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五）-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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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第二日过得极为漫长。
书呆将幽兰劝回去养伤，自己待在蓬莱等着被刷。
他不知何时轮到自己历天命，念着与幽兰的约定，读不下去书，又无事可做，便开始回忆生前往事，回忆死后两百年的点点滴滴，回忆生前死后的每一位故人。
想得最多的，还是与幽兰初次相见时的惊艳。
初次邂逅，君子如玉。日后相处，这个印象仍未更改。
与这样出尘的人定下结伴同游的约定，又何尝不是得到了颜如玉呢？
生前求而不得的东西，死后得到了，倒也不错。
书呆想着，便痴痴傻傻笑起来，看得旁边的画魅连打几个寒颤。
第三日，书呆暗忖不能再虚度光阴，匆匆写了《蓬莱旧闻抄》新卷，去龙绡宫交予茗清。
到了龙绡宫，茗清与一干鲛人围着一名绿衣少女听些市井传闻。
绿衣少女道：“前些日子，幽兰仙君终是被主角刷了。”
众鲛人道：“每个怪都要历一次天命，有什么稀奇？”
绿衣少女继续八卦：“奇就奇在主角刷很多怪都挺痛快，到了幽兰仙君那关，不知怎地凶性大发，连刷了他十次！早就听闻形状美貌或是可爱的怪总要多挨几次刷，主角果然是一群好色之徒！”
众鲛人大骇：“好凶残！”
末了，绿衣少女仰天长叹：“一十次啊~一十~次！”
众鲛人也跟着抹泪：“一十次啊~一十~次！”
书呆听不下去，脑中全是前夜幽兰苍白的面孔。
于是朝绿衣少女问了幽兰的住处，再赶回蓬莱掘地三尺，终于从宝箱里翻出一个帝女玄霜，也不管是不是对仙人有用，往怀里一揣，急匆匆离开蓬莱。
到了幽兰洞府，书呆踌躇片刻。里面走出一位容姿殊绝的仙子，因行得匆忙，与书呆撞作一团。待看清书呆不过是一只精怪，眼中满是好奇之色。
“你，来找幽兰仙君？”
“是、是的……”
“你和幽兰仙君有什么关系？”
“结交之谊……”
仙子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想问堂堂一位仙君，怎会与精怪结交。但又念及要事在身，便和善地笑笑。
“幽兰仙君在府里，你进去吧。里面地方大，你只管往最深处走就是。”
书呆道了谢，循着仙子的话进入洞府。走了半刻钟，听到前方传来有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你啊，伤成这样还敢偷偷溜去蓬莱。你真不要命了？”
“我哪里舍得这条性命？还要留着它与子佩结伴同游呢。”这是幽兰的声音无疑。
书呆呼吸一滞，又往前行了一会儿，远远瞧见一男一女。
男子温润如玉，女子英气勃勃，且身材极妙曼。
只是，女子跪坐于女子身上，姿势未免太过亲昵。
“你就算拼着命去找那小书呆，他可对你伤势有半点帮助？将来结伴同游，他怕是又要成你的累赘！百无一用是书生啊。生前没用，成了精怪又能好到哪里去？”
“是啊。百无一用是书生……”幽兰缓缓道，声音略有停顿，似乎在思考什么。
女子忽而出声。
“你别动……”
她缓缓地俯下身，大半个身子都贴到幽兰身上。然后，幽兰发出一声闷哼。
书呆楞了一会儿，转身就走。
原来，百无一用是书生。
生前没用，成了精怪也好不到哪儿去。
纵使有人与他定下结伴同游的约定，在那人眼里，他也不过是个无用之徒。
人家早已有佳人在怀，恐怕还不只一个，他却傻乎乎地因他的温柔，生出了不该有的绮念。
如若……
他日幽兰仙君知道了他那些“君子颜如玉”的念头，还不笑掉大牙？
……这份情思，还是早日断了为好。
那厢，幽兰享受着剑乐的异国松骨之术，舒服得快要睡着。
好半天才闷闷哼唧道：“然而……就算他在你们眼里无用，却是我的无价之宝。我喜欢他，想与他厮守到地老天荒，有何不可？”
