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金陵十二簪》昨夜晴风

37、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第二十四回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林青岩怒扔红麝串

　　话说宝玉养过了三十三天之后，不但身体强壮，亦且连脸上那一点点指甲大小的疮痕平服，仍回大观园内去。这也不在话下。
　　只这三十三天里，苦了青岩。本以为宝玉大了，睡觉自然安稳了，不想这些天旧病复发，每夜必醒，醒必唤人。怕他扰了凤姐和王夫人，青岩只得搬进来同住。青岩一进来，宝玉就跟婴孩儿一样睡安稳了。
　　越活越回去了。青岩心里忍着不忿。犹对宝玉偷着摸着占他便宜无可奈何，王夫人凤姐都在的，他只得忍着不出声不动弹，任由宝玉为所欲为。
　　喂喂，宝玉，这可是你老子娘的卧室！
　　因此三十三日后，宝玉搬回怡红院，青岩可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话说五月初三日是薛蟠生日，过了生日后，冯紫英在家里摆开宴席，请众人还席。青岩和宝玉同去。到了冯紫英家里，只见薛蟠早已在那里久候，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并唱小旦的蒋玉菡，锦香院的妓^女云儿。大家都见过了，然后吃茶。宝玉果见瓜藕新异，因笑道：“我的寿礼早送来了，跟这些瓜果比，却相形见绌了。”青岩笑道：“若论银钱吃的穿的东西，究竟还不是你的，惟有你写一张字，画一张画，才算是你的呢。”
　　薛蟠对宝玉笑道：“你当这些瓜果是谁送来的？就是令表弟！不知林兄弟哪里寻了来的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一尾新鲜的鲟鱼，这么大的一个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你说，他这四样礼可难得不难得？那鱼，猪不过贵而难得，这藕和瓜亏他怎么种出来的。我连忙孝敬了母亲，本还想给你们老太太，姨父，姨母送些去，又想林兄弟有这等好东西，必是先孝敬自家长辈的。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有在座几个还配吃，所以巴巴的给冯世兄送了来，特请你们。”
　　青岩谦逊一番道：“这瓜果虽是难得，不过就用些玻璃罢了。”跟塑料大棚一样的原理，玻璃温室呗。可惜这年头，玻璃还是金贵之物，未能批量生产的。
　　宝玉擎茶，向冯紫英笑道：“前儿所言幸与不幸之事，我昼悬夜想，今日一闻呼唤即至。”冯紫英笑道：“你们令表兄弟倒都心实。前日不过是我的设辞，诚心请你们一饮，恐又推托，故说下这句话。今日一邀即至，谁知都信真了。”说毕大家一笑，然后摆上酒来，依次坐定。冯紫英先命唱曲儿的小厮过来让酒，然后命云儿也来敬。
　　众人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都忘了冯紫英前日的话，或者，都把他的话当了个笑话。青岩却从中嗅出了不寻常的气息，到底如何，自家也说不清楚。说的热剌剌地把人丢下，可不像冯紫英这爽利豪侠的公子哥儿所为。
　　冯紫英前日打围，在铁网山教兔鹘捎一翅膀，脸上的青伤还未全消去。青岩笑道：“真真是‘疯子英’，一句不幸之中的大幸怎么不解释？”
　　冯紫英笑道：“那自然也是托词，不说这个了，反正大伙儿都来了，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看桌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各色珍奇，一群唱曲儿的小厮围着敬酒，身后还有一群小厮擎着人高的芭蕉扇轻轻扇动。青岩忽觉得不自在，这样炎热的天气，偏偏有的人扇着扇子，自己热的满头大汗，却给别人贡献凉风。

　　宝玉笑道：“听我说来：如此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喝一大海，发一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与人斟酒。”冯紫英蒋玉菡等都道：“有理，有理。”宝玉拿起海来一气饮干说道：“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
　　青岩未等说完，先站起来拦道：“我不来，别算我。这竟是捉弄我呢！”冯紫英也站起来，推他坐下，笑道“怕什么？你不读书，难道我们是读书人不成？席上除了宝兄弟，哪个肚子里墨水是满的？你一乱令，罚十大海，宝兄弟知你喝不了酒，必替你喝了，你让令官如何行令？”众人都拍手道妙。
　　听宝玉说道：“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于是云儿拿琵琶听宝玉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唱完，大家齐声喝彩，独薛蟠说无板。宝玉饮了门杯，便拈起一片梨来，说道：“雨打梨花深闭门。”
　　渐渐的大家都说了唱了，青岩暗自寻思，除了宝玉的还算健康高雅，其余人说的唱的都是些淫词艳曲。罢了，反正又不是什么金銮题对的，解闷罢了，要那么高雅做什么？

