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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   及笄的日子定在十一月初九,正是隆冬天寒的日子,御衣坊连着一月方才制出及笄的礼服,明艳的金色衣底衬着娟丽的紫色图腾,金丝线的勾边缝制更显得一袭华服恢弘璀璨。

      这两月以来,我硬是学着所有公主及笄的大礼,每日除了试衣服便是老宫人领着指点仪容,皇后每隔两日也要来查验,真是不胜心烦。

      黑白头发掺杂的老宫人是丽嬷嬷,皲裂干枯的手婆娑着我额前的发际,描摹着及笄的妆容和发饰。

      我烦闷的蹙着眉,身上也只着白色单衣未罩外袍,这一坐已有两个时辰。

      眼看着外面渐沉的天色,这冬日的白天较短显得黑夜更是漫长,我叹一口气,丽嬷嬷挡住的门被缓缓的推开,走进的身影原是梁怀吉,他手上端着新沏的茶水,蒸蒸的冒着热气。

      “丽嬷嬷,让长公主歇息一会,您也坐下喝口水。”梁怀吉放下托盘恭敬的立在嬷嬷身后。

      我看见他被挡住的半张脸,不禁轻笑,来的正是时候。

      丽嬷嬷放下摆弄着我发丝的手,转身拿起一杯茶,悠然的喝了一口。

      丽嬷嬷是皇后陪嫁的宫人,地位颇高,人也严厉异常,我之所以不敢轻易放肆也是碍着皇后的脸面。

      趁着她喝茶的瞬间,我猛的起身,一把拽过梁怀吉的手就向宫外冲去,这个呆的不得了的梁怀吉显然是未回过神,但是好在还是顺着我的力道随着我一路猛跑。

      跑出宫中很远还能听到丽嬷嬷远远落在身后的呼喊“长公主,你慢些跑啊,老奴追不上,来人啊。。。”

      日头落下的飞快,月亮也不知不觉的升上来,那一夜我身上只着单衣与梁怀吉在翰林院的经阁内躲了一夜,他解下他薄薄的一层衣服给我披着,我就这么偎在他的身边听他给我讲了一夜他儿时的趣事。

      听他讲儿时在林间捉鸟被啄了眼睛,听他讲他领着妹妹偷吃别人家园子里的果子,听他讲他五岁就能吟咏三百诗,听他讲那个噩梦忽至的午后,他说现在的日子真的仿若一个再也不会醒来的梦…

      第二日我自己去到父皇面前请罪,撅着嘴说这帮伺候及笄的宫人是怎么为难折磨我这个长公主,说的更是梨花带雨,父皇果真大怒,给了她们小小的惩罚,也并未追究我逃了这一夜到底去了哪,我只说是留宿在三妹的寝宫,而一早我也派梁怀吉到三妹的菁华宫打点好了一切。

      我欣喜的向父皇跪安,却发现父皇并没有任何让我退下的意思。

      父皇只道让我站直了,凝神看了我半晌,淡笑着说“朕的福康真是长大了,长的如此标致。”

      我心知父皇这由疼爱而来的赞美,却还是不禁感到怪异,但也只能笑语盈盈的拜谢父皇的夸赞。

      “福康,昨日舒将军携他的二儿子来向朕提亲,提的正是你,父皇想问你,你可愿意嫁给舒家的老二?”父皇眼角的笑纹颇深,我看的出他对舒将军的器重。

      脸上不禁的发烫,眼前浮现的是舒骏英挺的面容,和他深似寒潭的眼神,我也捉摸不住自己心中所想,只是觉得婚配之事远在我的掌握之外,也许这便是身为长公主的命,不嫁权贵便嫁重臣,只是这人却由不得自己选。

      可是即便这么想着,还是执拗的说着“福康不嫁。”

      父皇的面上染上一层愠色,压低着声音“为何不嫁,福康,你可是不中意舒骏?”

      “福康只是觉得婚配之事过早,福康还想多留在父皇身边陪伴父皇,为父皇宽忧解难。”这一套套的词仿若早在脑中一般,说的极为顺畅。

      父皇紧绷的脸色暂缓,却还是深深看着我,厉声说道“女大当嫁,朕自有决定,你退下吧。”

      我在心里轻叹口气,我怕的日子还是来了。

      “福康告退。”我提着裙摆缓缓的退出宫外。

      一转身,看见一脸急色在殿外候着的梁怀吉,似是因为着急,白净的脸硬是涨的通红。

      我走近他,笑着看他,“梁怀吉,你高兴么?我要嫁人了。”

      他一时错愕的看着我,不知如何反应。

      我径自走过他身边,对他说,也似是对我自己说一般轻声“我真是很高兴呢。”

