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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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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怀吉在床上躺了两日便蹒跚着下床,只因我将李总管新指来的婢女内侍全部赶走,只留了一个年纪稍长的内侍,名唤正良,曾是梁怀吉在管庭院的同屋,而他只负责给梁怀吉上药。
皇后当是勃然大怒,亲自摆架到蓥华宫。
我跪听训斥,膝盖已是无比酸软,还是不得不垂着头听着,心却不知飞到了哪。
皇后大多说的也都是我是如何骄纵,如何偏袒奴才,大抵是说的累了便吩咐李总管再留下两个婢女,侍奉我以后的起居,我心也已打算好了便欣然接受了。
皇后似是很满意自己亲自对我的教导,仰着头摆架离开了蓥华宫。
留下的两个婢女都是长我十岁的宫中老人,两个人脸上也都是皇后那般假而空的表情,让人看了就心生厌恶。
我问了名字,圆脸大眼的叫碧如,高一点细长眼的叫青蓝。
让她们着手收拾宫中的事物,凡是我经手放过的东西一概不许动,我若找不到便是死罪。
两个人相视一眼,就去找了抹布擦起了宫内宫外的廊柱。
梁怀吉在皇后走了才被正良扶着站起身来,我淡淡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还是那般苦笑的看着我,我明白他的笑意,他笑的还不是我有意作弄新来的婢女。
我低声吩咐正良架着他回房,让他好生休息。
在这之后的蓥华宫,不再只是空洞冰冷的牢笼,碧如青蓝同正良都被我留在了宫中,当然还有梁怀吉。
日子慢慢的向前,每一天都过的与昨日一样却又不一样,我的身体在一天天的发生变化,宫服隔一月便要重新裁剪尺寸,花色样式都不再相同,我似是在慢慢的长高,面容也在渐渐消去稚气变得有些秀丽。
只是我的变化却不及梁怀吉,他已经日渐挺拔,原本清秀的眉眼也变的深邃起来,我也很好奇他的声音为何没有像正良那般变得尖细,依旧是温吞柔和的声音。
第二年的九月,正良被我调到了老五的寝宫升做管事内臣,碧如和青蓝还是整日忙着蓥华宫内外的整理,她们不走,我对她们也不再那般疏离。
梁怀吉还是日日陪着我每日读书写字,将湛白的梨花洗净熬成羹,为我梳理各式的发髻,整剪我种下的花草。
有一次我将父皇赏赐的番邦进贡的名为瑶华树的树苗种在宫前的园子里,瑶华树叶呈白色,传闻中晶莹剔透。夜里暴雨忽至,梁怀吉怕折了树苗惹我伤心竟淋了半夜的雨守着,可是没过几日树苗还是因为不适应水土枯死,他也因此病倒了,落下了咳嗽的病根。
我很生气,连发三日的脾气,皇宫内外都以为我是因为折损了珍贵的树苗,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气的并不是这个。
而后,宫中都道福康长公主深居蓥华宫,与世无争。
两年后。
已近隆冬,呼出的气已见微白。
小憩了一会,醒来身上盖着一件白色的貂裘。
去到书房,看见桌上摆着的几副字画,都是前几日安先生吩咐我看的,安先生便是我的老师。
想到明天的赏画,我便欢喜的很,听闻这次翰林院选上的几位画师都颇有才华,不似以前的画师那般草包,画出来的面相都是一个样,于情于景都毫无内涵,画风浮华,却偏得这后宫嫔妃的喜爱,争着为自己作画。
用过膳天色早早的便黑了,碧如和青蓝准备都是我心想吃的菜,我也吃得满意。
便吩咐她们也下去吃饭吧,她们应声退了下去。
我裹着白色的貂裘,不知怎么绕着走到宫后的偏房,梁怀吉房里的灯还是微微亮着,隐约看到个晃动的人影。
我踌躇了一下,还是转身回了寝宫。
透过雕梁的窗棂看着天上挂着的圆月,玉盘般皎洁的圆月,隐约也有着黑的影子,我不禁想起小时候白然讲的哄我入睡的故事,她讲的嫦娥便住在这月上,嫦娥是人间最美的女子,她的美可以让世间所有的人倾倒,却独独失去了她最爱的人,一生守在清冷的月宫内,一个人天荒地老。
那时我才五岁,一脸稚气的告诉白然,我是长公主,我以后也要成为嫦娥那样美的女子。
白然只是苦涩的一笑,点着我的头,轻声的对我说,长公主,白然不希望你做嫦娥,白然心底只愿公主做个平凡人。
