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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落繁尘前路无归 埋潜缘后事未知 ...

  •   初冬黄昏时分,落日似炼炉中熔得通红的火团,将稀阔的长天染成七彩霞色,一段一面交相辉映,与那香山疯长地红叶比个热闹,图个欢欣。
      可惜,即便这火团是暖,也暖不了偌大皇城笼罩下的森森寒意。

      一切刚刚结束,却又不迭地急急开始。就如古木包挟的蜿蜒小道中,浅棕一色的马车不遗余力地向前奔行,往既有的目的地而去。
      这是出城的方向,而它的源头,便是香山。

      车帘死闭,因小道崎岖极不自在地簌簌抖动。驾车男子眉眼松软,前方一掠而过的秋景便不曾在他眼里脑中留下印记。只见他一手稳住缰绳,空出的另一只却紧握成拳。内伤虽几近复原,也难经得住此时剧烈的颠簸。
      男子心中想着,唇边笑意愈深:
      此番奇遇,果真我之大幸。只这玉偏偏离不了她,今后倒是一大麻烦。她并无内力,湮儿不知寻着她没。重伤至此,究竟是何原因。无论如何,今日香山,算是来对了。哼,老婆子,咱们走着瞧。

      “喝、喝……”男子嘴中沉声几喝,马蹄踏飞尘泥,加速而行。零落在半秃树丫林中的阳光托起尘埃,密密横扬,少顷,追着声响消匿。

      九月三十这夜,月如细眉,在丝丝的浮云中,并不清亮。
      至少比不得狭小僻静的山洞中劈啪作响的火苗,尽管这一堆柴枝才刚刚燃起,只勉强照清它面前一坐一躺的两人。
      一男一女,一动一静,两人皆伤。
      男子一身白褂,外罩石青色坎肩,此时身板挺得笔直,双目微闭凝神打坐,鼻息吐纳均匀。眉眼之间近乎有些享受的愉悦,仿佛置身仙林美景之中,八年来,心神从未如此宁静。
      宁静到,身旁明明躺着将死之人,空气中血腥味渗透弥漫,他都丝毫没有察觉,或者说,毫不介意。
      女子全身沾上了点点条条细雨洗过的湿泥,左半边上身更是被赤红的鲜血浸满,分不清衣着的颜色纹理,唯一干净的恐怕只余那张惨白明晰的面孔,精致不胜雕琢的五官于重伤中仍然晕起冷傲之气。
      这分冷傲,与她身旁男子的漠然似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直让人心中愕然,似乎她自己对自己的伤都无所在意了。

      橙红的火光由微弱蔓延到肆意地吞噬,开始向等待表现出自己的不耐烦。蓦地,疾风一阵,银影旋转悄然进了洞中,把火堆的狂燃之势卷低了一半,气得那底下竹枝一下下地吼爆,终于惊醒夜的酣睡。

      “西哥哥。”刚刚立定的银影低语一句,恭敬中也含了一丝娇意与亲昵。
      男子眉峰一凛,半晌,星眸徐徐展开,已换上了略带笑意的姿态。仍旧坐着说道:“很好,脚程较上次又快了些。衣服都急急换了。”

      银影本被他立起的眉峰惊了一怵,这下听到他的夸赞,脸色一松,笑道:“都是西哥哥督促的好,翼儿不喜欢女扮男装,那束身的小厮衣服烦死人了,又丑又板,早被我撕成了碎片。”正说着,她眼神触向地上同样是女扮男装却形同死人的女子,喃喃道:“她这男装倒是不错,我若穿了,顶多扔了它,倒不会去撕。”随即转向男子笑说:“哥哥真是的,她都要死了,你还不救救她!”
      她虽嘴中嘲笑,心里却高兴得紧。

      谁知男子缓缓吐了一口气道:“我会么?”