“是是是。幽兰仙君做什么都是对的。”
剑乐没好气地加重力度，幽兰连连呼痛，如同案板上的鱼一般挣扎起来。
方才与书呆相撞的那位仙子进来，正巧见到这一幕，不禁莞尔。
“仙君又说了什么惹剑乐姐姐生气？”
幽兰笑道：“乐仙妹妹这话说得冤枉，我哪敢招惹她？我若是真的惹怒她，你们俩妻唱妻随，还不把我这洞府拆了？”
“呸，胡说。”乐仙脸一红，啪地将她从天庭讨来的仙药扔过去：“只因平时与你交好，剑乐姐姐便陪着你挨了十次刷，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若不是剑乐姐姐不计较，这仙药我定不会分你一份。”
剑乐哈哈大笑，跳起来搂住乐仙叭地亲了一口：“我家乐儿最是心善。等我伤好，你奏琴，我舞剑，再做一对鸯鸯仙。”
乐仙被调戏得越发害羞，用力拧剑乐一下，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先前有个书生模样的精怪来找你，说是与你有结交之谊。你们见到他了吗？”
“子佩来过？”幽兰立刻领会乐仙口中书生模样的精怪是谁，预调中掩不住的兴奋：“他特地来看我？”
可是，没见到他……
“他没进来？”乐仙狐疑道：“我还特地为他指路呢。”
幽兰呆了片刻，忽然跳起来，衣衫不整便要往府外冲。
“糟了，肯定是我们先前的对话叫他听到了！我得去跟他说清楚！”
（六）
书呆浑浑噩噩地回了蓬莱，四下一片哀号。
原来主角一行已到了蓬莱。
棋痴、琴娘、画魅已被刷了两次，正调息作休整之势。
书呆苦笑：“接下来，便由我去吧。”
然后，书呆恶形恶状地飘到那一行人前。
承载着记忆前尘的怒气与不甘，都于此刻发泄出来。
——一招书香。“吵什么吵！没看到我在读书吗？”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当日，从家属里的先生到父母，都如此教他。即使惊变，家族被卷入皇权之争，一日间由盛而衰，长辈的说辞，却从未变过。
父母尚在时，举全家之力，供养着他一人。
父母去了，族人再困难，也要为他挤出一份学资。
后来，便学着古人，守着一间比寒窑好不到哪里去破屋，借邻家的灯光、借夏日的萤火、借冬日大雪反射的月光读书，渴望着用十年饥寒交迫，换一朝功成名就。
——一招颜如玉。“尔等应该知道打扰我读书是什么下场！”
父母与族人都相信，家族的复兴之路，将由前朝创立的科举开始。
他也是如此坚信的。
还记得那年的京试，同乡中王记豆腐店的儿子高中，锦衣还乡。
五花马、千金裘。一朝功成，万人敬仰。
那名学子得意洋洋骑在马上俯视众人，再不是当日怯怯唤人买块豆腐的小伙计。
他在人群里，莫名地激动。因为那会是他将来的光景。
——一招黄金屋。“不考取功名便是尔等之错！”
不考取功名，便是子佩之错。
二十一岁那年，冬天特别冷，他不听族人劝告，仍到雪地里借反射的月光读书，结果风寒入体，无钱医治，直至病入膏肓。
到春季天科，他躺在病床上，咳出的血已将家中唯一一条破棉被染得僵硬。
照顾他的族人一边抹泪，眼中露出了失望之色。
他也对自己失望。
他的学问出众，本来是族中最有希望考取功名的子弟。他便是死，也该死在开考后。若是考取了功名，纵使身死，也能为族人挣一份前程与希望，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满心的不甘，让他在死后化为鬼魂附同族子弟身上，去赴一次科考。待到了考场，才发觉那里有天庭仙气相护，寻常鬼怪根本进不去。
无地可去，随意飘荡。后来到了蓬莱，两百年不问世事，以为终于可以忘却前程。终究，借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认清了自己。也认清了当年的耻辱已刻入骨髓，抹消不去。
没错。百无一用，是书生。
生前死后，亦复如是。
倒不如在此了结。
书呆被刷了一次又一次，又一次次地冲上去。