　　薛蟠说完了他那个搞笑的，（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撺出个大马猴。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女儿乐，一根XX往里戳。）
　　轮到青岩，青岩先不说自己的，评论薛蟠的道：“薛大哥的可谓‘高山擂鼓’矣。”冯紫英不解，抬眼道：“何谓‘高山擂鼓’？”宝玉忍不住将口中的茶全都喷在地上，笑弯了腰，上气不接下气，手持银箸道：“高山擂鼓，噗通，噗通！”众人一愣，接着都大笑起来道：“不通，不通！”
　　看薛蟠怪不好意思的，青岩笑道：“虽说不通，可是薛大哥真真把握了女儿‘悲愁喜乐’的精髓，不像他们，拿酸做醋的。可宝玉是令官，少不得我也得酸一回了。”说罢朗声道：“女儿悲，还君明珠双泪垂。”众人点头道：“有点意思。”青岩不语，笑着续道：“女儿愁，借问酒家何处有。”众人口里含着饭菜或茶水的，都喷出来了，指着青岩，笑得肠子打结。青岩笑道：“只男人能借酒浇愁不成？”众人呵呵笑道：“该罚，该罚！这句更不通，先还可恕。”说着便要筛酒。宝玉拦着笑道：“押韵就好。”青岩扬头道：“令官都准了，你们闹什么？”众人听说，方才罢了。
　　宝玉笑道：“下两句越发难说了，我替你说罢。”青岩扭头道：“胡说！我谦虚两句，你就当真我就没好的了！听我说罢。”众人都道：“你说。”
　　青岩继续道：“女儿喜，始是新承恩泽时。”众人摇头道：“太过露了，你跟薛大哥的差不多罢？”青岩笑道：“女儿乐，一朝选在君王侧。”宝玉道：“你就跟皇帝牵扯不清了，罢了，快唱罢。”
　　青岩也不知道什么新鲜曲儿，想了一想道：“云儿，琵琶借我一用，我唱的曲儿你保准没弹过。”云儿笑道：“昨儿出了个曲儿，我今儿就能弹能唱。”一面说笑，一面把琵琶递过去。
　　青岩拨了拨琵琶，奸诈一笑，唱到：“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众人都道：“交代什么？”青岩忍着笑唱道：“虽然已经是百花开。”众人诧异道：“还未交代，怎么又百花开放了？”青岩顿了一顿道：“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听了交代的内容，众人喷水的喷水，喷饭的喷发，只苦了小厮们，忙忙赶上来收拾地下。青岩一口气唱道：“　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记着有我天天在等待。我在等着你回来，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
　　宝玉捧着肚子笑道：“雅俗共赏，妙啊！”
　　唱毕，饮了门杯，拿起一朵木樨来，念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完了令。
　　于是轮到蒋玉菡，说完了也唱完了，笑道：“这诗词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见了一副对子，可巧只记得这句，幸而席上还有这件东西。”说毕，便干了酒，拿起青岩放下的木樨来，念道：“花气袭人知昼暖。”
　　众人倒都依了，完令。独薛蟠不算完，又跳了起来，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该罚，该罚！这席上又没有宝贝，你怎么念起宝贝来？袭人可不是宝贝是什么！你们不信，只问他。“说毕，指着宝玉。宝玉没好意思起来，冯紫英与蒋玉菡等不知原故，青岩忙告诉了出来：“袭人姐姐是宝兄弟房里人。”蒋玉菡忙起身陪罪。

　　于是青岩道：“不知者不作罪，罚酒便免了罢，就罚蒋兄唱一曲儿，云儿弹琵琶我吹箫，你面子可够大了。”众人都笑。青岩继续道：“蒋兄，还有一问，你们忠顺王府里头有个小旦，名叫琪官的，天下驰名，我们宝玉成日家盼着一见，今儿蒋兄一唱，不知比琪官如何？”
　　蒋玉菡笑道：“不瞒林兄弟说，琪官正是我的小名。”

　　宝玉听说，不觉欣然拍案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青岩笑道：“你这样便流于俗套了，人家还未当真唱呢，你就知名不虚传了？”
　　蒋玉菡微微一笑，亮开喉咙便唱。青岩虽不甚欣赏昆曲的拖腔拉掉，可这蒋玉菡不愧为名旦，一举手一投足，嗓音那么微微一转，便让人心弦一动。青岩也跟着姐姐略学了些箫琴之类的，初时还在考究算计他的音色调式，久之，耳目俱无，觉得身子飘飘荡荡的，如随长风，如浴清泉，浮沉于云霓之际。久之又久，身心俱忘，如醉如梦。
　　等蒋玉菡唱完，青岩的反应是——难受。仿佛宿醉醒来一样的难受，就宁愿那么醉着不醒。
　　袅袅余音还绕在耳边，恨不能他再唱一个。青岩慢慢看过去，只见薛蟠张大嘴巴，看着要流口水了，宝玉也呆呆的，那眼珠牢牢地黏在蒋玉菡身上，一瞬也不瞬。
　　青岩心里一阵莫名的憋屈，不过看着蒋玉菡温柔袅娜，笑起来口辅双涡，心情也稍转晴。

　　瞧着薛蟠几次跟蒋玉菡搭话，眼珠子都直了，偏偏人家不甚搭理。喂，薛大哥，你莫忘了，你跟蒋玉菡见了十来次，人家也不曾跟你说句亲热话。
　　其实，这个时代的戏子，命运怎一个悲苦了得！这个时代，男风到达了顶峰。由于大明例律禁止官吏嫖女^娼，一些好色成性的男人开始公然以男^娼代替。家中买来的清俊小厮，长相俊美的戏子……
　　命运悲苦的，哪里仅仅只是女子！汝道女儿是薄命，不知男儿亦命薄！如果“风流灵巧”偏又“身为下贱”，即便是男人，也逃不开命运的捉弄和他人的玩弄！

　　87版里的蒋玉菡长得不是很好看，我就不放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