      是啊,他会么?
      这个世上,除了她,西哥哥还愿意碰谁?
      也许,还可以加上自己,和姐姐吧!
      女子暗暗想着,知道不能生气,他也不会理她的这种生气。

      “说吧,怎么样?”男子凛凛道。
      女子一听,方敛色道:“你们走了之后,我沿着血迹一路寻去,虽半路断了,但那小道只有一条,通向的是永安禅寺的后门。今日寺中来了皇家之人,略一打听,是四郡王府上的。起初我不知道这丫头到底与他们有无关系,便藏在寺中等待。果然,几个时辰之后,一队人马赶往禅寺,听他们称呼,这丫头叫‘格格’!看得出来,那个四郡王对这丫头上心得狠,这下只怕府里要闹个人仰马翻了。”

      “原来如此。”男子心中明白了几分,摇头道:“她不是叫‘格格’,格格只是他们满族人的一种身份。四郡王?爱新觉罗•胤禛……”那一声拖得悠长,唇边邪魅一笑,复道:“他们皇家的人,丢了一个格格,足以人仰马翻?”

      “哥哥你没瞧见,那人气得浑身发抖,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好了!我虽与他不曾熟识,但也有过几面之缘。此人内敛深沉,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小小一个女人即便是他剜心之痛,也只是剜心而已。”

      女子心中冷笑,剜心?剜心都不足以让你们在乎么?口中却道:“哥哥是不打算将她送回去以作人情咯?”

      “自然不。人情能与这上古的女娲石相提并论么。再说,又有几人能与四郡王,讲得上人情!”
      “好吧!”女子懒散地走向里去,从袖中掏出一堆杂乱的草药,边撕着昏迷之人的上衣,边念叨:“若不是她身上有这块宝贝,我才不会让她跟着哥哥!”顿了一声,女子眼中寒光顿切,森然道:“哪怕一步。”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清凉夜,更声悠游地漂浮在北京城的空气之中,却催不眠已然疲惫的身影。
      三两个灯笼,三两个人,敲得洛易客栈的大门当当作响。

      “啊欠……”方披了外衣的掌柜一路小跑着开了门,一张凝黑了的冷峻面庞将他半昏的睡意吓去,不自觉地恭声问说:“大爷,是要住店吗?”

      “洛易可在?”男子的声音像是强忍着暴怒,又似紧匿了哀切,每吐一个字,都教这深夜也不痛快。

      “老板,不在。”掌柜的虽说是久经江湖,这时心内已寒颤不停,怎会有如此寒若刀锋的目光。
      对面的人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回答,说道:“那我就守一夜,到了明日,劳烦掌柜的任我将这间客栈搜上一搜。”

      “哎,客官,你……”
      “拿去……”

      还未等掌柜的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来人身后的随从将他一语打断。一包沉甸甸的银两已重重落至他手心。藏青的大氅披风划过他眼前,两个随从只有一个跟了前去,另一个替掌柜合上了门,道:“今夜,我守门。”

      掌柜的两手一摊,问说:“各位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府里遭了贼,还不易对付。爷见他进了此间客栈,这便寻了来。我们只为找人,绝非闹事,请掌柜的见谅!”说完,那人也再不理会对方的莫名和惊诧,兀自立到一边,双眉自觉重重锁住。

      掌柜的虽说是一头雾水,黑夜中单凭几个灯笼,来人望不清楚,也知道不甚惹得,“寻人”一事也绝非如他们所说一般,无奈洛易、慕湮一个也不在,只得把头摇了摇,收起银子,往里走去。
      他原本还想问问是否要另开一间房,只见身着藏青大氅的人正笔直地坐于桌边,一只手死死按在桌沿。用力到骨节发白,不知道是要按断了桌子,还是要毁了自己的手。昏暗的月影深深浅浅地隐在他的眉峰嘴角,更加地暗淡。蓦然看上一眼,竟不知他是那椅,抑或椅是那人……眼中此景,掌柜不觉生起一点点的压抑害怕,三步两步进了偏房,再不敢多做停留。

      最后一滴蜡匆匆而尽,一行清泪被黑暗刹那吞没。月光不识时务地掺和了进来,却连泪痕都照不清晰。
      嘶嘶的咬牙声从他口中颤抖而出。
      “玥儿,你到底,在哪儿!”
      似有若无的一句,连他自己都不甚听得清楚,她还怎么听得到?

