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龙为患》浮游女

4、命名

　　这场体罚以小虫笑到脱力，昏睡过去告一段落，即便是睡饱醒来之后，小虫也因为浑身酸痛的缘故三天无法下床，不能动弹。看着霜打过的瓜果一样蔫耷耷毫无精神的小虫，他难免起了歉疚之心，也难得地反省了自己对它是否太严格：不管怎么说，它都只是条虫子，还是条小虫子，要它乖巧伶俐，凡事听他的话、顺他的意，似乎确实有些妄自尊大……于是乎，他每天都去“附近”的镇子里最高档的酒楼打包海陆空各种美食回来犒赏病“虫”。而吃到苦头的小虫好像也明白了他这个饲主虽然温柔和善，对它的行为却不会无底线的包容，娇纵的性情微微收敛了几分，再不敢大吵大闹，也不会偷抓偷咬地以下犯上。

　　然而，他的教育大计，莫说是大功告成，反而离成功更远了……

　　小虫个头虽小，头脑却一点儿也不差，它很快就发现，他讨厌太大声的吵闹，也不喜欢被自己的小牙齿、小爪子攻击，但只要自己多眨几下眼睛制造点水蒙蒙的雾气，睁圆了眼睛缠到他手指上，用无辜的小眼神望着他，用细细软软的声音撒娇，那么，它的要求，十有八九会得到满足。

　　“我要吃肉嘛……肚子好饿……”小虫缠在他的小指上，歪着头恳求道。

　　他用手指拈着它的尾巴把它抓起来放在自己的手心：这家伙的成长速度挺快的嘛，十数日工夫就已经有他的手掌那么长了，粗细倒是还没什么变化，这样一来，本来圆滚滚的小家伙，现在的形态勉强也能算是纤细修长，虽然是直上直下没有腰身的水桶身材……

　　它看起来更像蛇了，也更像龙了……他用指尖把小虫翻一个面，轻轻拨弄着它的肚皮——小虫蛮喜欢被抚摸的，只要不是腰部这种会惹它发笑的敏感部位，它很乐意把身子翻过来任他玩弄。

　　小虫舒服到眯起眼睛，却还不忘口腹之欲：“吃肉嘛……吃肉嘛……”

　　“你吃得太多了。”

　　“哪有？”小虫伸出小爪子拍打着自己的身体，“你不觉得我已经瘦得和面条一样了吗？”

　　“你比较喜欢水饺造型，是吧？”

　　“今天也吃饺子吗？”一听到食物，小龙立刻兴奋地爬了起来，“你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叫饺子的东西很好吃欸！”

　　“……再说吧。”

　　小虫兴致勃勃的脸立刻扁了下去，那副灰暗的神情真的会让他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罪不容诛的极度恶行。没办法，他轻叹一口气，把小虫放下来：“我去给你找吃的。”

　　小虫爬上他的脚背，攀着他的裤腿道：“不能带我一起去吗？”

　　“猎食是很危险的，你现在还太小了。”

　　“哦……”小虫乖乖地从他的鞋子上滑了下去，神情里却有掩饰不住的寂寞与失落。

　　孤寒冷漠的北山，不是能让孩童愉快成长的地方……也许，把它送到云潇山去比较好……这主意倒也不错，可是，和云漓一起长大……想起那个小阎王，他顿时打了个寒战，若是和云漓一起长大，小虫不是被欺负得要死，就是变成云漓那个德性……哪一种都免了吧，虽然有点麻烦，他还是自己养虫子好了。

　　“今天我可能会回来得比较晚，你自己在家里，要乖乖的，不许乱咬东西，尤其记得不要再欺负梅花了——它本来就没几片叶子，现在都快被你咬成秃瓢了。”

　　小虫蹭着他的鞋子，谄媚地道：“知道啦！”

　　虽然知道只要自己不在，小虫肯定会在山上到处乱跑，也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叮嘱就放过那株可怜的老梅树，还会赖账说它最后一片叶子是被风吹掉的，他却没法认真责罚它，只得无奈地叹一声：“你这小虫……”

　　“我不是虫！”小虫已经不再和他呈口舌之快，唯独这件事情，它绝不让步。

　　“叫你小虫好像是不够尊重……”他沉吟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名字？”小虫对食物以外的话题都不是很感兴趣，“那是什么东西？”

　　云潇君说童言童语最难应付，当真不假，他还真不知道名字是什么东西……

　　“嗯……”沉思片刻之后，他放弃了解释，直接做出了决定，“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叫花真。”

　　“花——真？”小虫一脸的状况外。

　　他蹲下身子，用手指在地上划出字符，“花——真。就是这两个字。”

　　小虫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两个字，虽然不懂，还是用自己的小爪子在地上有样学样地临了那两个字——虽然，那个行为用鬼画符来形容更为贴切。

　　“我叫花真。”小虫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歪着头看向他，“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了：“花子躅，我的名字是花子躅。”

　　他一笔一划地在石地上刻出那三个字，小虫的第一反应和他当初一模一样：“什么啊？这么难的名字……”

　　他笑着摸摸小虫的头：“嫌麻烦的话，你叫我花君好了。”

　　“花君？”小虫被弄糊涂了，“你刚才明明告诉我你叫花子躅，怎么一下子又变成了花君？”