小小的我反问她,做嫦娥为什么不好?我是长公主,有父皇的疼爱和无穷尽的赏赐,我才不要做个凡人。
白然搂着我边哄我入睡边依旧轻声的说道,做嫦娥不好,嫦娥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女子,权利美貌金钱都不重要,长公主,人这一生最幸福的是能守着自己心爱的人。
我在这样的声音里慢慢的入睡,五岁的我怎会懂得白然的话,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是很懂,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这月上的嫦娥,冰冷而寂寥,可最后我还是用我的一生明白了白然的话。
人这一生最幸福的就是能守着自己心爱的人。
确是风和日丽的天,阳光也颇为和煦,也没了这秋日入冬的萧条感。
我只携了梁怀吉来这赏画,他依旧是我的梁中贵,画院里的人颇多,除了当朝的官员还有他们的嫡子,世家更注重肖像画,也有这雅兴,剩下的便是后宫的嫔妃携着自己的婢女,来挑为自己作画的画师。
前来赏画的公主不多,除了我还有的就是三妹,我和她出生的时辰不过差两个时辰,她的性子与我截然相反,温润恬静,我对她也算是喜爱的。
我与她的出现引得所有人的拜礼,这后宫之中,公主便是皇权的象征。
分开赏画,梁怀吉一直跟在我的左右。
画院的角落里,一张破旧的桌子上摆着几副零星的画,我走过去,唯独这个角落无人问津,走近了看到桌上摊开的画卷,原来画的都是天上的飞鸟,笔锋生硬,画的鸟看着颇为凶狠,难怪在这一院的人像画里,唯独这里无人赏识,这样的笔触画出来的女子断然是不会好看的。
我看着看着,竟不禁笑出来,伸手将画递给梁怀吉。
他拿起画,看了良久,慢慢蹙起眉,“这么刚硬的画法,将飞鸟都画成如此,若是给人画那必不堪想象了。”
他果然也和我想在一起,正想着,桌前走来一个身着蓝色布衫的少年,宽松而大的布衫在他身上显得十分不合体,少年脸色蜡黄,眼睛却颇为有神,瞪着一双大眼看着我。
似是猜出我的身份,跪下行礼,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我,声音有着年少的暗哑“拜见福康长公主。”
“这画是你画的?”我似是不在意的捻起一张画卷。
他应是觉得我满脸的鄙夷,于是清高的扬起脖子应声“是,正是崔白所画。”
“崔白?你叫崔白。”我看着他的年纪也就与梁怀吉同岁,十七八的年纪,不知怎么被选进这翰林院的。
“是,我是张画师门下的学徒,崔白,字子西。”他还是跪着,气势却丝毫不输,我这么站着也才高他半头而已。
我不禁挑眉,张画师已是宫中不入流的画师了,这次没来参展倒是派了自己的徒弟来。
“你起来吧,收拾收拾你的画回去吧。”我轻笑一声,转身便走。
“等一下,长公主”崔白的声音喘着气,在身后喊住我,“长公主可以不喜欢崔白的画,但崔白不会放弃,终有一日崔白会成为名满大宋的画师。”
我转身看着他,又转身看了看梁怀吉,梁怀吉的眼中满是笑意。
“好,我相信你的话,我就命人将你留在翰林院做画师,看你哪一日能实现你今日的壮志。”我不怒反笑,悠悠的说道,眼前的崔白涨红了脸色忙着叩头谢恩。
我对梁怀吉吩咐了几句,让他带着崔白去见翰林院的管事。
继续在画院里转了几圈已是颇为无聊,遇见左丞相的千金,原来她已到及笄之礼,因此已要挑选画师作画了。
算日子,我还有几月便也到及笄了,女子及笄也就是到了婚配的年纪了。
“参见长公主”。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拜礼,声音醇厚不硬很是好听。
转过身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挺拔的眉目,刚正的面色,一身的锦衣玉袍,原来是舒将军的二公子舒骏。
我儿时长与他玩在一起,最后一次见面也怕是六年前了,只知道他是随父去了边疆,没想到已经回朝了。
舒骏长我七岁,看起来已是颇为成熟。
“原来是舒二公子,舒将军可好?”我展开紧绷的神色,笑着问道。
“臣父亲很好,多谢长公主挂念。”他俯首一礼,深色有些落寞,“长公主,可愿随我到那边回廊一游?”