      自然,胤禛守至天白,也没有找到要寻的人。香山那边也是一个结果。胤祥那边,也是一个结果。
      她,一个受伤之人,像是插了翅膀,一下子逃离了人间。

      ==========

      抬眼如天地相接之处,俯首是落日熔金之所。风,在某一刻匆匆停住了脚步,沙,随着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栖息。
      过黄河,出玉门,驱敦煌,马车四蹄撒开,几乎不知疲惫,终于在日月相接之时堪堪赶到了这里,徐徐,三人进了鸣沙山。

      银衣女子轻轻抚了抚马儿,不知在它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那马发狂般踏踏往前狂奔,直到一弯仿若月牙儿的泉水映入眼帘,马儿才刹那止步,却又没事儿般地俯首喝水,不时动动右蹄,松软的黄沙在它脚下纷扬。

      这时间,那泉水碧绿,似玉般温和,似水晶剔透;泉深莫测,一眼可望见底处,一眼却量不出高度;泉体蜿蜒,完美的弧度,完美的衔接,直教人疑惑可是九天落下了明月,成了黄沙的镶嵌。

      “翼儿!”之前先一步下车的男子,原本凝神的思索被马儿方才动静所惊,撇过头望见女子得意的神态,略皱了皱眉。

      女子回首,只撇了撇嘴,遥指喝得正欢的马儿说:“一路颠簸,哥哥不也未曾怜香惜玉么。”
      男子摇头道:“我若运功,你们坐得倒是舒服了,她若是醒来,发觉重伤竟痊愈如此之快,岂能不疑?”

      女子自顾自地理着辫子,喃喃道:“我才不管,保住她的命,让那块玉能助哥哥练功便好。她要是一辈子醒不过来,本姑娘还高兴呢!”

      “是,是……这里……这……”翼儿话音刚落,耳边竟像是传来断断续续的一阵低语……
      毫无力气的低语,若不是两人身怀武艺,根本不可能听得见。

      两人默契对视,一丝惊诧,刹那间,已飞掠至马车旁,向前走了几步,只见车内女子不知何时醒了,此时撩开了车帘,正偏身用力地倚在车门上,双目死死地扣在了前方,触目全是她满面的清泪,颤颤抖动的双唇……

      “月、、、月牙泉……啊……”嘶哑的干吼,紧接着,又是一行泪沿着紧贴面颊的碎发汩汩而下,流至不知何时扯出的点点笑涡中,停住……
      似有若无的一声暗叹,女子眼睫无力合上,身子顿顿地斜斜滑下。

      “她?她,醒了?”翼儿嗫嚅,愣了一瞬,笑道:“那昏得也太快了!”

      男子倒是一语未发,独自上了马车,见女子旧伤之处又有新的血丝溢出,忙将她伤口周围的穴道点住。接着轻轻抱起女子,坐于车内,于怀中掏出白瓷瓶,瓶身雪白,无多余一字一画。当一粒褐黄药丸将入女子嘴中时,车外早生怒意的翼儿喊道:“西哥哥!不是只要她不死吗?还给她蠡丸作什么!”
      谁知,男子略一偏头,目光冷冷送出,道:“你若真想替我省些心思省些药,不如把自己那平白的心思收一收。”
      说着,车帘自行垂下,车内低低一声:“我累了,今晚先不赶路。”

      下唇丝丝从齿缝中磨开,翼儿生生把蹦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倏地飞身而起,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即盈盈落在了对面的沙坡之上。抱腿而坐,左手将腰间长约五十厘米的墨绿竹筒取下。
      金灿灿的夕阳光芒笼来,一影浓绿从竹筒的口中蜿蜒而下,快似急不可耐。方触到还余滚烫的沙面时,蓦然间烦躁地扭动着身体,原本红白参半的纵纹缠绕一团,在这混茫茫的天地中,红也不红,白亦不白。
      女子昂头望向愈堕的红日,愤怒未熄的眸中,悲伤悄然伸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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