　　“君是对人的尊称。”他懒得解释太多。

　　小虫的反应也叫他啼笑皆非：“尊称？那你也应该叫我花真君哦！我可是神龙大人呢！”

　　“那就劳烦神龙大人稍安勿躁了。”他安抚地在它头上轻拍了两下，“我这就去给神龙大人找吃的。”

　　花子躅浅笑着起身，登云而去，留给花真一个洒脱如风的背影。

　　“启禀神君，北山君来访。”

　　云潇君从满案的公文里抬起头来，神情迷惑地注视着案前跪着的仙娥：“北山君？”好一会工夫他才想起来那个名号代表谁：“花子躅来了？”

　　“百玥大人已经安排他在西花厅候着，神君打算什么时候接见他？”

　　云潇君把笔搁在砚台上，摇了摇有些酸滞的脖子：“不必通传来通传去了，我自己过去一趟好了。”他要真的“接见”花子躅那还得了，那家伙，看着大度潇洒，其实小肚鸡肠得很，最爱记仇。

　　“你也转告小百，花子躅若是再来，省去那些繁文缛节，直接带他进来便可。”

　　“是，神君。”仙娥神情谨慎地答应着退下。

　　起身掸了掸长衫上的褶痕，云潇君有些匆忙赶往西花厅：大概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毕竟，他这个懒仙好友愿意出门，实在是太难得的事情。

　　为着百玥赌气的缘故，改造得琳琅满目金碧辉煌，也就是俗称的土财主品味的西花厅里，久违的故友化身饕餮，举案大嚼，这一幕冲击力未免太大，云潇君一个不察，脚下被门槛一绊，险些摔倒：“花子躅？”

　　花子躅闻声笑着抬起头：“唉哟，云潇君太客气了，虽然许久不见，也不用行这等跪拜大礼嘛。”

　　以云潇君的身手当然不可能真的摔倒，长袖一卷收踉跄的脚步，形容洒脱地在桌边坐下：“你今天过来，该不会是专程来蹭饭的吧？”

　　仙人虽能辟谷很长一段时间，却并非感觉不到饥寒——就像是一天不吃不喝不会死人却会让人手脚无力一样，天界的神仙，妖界的妖魔虽然耐得住饿，终归也是要吃饭的。妖族魔族大多不善料理，对食物只求饱腹，天界膳食之精美和人间比起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无论是食材的丰富程度还是厨师的资深程度，人类都是难望神仙项背的。

　　云潇君本人不是特别注重口腹之欲，但云潇宫中主理膳食的神官们并不会因此有丝毫懈怠，他有信心自己这里的食物，和天帝的庭宴、西王母瑶池盛会比起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花子躅用得着吃这么多吗？而且，他的吃法是每一道菜都只吃一点，然后不停地叫侍席仙子们上新菜。太古怪了……云潇君皱着眉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不必再传菜上来了。”

　　搁下象箸，花子躅神色遗憾地抱怨道：“不必这么吝啬吧？”

　　“花子躅，你中邪了？还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比方说，黎兰河中就有一种空空虫，不小心吃下肚子的话，那个人从此不管吃多少东西都会觉得腹中空空。

　　“怎么可能？”花子躅放下筷子，轻描淡写地转换了话题，“我养了个小东西。”

　　云潇君一时无法跟上他的思绪：“什么？”

　　花子躅的态度还是那样轻慢得让人厌恶：“我在北山养了一条龙。”

　　“养……龙……”云潇君尚未明白过来，“什么龙？”

　　“真龙。”花子躅神色淡泊地道，“我想，可能是天地间最后一条真龙吧。”

　　“……”云潇君沉默了许久，最终开口问道，“你从哪里弄来那种东西？”

　　“一不小心捡到的。才从蛋里孵出来不久。”花子躅用手比划着，“大概这么大吧，别看它个头小小，食量惊人得很，我每天拿叶子变的钱去酒楼买饭菜，都快买出罪恶感了……再说，法力变出来的银子也不可能维持很久，再下去肯定会穿帮，所以……”

　　“所以你是来借钱的？”

　　花子躅从容淡定地微笑着：“朋友有通财之义，再说了，我又不是不打借条。”

　　云潇君提醒他：“你只是从来不还钱罢了。”

　　“辖制五城十三楼，黎民百万的云潇神君开口闭口不离阿堵物这等俗务，实在是大失身份，可惜了，可惜了。”花子躅遗憾地摇摇头，“先借我五千两。”

　　懒得同这人动气，云潇君自斟一杯酒饮了，提醒他道：“与其来我这里打秋风，不如去天界把月俸一次提清。”

　　“月俸？”

　　“你多久没领过月俸了？连自己有月俸都忘了？”云潇君额上青筋又有暴跳的冲动。

　　“哎呀。”花子躅被他提醒了，“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北山神君也是有月俸的，我到底多久没领了呢……”花子躅掰着手指认真地算着：“五千年？七千年？”越算越是止不住脸上的神往之色：“这下我可发大财了。这就是所谓的天上掉金子吗？”

　　花子躅迫不及待地起身欲走，云潇君叫住了他：“花君。龙不是那么好养的。”

　　花子躅脚步不停，散漫地笑笑，随口应道：“那种事情，我当然知道。”

　　又或者，应该说，他已经领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