      眼泪在经过他身边时止不住的簌簌落下,我不知这泪是为何,只是觉得心里被掏空般空荡,空荡的骇人。

      及笄大典极为隆重,我是身子似是僵硬一般任着忙碌的宫人摆弄,繁冗拖沓的礼服,艳丽厚重的妆容糊在面上,这般华丽尊贵的长公主只是皇权下捏之即碎的陶具。

      大典连着一日,夜里浴后躺下时我已累的不能动弹,眼前晃过的是黑压压的人群,和一张张陌生而雷同的面孔,我清晰记得只有母妃的脸,沉静如水的目光远远的看着我,嘴边却噙着欣慰的笑意。

      过了几日醒的都是极早,梳洗完看着桌上摆好的梨花羹,这段日子极为空旷的心里才涌进一丝的暖意。

      青兰收拾了寝殿也整理了大典之上所有的赏赐的珍惜宝物,慢慢的摆了一殿。

      梁怀吉拿着一卷画走近来,跪了跪便把这卷画放在我手里,我摊开一看,这画中分明是我,画的正是昨日的大典。

      一袭的华服被画的灿烂异常,这画中的我面容画的是极为相似,却多了分坚毅,眼神的空洞也画的仿若真的一般,我不禁心惊。

      “这是崔子西所画。”梁怀吉立在我的身边,轻声说道。

      “崔白。”我挑了挑眉,真是没有想到,这不出几月他的画功已如此精深。

      “画的很像,对不对。”我不禁冷笑,画中的我这般神似,想必我昨日的神色也是所有人都看的到的。

      “是”梁怀吉悠悠的说着“子西所画极为传神,可昨日的长公主却比画中的更为冷淡落寞。”

      我笑笑,卷起画卷。

      “皇后娘娘驾到”不等我出声,就听闻外殿尖细的通传声音。

      皇后被簇拥着款款的走进来,身后的梁怀吉和青蓝碧如也已齐齐跪拜。

      “参见母后。”我轻施一礼。

      “都起来吧,福康,如今你已及笄,便是大姑娘了。”皇后轻抬手示意我起身。

      “谢母后。”我站直了身子,身后的梁怀吉等人也已站起身来,碧如忙着奉新茶上来。

      “福康,今后更不可恣意妄为了,不日你也要出嫁了,更应守得礼数才是。”皇后执起茶杯饮了一口茶,瞟了我一眼。

      “是,福康明白。”我摆出的笑似是自己都觉得苦涩异常,眼睛被刺痛般难受。

      “福康,李玮虽是皇室宗亲,却自小生在民间,也是委屈了你。”皇后尖利而低沉的声音一句句的传入我耳中。

      “李玮?”我反射般问道,心里万分不解。

      “你还不知道么,你父皇已把你许配给李玮了,旨意已在近日下传了,婚期也在礼部的拟定中。。。”皇后睁着一双分明的眼看着我,眼角的皱纹深陷,已是妆粉难以遮掩的。

      我听完脑中一震,没有任何迟疑,转身便奔向父皇的御书房。

      李玮。

      李玮是父皇亲舅之子,我儿时便知父皇的亲生母妃是一个地位极低的妃子,在她死后父皇才知她是自己的生母,继而寻觅生母家的亲人,却只寻到了自己的舅舅,也就是李玮的父亲。

      他们一家自小便落魄,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姐姐在宫中为妃而得荣华富贵。

      也只得经营一间小而破败的寿衣铺。

      而这样的人,如今却要做我的驸马么,父皇为何之前只字不提,他也是心知告诉我我便是绝然不肯答应的。

      一路狂奔着到御书房,一把挥开门前的宫人,猛推开门看见桌前的父皇,他伏在案上仔细的阅着奏折。

      我喘着气硬生生的跪下,大滴的眼泪冲出眼眶。“父皇,是真的么,您真的要把我许配给李玮么?”

      “福康,你好大的胆子,未经通报就闯进御书房。”父皇面色震怒着一把拍在案上。

      “父皇,是真的么。。。”大理石的地面是如此的冰凉,凉进骨头,膝盖咯的生疼。

      “福康,这是朕的决定,你这般哭闹是作什么,你当真以为朕宠你没有限度么?”父皇合上手中的奏折,没有表情的看着我。

      “父皇,你若执意将我嫁给李玮,看见的怕只是福康的尸体。”我咬着牙狠狠的说到,这就是心已成灰的感觉么?

