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石能生香青岩有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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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花不解语宝玉无措
石能生香青岩有方
青岩万分讶然。过年的饭菜，在中国古代的农村，必是最好的，可居然还要在肉下头垫上白
菜方能撑起场面，不显寒酸掉价。青岩心中难受，便改口问道：“不知你们闲时都吃些什么
瓜菜？”
刘姥姥忙道：“不过是些倭瓜青菜什么的，遇上饥荒年头，槐树叶子榆树叶子什么都得吃下肚里，伴着高粱面子一蒸就吃。”
青岩沉默不语，又不好干坐着，便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捏了一小块，运指如飞，几个指头用
力，很快那银子便成了一尾小小的鲤鱼。青岩塞进刘姥姥手里道：“留给板儿玩罢。”
刘姥姥手指粗糙指节肿胀变形，手背上青筋毕露。青岩蓦地想起贾母保养的白而丰润的手来
，心中又一酸，面上却仍是笑眯眯的。
刘姥姥推辞不过，只得收了。又说了半晌，青岩起身告辞。那刘姥姥也不敢留，便道：“茅檐草舍，又窄又脏，难为林哥儿坐了许久。”送出门去。刘姥姥赶出一头骡子来道：“这畜生整日犁地，非得掌上蹄铁不可。”青岩笑道：“可巧，我这匹马前蹄上的蹄铁也松脱了，也带我去，给它钉一个。”一边又赞马儿性子乖顺，不似骡子倔强。
刘姥姥笑道：“林哥儿，若是赶路，骡子自是不及马，若是犁地呢，还是骡子有气力。”看田里种了稻子，青岩问道：“北方也能种稻子？”刘姥姥笑道：“这不比南方的水稻，北边只能种旱稻。我们庄家人种稻子不是为了吃它，却是用稻草搓绳子，大米呢，也就过年略吃点。”
青岩看了这一小块稻田，因问道：“这稻子产的，比起麦子如何？”刘姥姥摇头道：“半斤八两。”掰着指头算了算，又道：“不过也是一亩百八十斤罢。”
这么说来，袁隆平功德无量了？
见青岩自个儿回去，刘姥姥不放心道：“林哥儿，你到底是一小小孩童，一个人也不带的，被拍花子的拐了去如何是好？”
青岩纵马笑道：“怕是我先将他们拐了去罢？”
回去路上策马扬鞭，青岩还想着刘姥姥所说的风土民情。譬如，走亲戚时要带些点心去。到
了亲戚家，送上的点心人家还不能全拿，还须回敬一些。
生产力低下时代的生存之道罢？
你道青岩来时刘姥姥坐了马车，那一马一车呢？
答曰：他悄悄留在刘姥姥家了。
青岩慢慢离了这里。猛然想起宝玉，记挂着他，便去了袭人家里。
彼时，袭人家里，袭人之母、袭人之兄花自芳和她几个姨表姊妹正吃果茶，只听外面有人叫
。袭人听出是青岩之声，忙跑出去迎道：“才送走了宝二爷，林大爷又来了。”青岩笑道：“莫非袭人姐姐只许宝玉来，不许我来不成？”宝玉本是瞒着东府那边偷出来的，本不欲人知的，你道袭人为何对青岩口无遮拦？原来她知青岩跟宝玉最好，口风又紧，断不会告诉其他人了去。
袭人看了半晌不见复有人来，便问：“林大爷莫不是自己来的罢？”青岩点头。
那袭人亦有些痴处：当日服侍贾母，心中便只有一个贾母；现如今服侍宝玉青岩，便心中只有他俩。每视宝玉顽劣异常、恨铁不成钢，总盼他跟青岩学学好。因叹道：“你又这样了，虽说武艺不错，可整天一个人在外晃来晃去未免不是正理，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呢？人挤车碰，马轿纷纷的
，一不防叫花子拐了去可如何是好？”青岩听着，颇像老妈的唠叨，便笑道：“怕是我先拐
了花子去罢？”一语未毕，满屋子皆笑。袭人扑哧一声，三五个女孩儿掩口而笑。
袭人之母瞧见青岩粉雕玉琢，眉清目秀，万般怜爱，又怕他冷，又命将炉子烧旺，又不敢另摆果品，只得倒上好茶。袭人忙止道：“母亲不知，我们林大爷最不怕冷的。虽说平日里身上总是冷的像石头，其实火力大着呢。你们都不知道罢，冬天里只要不下雪，人家连大毛衣服都穿，只穿夹的。”青岩接口道：“这样可省了钱了，连毛衣服都可不必做了，什么大红猩猩毡，什么羽缎，一概不用。”众人复笑。