棋痴他们也觉得不对劲了，喊道：“书呆，他们该刷得差不多了，你回来吧！”
书呆笑了笑，拾起被刷落在地的书本，又冲了上去。
那一行人也觉得奇怪。怎么这个怪特别爱往枪口撞？
目光交流了一阵后，边上那扛着巨剑的落拓男子一摸鼻子：“要不，先打掉他的书试试？”
然后，那一行人摸出一包燕子金镖，一点点刷掉他的书，再来一点点刷他的人。
于是这一战特别漫长。
缓慢战败的痛楚，特别刺骨。
战败之后，仍是再战。
棋痴、琴娘、画魅慌了，拉住他，不让他去。
“放开。”书呆挣扎：“我自己愿意挨刷，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去？”
“子佩！”
忽然听得一声大喝，是匆匆赶来的幽兰。此时他衣衫和头发皆凌乱不堪，腰带没束上，露了大片莹白的胸膛。哪有半点翩翩公子的模样？
“子佩！”幽兰捉住书呆手臂，训斥道：“你不要命了吗？”
书呆冷冷回道：“仙君，我这条命，与你有什么干系？”
“你不是答应我结伴同游，一起去看桃花流水、岸芷汀兰？”
“纵使我不与仙君作伴，想来也有佳人愿与仙君长相作伴，仙君何必执着。”
“你是不是看到剑乐为我松骨误会了？剑乐与我是清白的，她与乐仙早已结磨镜之好！”
“那又如何？”书呆仍心如死灰：“百无一用是书生。”
幽兰咬咬牙：“别人说你无用，你便无用了？就算你无用，幽兰生生世世，也就只认定你一人，只愿与你长相守！”
书呆微微一颤，眼里终于有了些热度。半响，仍将头扭到一边。
“你不信我？我便让你信！”
幽兰气极，一把将书呆锁进怀里，用力亲上去。
吮吸舔舐，辗转撕咬。
这个吻来得热烈凶猛又悱恻缠绵，大有不纠缠到地老天荒誓不罢休之势。
书呆在，尚来不及害羞，倒是围观群众反映更热烈。
咚！
棋痴惊呆之下，连棋子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咦？”
琴娘也忘了奏琴，远远地伸出脑袋看着。
“哎呀！”
画魅慌忙捂住眼，然后从指缝里偷看。
“噢啦噢啦！”
杏衣青年带来的妖物不知何时也跑来围观，为幽兰呐喊助威。
接着，山顶飘出了一曲《凤求凰》。
也许，是那位至少会被连刷三次的杏衣青年，也来凑了个热闹吧。
而书呆在这个热情的吻中，身与心，都渐渐温暖起来。
半响，幽兰放开了书呆，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反正当日你已答应过，从此刻起便得跟着我，不得反悔！凭我幽兰仙君还不能保护你么？你们书生要做谦谦君子，我指点你怎么做；你若求黄金屋，我用法术变一座；你若求颜如玉，我……我便贴一块玉在额头上，天天戴着！”
幽兰的颜下之意是：我脸上贴着玉，便是你的颜如玉。
啪啪啪啪！四下一片鼓掌声。
原来谦谦君子也可以死皮赖脸，围观群众都为这无耻至极的告白感动了。
书呆脑子乱作一团，又低下头去盯幽兰靴子：“我……我再信你一回。”
幽兰松一口气，但又不信这便过关了，便试探地问道：“那我现在便带你走，可好？”
“好。”
再试探。“先养伤，再看桃花流水、岸芷汀兰，可好？”
“好。”
然后求个誓言。“从今生今世，到将来生生世世，只要我不负你，你便不离开我，可好？”
“好好好。”
书呆连说了好几“好”字，头也乱点一气。
幽兰真正放心下来，拭去了额头汗水，才发现自己形迹狼狈。便惨叫一声，专心整理起仪容。
后来——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外也有颜如玉。所得所失，一切唯心尔。”
书呆看着幽兰渐渐恢复如玉君子的形象，忽然有感而发。
“你说什么？”
幽兰没听清，笑盈盈凑上来问。
也不嫌围观者甚众，唇只差一分就贴到书呆脸皮。
书呆则看他一眼，笑答：“君子如玉。古人诚不欺我，你也不欺古人。”
END
作者有话说第4章 （五）-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