      “你好大的胆子!敢威胁朕!来人把福康公主拖回寝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宫门一步。”父皇大怒的声音还是响在我的头顶,拂袖而去。

      我颓然的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着,这四周围上的侍卫竟无一人敢碰我。
      我就这么坐在地上,一直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熟悉的手却带着坚毅的力量扶起我已瘫软的身子,我靠在的是依旧那般熟悉的怀中。

      缓缓抬头,泪湿的面迎上的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那眼中是道不明的力量,却给了我支撑一般。

      他看着我,还是那么温润却蕴含无尽温暖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我们回宫。

      回到宫中,只是这般呆呆的坐在床边,坐到了月色已深,这窗外的月看上去竟然如此的冰冷荒凉。

      我执着酒杯摇晃着走到窗边,这御赐珍藏的酒是我才刚以杀头威胁青蓝从酒窖中拿出的,我想知道这琼浆玉液是不是真能一醉解千愁。

      可是喝了这么多为何还是这般清醒。

      恍然间想起抱我回宫的梁怀吉,我只记得偎在他的怀里哭很久,哭到自己都疲倦的睡过去,醒来时躺在寝宫的床上,他却不见了踪影。

      傻笑着对着月光,偏着头未绾紧的发丝散落,便又想起白然口中讲过的那个故事。

      飘逸若九天玄女的嫦娥即便失去了一生挚爱的后羿,可是好在她拥有过,不像我,一无所有。

      生在天家十几载学会的只有今朝的服从,我心知已别无选择,皇命难为,即使是自己的父亲也不例外。

      仰头灌下一口酒,辛辣灼烫一线喉,直直的烧进胃里,却无比的爽快。

      突然门被骤然推开,我回过头看见原来是梁怀吉。

      “怀吉哥哥,你去哪了?来喝酒啊。”我步履不稳的走向他,眼前的他似是重影般显出两个人。

      一把抢过我手中的酒杯,狠狠的攥住我的手腕,他的眼睛迅速燃起一团烈火直直的看着我。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控过,只是酒意顶在头中,涨的快要裂开一般,我笑着看着他声音轻的自己都听不见“怀吉哥哥,你也要欺负我么?”

      他眼中的火光慢慢的暗了下去,双臂一伸抱起了摇摇晃晃的我,将我放回到床上。

      “长公主,我去熬些醒酒的汤,你好好躺着。”他淡淡的口吻却带着不容质疑的语气。

      “不要走,怀吉哥哥,你也不要我了么。”我伸出手扯住他转身欲走的衣角,含糊不清的说着,一股酸意涌上鼻头。

      他的手那么冰凉,轻轻掰开我紧攥着他衣角的手指,冰块般的触感。

      他缓缓的坐在床边,转而握着我的手,低声对我说“怀吉哪都不去,长公主安心睡吧。”

      我猛的撑起身子扑进他的怀里,不知为何他怀中总是有汲取不尽的温暖,让我贪恋,我伏在他的胸前嘤嘤的哭着,哭出无尽的委屈。

      檀木案上的烛台上的火拉长了我与他的影子,空洞的映射在地上。

      梁怀吉的身子僵硬的挺着,过了好久他的手才慢慢环上我的后背,环着我的手慢慢的用力,箍的我那般紧。

      我自他的怀中抬起头,看着他模糊而晃动的面容,一字一句的说“梁怀吉,为什么不是你?”

      他深深的看着我,眼眸变得深邃不见光亮。

      “长公主喝醉了,早些歇息吧。”他环着我的手忽的松开,一把推开我。

      呆坐着看着他,头中生疼却清醒的无一丝醉意,“梁怀吉,我说,为什么不是你呢?”

      我苦笑着重复一遍,眼前的他整个脸都紧绷在一起,可是我还是在他紧绷的神色里看出一种淡淡的绝望。

      他慢慢的转过头,看着我,嘴边噙着似有似无的苦笑,“长公主所说何为不如是我?”

      我轻叹一声,拢起额前散落凌乱的发丝,不禁又想到今日父皇决绝的眼神。

      我看着梁怀吉垂下的眼睑,他的睫毛那么长而浓密,我不自觉的伸出手摸着他生动的眉眼,呓语着说“我说的,为何你不是那李玮。”

      梁怀吉身子一震躲避开我的手,站起身,俯视着看我,眼内暗潮涌动,声音却异常暗哑“长公主,今日所说的是醉后胡言,切记不可再说。”

      我微笑的看着他,看着他使劲涨红的脸,局促不安的神态。

      “怀吉哥哥,我好冷,抱抱我。”我侧了侧头,轻声说道。

      他没有任何动作,呆立片刻,僵直的身体坐下缓缓的靠近我,只是这次再没有一丝犹豫,狠狠的扯我进他的怀里,像是要把我揉碎般紧紧的抱着。

      这么多年日日相伴,我看着他眉眼愈加锋利成熟,他看着我日渐妩媚的脸庞,青梅与竹马却是注定难以完全。

      烛火摇曳对着外面凄惨的月光,我靠在他的肩上,有一滴灼烫的泪滑落到我的衣颈里,我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和呜咽的声音。

      这一切都告诉我,心是相通。

      我又想起了白然的话,似是懵懂的觉得,这一生最想相守的人,的确是最难成真的一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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