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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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静静走在春日的林间,淡紫色的裙裾上绣满了纯白的菊花,腰间悬着的是一柄被黑布裹紧的兵刃,缠得太厚,导致看不出是刀还是剑。
她的衣着繁复而正式,看上去像是某世家的小姐,偷跑出了家门,却走失在了这林中。
其实也不怨她,这林子里如今暗藏了一个简单却精巧的阵法,没有机关,却足以让人迷路。
这阵法若是不懂奇门遁甲之人来走,便只能绕到一间空屋。
少女是个外乡人,今日方才入城,早些时日曾听闻这林子深处有一片桃花,万千绮丽。若是幸运,还能看到仙人吹笛于桃花纷飞间,白衣落落,若即若离。
没有少女能够拒绝这样的传说。
然而,她却不知,这座小城今日来已失踪了多名少女,而进了这林子的人,没有一个再出来。
她疲惫地走在漫无边际的树木间,微风掀起她的面纱,——底下俨然是张明丽无双的面庞!
清绝,却又勾起无边妖娆。
远处的某棵树上,一个人嘴角凝起一个兴奋的笑。
突然,她被一颗石头绊到,左脚一软,斜瘫下去。脚踝传来了阵阵疼痛,她努力想要站起来,却因刺痛感复跌坐在地上。
“痛……”她的声音低若蚊鸣,却又委婉动听。
“这位姑娘,需要在下帮忙么?”一个俊朗的白衣男子从前方走来,微微躬身,伸出手。
“多谢公子。”她将纤细柔腻的手搭上男子的,借力起身,半个身子的重量倚上那人,一股自然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生生荡漾了男子的心神。
“看来是等不得了……”他低声自语。
她微愕:“公子?啊——”
只见那男人猛地用力,将她压在身后的树上。
“你,你做什么?”她的眼中满是惊恐,慌忙挣扎,面纱被撕裂,颈部金环上缀着的小铃铛清脆地响着,雪白的披风落在地上,精致的锁骨、晶莹的肌肤半裸露在空气中。
男子不禁感到窒息,为这样的美丽而心悸。
他的身体前倾,嘴唇贴近她的面颊。——“记住,我叫花临香。”
寻尽芳菲——花临香,自由杀手界最招摇的杀手之一,序号十,一手暗器功夫和下药的本事十分精妙。
然而,如今他却是没有办法用出他最得意的“腊月梅花”和“六月莲花”了,因为那女子的右臂已悄无声息地从他身侧环过,以一个回拥的姿势,飞快地制住了他的穴道。
花临香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女子眼中的一切神色瞬间归于空无,以极漠然的态度,用钢针挑断了他双手的筋脉。左臂微扬,一条乌金索顺势射出,缠上他的腰际,让他无法行动。
花临香武功其实是很好的,但此刻却被那乌索上贯彻的内力死死制住,再不甘,他也必须承认,他上当了。
只听那女子淡淡道:“耽于美色,不足成事。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暂且留你一命,将你交予展昭处理。”
言罢,也不去看他是怎样的表情,从袖中取出一支烟花。
纯白色亮眼的菊花,盛开在阴郁的天空中,顷刻即散。
那时候展昭和白玉堂正在小城的酒楼里吃饭,窗边的位置,满桌奢华。
看到那烟花时,白玉堂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扔下一锭银子,拉起展昭就往烟花升起的方向奔去。
纯白的繁复菊花,带着完美结合的清雅与雍容,象征着一个家族。
金华,白家。江南首富的世家。
这些展昭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在奔跑的过程中那人断断续续地说给他听了,还嚷嚷着幸好是坐在窗边不然就错过了之类。
展昭发觉自己莫名地不愿听到这些,就像是原本只会为自己而显现的某些情态,此刻却因别人展露。
就像是……被抢去了很重要的……
展昭摇头苦笑,自己是在吃味么?为了,白玉堂?