“好啊。”我正烦闷无聊,他即出现了不如叙叙旧。
走到幽青色的回廊边上,他站在我的身边,转身看向我,半晌,喃喃的唤出“福康。”
我记起了儿时他也是这么叫我的,那是他父亲出征,他姨娘是父皇宠幸的兰妃,他便一直住在兰妃宫中,不知怎的便与我玩在一起,那时的我只愿黏在他一人身后,稚气的喊着“骏哥哥”,非要到天黑才让宫人抱回寝宫,如今一晃数年,已是物事人非。
他已长成丰神俊朗的少年将军,而我也将沿着命定的路一生做我的阜康长公主。
“骏哥哥。”我神色怔着回味着儿时的感觉。
“福康,再过几月你便也要及笄了,那时我便要求我爹向皇上请求赐婚,你可等我?”他用他极深的眼睛看着我,仿佛要把我吸进去。
我惊恐的退了两步,忽觉得身后有脚步声,转身看原来是梁怀吉和崔白。
崔白忙着叩谢我的恩典,我看到一旁的舒骏脸色已是颇为难看。
梁怀吉走近我,脸上还是白净温润的神色,眼中似玉般清透浑然不同于刚才舒骏看我的眼神,却对舒骏带着一股防备的神色,他作了一揖向我,又向舒骏揖了一揖,看向我“长公主,是不是乏了,若乏了就回宫吧。”
我点点头,面色绯红的发烫,有些仓惶的携着梁怀吉走出了回廊。
为何,为何儿时那般熟悉的人,现在会有这么危险的感觉,果真是一切的都变了,听到舒骏口中的赐婚,我竟是带着羞愧和害怕。
一直回到蓥华宫,梁怀吉都未曾询问我刚才的人是谁,我心里似是盼着他问,又不想他问,于是烦躁异常。
晚上的饭也用几口就吩咐收下去,全无胃口,吼了青蓝几句我便披着狐裘坐在宫门的门槛上,告诉她俩谁也不许来烦我。
就这么一直坐着,静静的坐着,正殿里的灯火加了很多遍灯油,我隐隐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梁怀吉。
他走到我的身边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行礼,而是径自坐在了门槛上,中间和我隔着一段距离。
我看着他温润的侧脸,和他看着天空眸子里倒影的星光,眼眶慢慢的红了。
“怀吉哥哥。”我挪了挪身子,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嘴里不自觉的竟叫出这几个字。
感觉他似是想躲但是没有躲开,于是便僵直着身子任由我靠着。
“怀吉哥哥,我不要及笄,不要成亲。”我坚持这一古怪又有悖常理的称呼,嘟着嘴不禁又想起今天舒骏的神色,带着危险的神色,仿佛我是什么宝物,一定要得到不可。
“傻。。。傻公主,女子长大便是要嫁人的。”他的声音松软的像是绵绵的糖。
“不,我偏不,我要是嫁人了,怀吉哥哥还能在我身边么?”我安心的靠在他的肩上,放纵着我孩子的心性,这些年,只有在他的身边,我不用伪装自己。
“会的,怀吉会一直侍奉在长公主身边。”带着笑意的,温暖的声音,他低下头看我,还是那般清透发亮的眼神。
就像这天上的星子。
“好,珣儿相信,怀吉哥哥可不能撒谎。。。”我靠着他的肩,裹紧了狐裘慢慢的沉沉的睡去。
我不知我睡着后竟下了这年的第一场雪,扬扬洒洒的雪花,无数瓣晶莹的雪花,飘在这天地间。
偶尔有很少的雪花落在我的肩上,鞋上,有一只手轻轻的便为我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