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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初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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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垣大殿,坐落朝东。宏大的建筑没有门面遮挡,日出的曙光可以照亮整座殿堂。尽管如此,殿内还是夙夜点着高大的青铜烛台,灯火通明,庄严肃穆。
阶下群臣毕至,穿戴着整齐划一的朝服,恭谨地倾身行礼。
风代二年,正是眘州易主过一年,正巧与斯图王朝易主是同一年。当初那位老总统被刺,颜络谋权篡位,纪年风代。这事干得行云流水,从暗杀到继位,全国上下没多少人是清醒的。随后,有一些头脑好一点的反应过来了,于是,出现了两群人:一是“安分”的国民们,他们想什么国家大事反正跟我没关系对了我午饭还没吃呢;一是血气方刚的有志之士顿时愤起,致使义人团势力日益突飞猛进。但颜络显然不是软柿子,挥挥手组成了秘密武装军队——御众庭——武力镇压可谓颇有良效。
比起国家易主,眘州简直称得上是和平解决了。顶多老城主断气之后,原本伏在病榻前的小公子素华立马翻脸轰杀了自己的两个哥哥,穿了正装登了城主之位而已……哥哥骨灰入土那天,素华跪在棺材前哭得昏天黑地,“哥哥你们怎如此狠心丢下小弟一人孤苦伶仃,叫我尔后作何依靠……”
当然素华谋位不会自己亲自动手,那个站在他身边拉弓射箭的将军,正是苏墨。箭于弦上放手后,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在黄沙莽莽的城楼上,似乎听到了利器刺透身体“噗”的一声。睁开眼睛,他看见他的主人目视城下一片血红,弯弯的眉毛勾起,笑得怡然。
他突然觉得身上金甲透过衣物传来了温度好冷,冰凉凉的。
八月初,天转凉。卸下沉重的战甲,苏墨穿的一身白绸略显单薄。
今晚不知何故,刚刚还明月高悬的朗夜,突然间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雨水很快润湿了土地。苏墨站在庭中,仍然保持着仰头观月的姿态,好似不曾察觉已经月隐雨至。
前来寻人的老仆看见,不由地吓了一跳,连忙拿手中的银裘裹在他身上,“公子这是如何?会生病的。”说着已将他推搡着带入房中,呈上一件干衣服,退出。
“公子请先更衣,老奴这便去给公子熬姜汤取暖。”
“不用了,袁谦,我还没生病。”
苏墨说着 ,老仆已经关门去了。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火光跃在他脸上,苍白得无力。
他换了衣服,走到窗前凝望外面的雨色,夜空已经不如先前那般明朗,阴沉沉一片,搞得他心情也跟着压抑。
袁谦在厨房里忙活着熬姜汤,他知道自家公子喜欢在大晚上穿得很薄站在院子里看月亮,他也知道公子不喜欢喝姜汤,他自然还知道公子身为将军身体不会娇弱到淋下雨就生病,但他还是习惯熬好姜汤,趁热腾腾地端到公子房里。他总觉得这样才安心一些,公子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他每日清晨去收碗的时候,都是空的,他不清楚公子是倒了还是喝了,但他比较倾向于后者。
袁谦一如既往地将汤碗放好,正要退出时,苏墨回过头,看着他说:“你也早些休息,别太劳累。”
袁谦像是受了恩赐一样连连拜首,“承蒙公子劳心。”
苏墨思忖了一会儿,抬头对他说:“你不用对我这么恭敬,我,总是不习惯。”他是两年前搬来的,素华说你那些衣食住行金银珠宝完全不用担心我统统给你搞定,苏墨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不需要这些。最后素华还是给了他一座大宅子,一些家丁,他当时看到这个年近半百瘦骨嶙峋的老人竟是他的管家,不禁怀疑素华是不是选错人了。但很快事实证明,素华还是很会看人的,袁谦照顾苏墨,与其说是仆从伺候主人,不如说是父亲关爱儿子,以至于苏墨对他还真像对父亲一般谦逊。
“公子哪儿的话,还请休息了吧。”说着,袁谦退出房间,并关上了门。
又是他一个人,烛光依旧,雨声依旧,他端着姜汤,愣愣地坐在床边,既不喝汤也不睡觉。
“哟,小鬼,心情不好吗?”
一个低沉的男音突兀地响起,凭着练武之人的警觉,苏墨立刻绷紧了神经,“谁?”
“我啦我啦,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懒懒的声音显出主人的无奈。苏墨这才看清,一个从里到外诠释着“慵懒”两个字的中年男人坐在桌边,银灰色的头发扎在脑后,他穿着青蓝色带水纹的外褂,驾着一条腿,自顾自地倒着茶。
苏墨感到诧异,“大仙?您怎么来了?”
男人仰头灌下一杯茶,润润喉咙,“来看看你,不行吗?”
“没什么,谢谢您。”苏墨站起来,恭敬地答道。
“顺便给你带个信。”大仙说。
“什么信?”
可大仙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苏墨手中的汤碗上,“你很喜欢喝姜汤?”空气里掺杂着淡淡的汤味。
“不是很喜欢。”苏墨也看着已有些许凉意的姜汤,“只是袁谦都熬好了,我总不能倒掉吧。”
大仙耸耸肩,“有何不可?你是主,他是仆,你摔在他脸上都是理所当然。”
“我不会。”苏墨走到桌边坐下,“大仙刚刚说是带什么信?”
大仙闻言,忽然沉默了,翡翠色的眸子里多了些看不清的情绪,“素华要攻打洨城,你现在深得他器重,他很有可能会让你做先锋。”
“啪”地一声,瓷碗落在地上成了碎片,冒着热气。
大仙似乎猜到了他会有这种反应,叹了一口气,“我本不想告诉你,但想想你迟早还是会知道,不如先有个心理准备也好——苏墨,你可要想清楚了。”
苏墨看向他的眼睛里除了震惊还添了疑惑。你要我想清楚什么?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人活在世上,少不了有所取舍。”大仙说道,“你想清楚了,现在做的事,尽量不要造成今后的遗憾,后悔是一件比死更痛苦的事情。”
房间里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公子,出什么事了吗?”袁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瓷碗落地的响声引来了他。
苏墨回过神,提高了点音量答道:“没什么,碗掉了,你叫人进来收拾吧。”
“你这里点的什么香料?”大仙突然问。
苏墨愣了愣,“蘼芜,怎么了?”
大仙抬起精干的手臂揉揉鼻子,“没事,我就觉得挺不错的。我就先走了,你……也不是铁打的,多照顾下身体吧。”他说完看来苏墨一会儿,这个孩子从小就沉默寡言,一身文雅气,还真没想过他竟然会当将军——而且,还是在敌城之中。
如果,现在身处洨城,身披铁甲的那个人,那个从小就把他护在身后对他百般呵护的人,看到这样的他,不知会是何滋味。
其实大仙能懂的,那种全身由内到外都被绞烂的心痛他是懂的!因为他早就看遍了这些战争之下无可奈何的产物,看到心死。
——就像他那三个爱徒,哪一个不是浑身上下遍体鳞伤,死无葬身之地。
仆从敲门进来时,大仙已经离开了。苏墨走出房间,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雨点不间断地落下来,在地上碎了一片,连了一片。其实那个人的模样早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回忆着他的身影,他说的那些话。
“哥哥……”
苏墨低声喊着,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