什么时候开始,想要独占这个人了呢?那些一点一滴的阴暗念想汇聚成海,渐渐填满自己的心,渐渐溢出,渐渐淹没他和他所在的世界。
难以自抑。
然而,他却并不晓得也不记得自己的愿望是由何而起,又因何膨胀无法控制。
他拼命想要将一切压在心底,然后告诉自己,这些,全都无关风月。
无关风月,无关爱恋。
这样,便不必面对,便不会污了那白衣,便不会亵渎了那仙人一般的白玉堂。
这些,全都被埋在了胸膛最深最暖的地方,不知几多岁月,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他在某年某月某日深夜月凉时分,曾经在开封府的屋顶之上,独自饮着一坛十八年的女儿红。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带着微微调侃的语调问了那人,日后娶妻是否也要这十八年的女儿,那人却只是沉默,唇际是和他眼眸深处一样的苦涩。
展昭一直明白,自己其实是个自私的人,他看得出那人并非对自己无意,却决意在那人开口之前的岁月里,一如既往。
没有在一起过,就不会分开。
没有开始,就不会结束。
他原本都要忘记了的……他明明,都已经决定了的。然而,当心无名孤身前往开封府,递给那人曦临之刃时,当那人接过宝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时,这一切情愫开始复苏,破茧而出。
白玉堂可以不是他的,但是,绝对不可以是别人的!
决不。
“小若,这个人是谁?”树林里的阵法对于精于此道的白玉堂丝毫不成威胁,没有任何阻碍地,他们找到了已放出第三支烟花的少女。
她面无表情地睨了一眼被缚住的人,道:“花临香。”
展昭冷冷地望了她一眼,却听见她说:“这个人交给展大人了,二爷,借我套衣服。”
他讶然看着她娇小的身形,她叫那人二爷……她是金华白家的人……白玉堂称她“小若”……
“你是莫若卿?”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金华白家的大总管莫若卿,一字千钧,决不妄言。然而,他的武器却是一条乌金软索,名为妄言。
“少女”望着他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赞许。拿了衣服,走进了密林深处。
回来的时候,已是七尺男儿,身形修长,锦衣翩跹。
只是那面容仍是之前姣若明月的女儿态,虽因她淡漠孤高的眼神显得多了几分凛冽,却仍然让人痴迷不已。
只可惜,眼前的这两个人,却皆是视美色于无物。
毕竟,天下男女,容姿绝佳者莫过于白玉堂,就连莫若卿用易容之法精心描绘的容颜,比起那人,也终究逊了一分纯然。
“缩骨术?”这个人会的当真不少……
莫若卿微微颔首,将妄言索重新缠回左臂,看也不看那徐徐从昏睡中醒来的犯人。
“你!我告诉你,我哥哥会为我报仇的!”那花临香被封了太久的穴道,周身气血不畅,加之愤怒过度,连声音都嘶哑了起来。
其实他很想奋起一击的,杀了展昭,至少哥哥可以得到那几十万的赏金。然而,他此刻四肢却僵硬着无法动弹,双臂更是软绵绵地垂着,再也不能抬起。
展昭走到他身前,用绳子将他紧紧捆住。在某一刹那,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碎了牙齿中暗藏的毒囊。
那是身为杀手必备的东西,宁可死,也不能落入敌网的决心。
然而,对于花临香,这毒囊中还藏着一样武器,只有在生命到了终点时才能发出的武器。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最擅长的暗器,不是腊月梅,也不是六月莲,而是四月桃花,——唯一的四月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地桃花始盛开。
然而,那根细小若无的银针上沾染的,却不是毒药。
他现在开始后悔了,为什么要自持身价不肯听哥哥的话在那四月桃花上涂满毒药,他是一个采花贼,他的除了自杀用的药物,都是春药。
银白色透出粉红的“相映红”,或者是粉红色透出银白的“笑春风”。
去年今夜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花临香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有诗意的人,然而现在,他却后悔了。
因为那枚四月桃花精准地穿过湛蓝的布料,没入了展昭的肩胛。
而他自己,却中了那毒囊中的“芳菲尽”。
相映红与笑春风按比例调和,便是这世上最烈的春药“人间四月”。而芳菲尽,便是唯一能与人间四月共存的毒。
这是他唯一会配的毒药,他还记得,很久以前,他曾与哥哥笑着谈论着这药物的原理,那么遥远,却又那么清晰。
哥哥……千万不要来给我报仇……
是的,他在生命的最后终于想起来,三年前,他曾经看到过那双眸子。
——带着若有若无的悲悯,冷漠残忍到生生死死都一视同仁的,神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