正笑着，院内马喧，有人叫道：“我回来了！”青岩自窗外望去，原来是送宝玉回去的花自
芳回来了。袭人笑道：“天晚了，正巧哥哥回来，我们也该去了。”花自芳来不及歇着，忙
雇了一顶小轿备送袭人回去，又要再雇一顶大的送青岩。袭人忙止道：“哥哥又不知，林大爷
最恨坐轿子，嫌坐在里头憋闷，你让他骑马就成，他身手好着呢。”说罢一道回去。
回去后，且不提李嬷嬷吃酥酪那风波最后到底摆平了。袭人和青岩的丫头晴夜服侍两人睡下，暂且无话。
谁知直至三更，袭人晴雯她们都睡了，宝玉仍是长吁短叹。他虽是极力压低声响，无奈练武之人耳力非常，青岩被他搅得睡不着，只得问：“今夜又怎么了？大正月的怎生闷闷不乐？”特意在“又”字上着重强调。宝玉翻过身来，愁眉苦脸把今天的遭际说了。
原来今日袭人家里，袭人以赎身为骗词，好个规劝。青岩道：“袭人姐姐又以何语劝你了？”宝玉蹙眉道：“也不过是让我假装喜读书，不可毁僧谤道罢了。”又抱怨道：“正经书里，除四书外，根本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出圣人之意而另出己意，混编出来的。至于僧道，不过是些吃闲饭的，对已死之人，只要心意到了便可，心到神到，哪用得着这帮人混饭吃。”见青岩不语，宝玉推他道：“好弟弟，千万别说给别人去。若被袭人知之，又有好一顿抱怨。
见青岩还是不语，宝玉伸手摸过去，只见青岩双手紧握，微微发颤，知是动怒了。宝玉大惊，忙问怎么了。
青岩浑身乱颤，气的说不出话。宝玉忙抱了他，捉了他的手摩挲。青岩平定一会儿，轻声说：“宝玉，你没什么错处。”
宝玉一惊，喜道：“此话当真？”
青岩冷笑道道：“袭人姐姐也是为你好罢，不过忒没见识。你不过实话实说，哪里来的批驳诮谤？孟子曰：食色，性也。孔子曰：好德如好^色。子夏曰：贤贤易色。可知情、色乃人之本性。结果宋儒非说存理灭欲。岂不知，私欲之中，天理所寓！”青岩心神激动，即使黑夜漆黑里，宝玉也知道，他必定是翠眉含情，丹唇启秀，又闻见一股清香，似有似无，沁入肌骨，不觉使人心魂飘荡。
宝玉正自心神飘荡，又听见青岩沉声道：“儒，释，道，譬如三个铺面挂了三个招牌，却都是卖杂货的，开门七件事都有的。当初孔子的门面很小的，只是叫后人扩建了。如今，孔子的门面最大，老子和释迦的门面小些。其实，孔子的门面里，如今，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
宝玉奇道：“却是为何？”青岩道：“韩昌黎以孔子正统继承者自居，却文不通道，还做《原道》，真正原到‘道’的反面去了。试想，一个饱读诗书的大儒，竟然说出‘民不出粟米丝麻以奉其上，则诛’。这是赤^裸裸的恐吓，与恶人混蛋有何区别？朱熹更是恶霸，我头一个恨他，竟要天下人以他的注解为准则。谁知道朱老夫子哪日在茅厕里想到一句，在马上又想到一句，根本做不得数的，却叫后人奉为至宝，连做八股都要按着朱老夫子想的做。”
宝玉一言不发，眼里却透出光亮来。
青岩续道：“俱是一母所生，为何重男轻女？俱是万物之长，为何夫为妻纲？俱是人，人即有情有欲，凭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人欲发自内心，人心不死，人欲怎灭？再说，他们所说的就是‘天理’？都是道学家编出来抬高自个儿的。”青岩最后的语音愈来愈低，声调却愈沉着冷漠。
宝玉肃然道：“得闻至论，佩服之极！”直接从床上爬起，对着青岩作下揖去。
青岩拉他躺下，复说道：“再说毁僧谤道呢，我跟你说个对联罢。”微微轻咳一声道：“法能赎罪，难道阎罗也受贿？烧纸为超生，岂非菩萨是赃官？”
宝玉听了，喜得手舞足蹈。他想的这些存在心里，总没个知音，今番叫青岩痛痛快快说出来了，焉得不喜上眉梢？
宝玉兴奋异常，一夜不睡，次日仍生龙活虎。次日早晨梳洗完毕，瞧见青岩歪在床上，不冠
不袜，光着一双脚，那双脚，便似白玉雕出来的，润泽白腻，小巧玲珑，几乎泛出光来。那
宝玉呆病又犯，不觉伸了安禄山之爪。谁知他刚握住青岩脚背脚心时，青岩着了痒，腿脚一
蹬，便踢在宝玉脖子上。宝玉哎呦一声被踹下床去，却不听见他喊痛，只说：“好弟弟，你
脚上搽了什么，怎么那般香？”
青岩怒道：“你脚上才搽粉熏香的！”猛然想到那日反攻宝玉，之前也是没仔细踢着了他，脸上一阵发烫，忙拿起一本书来，随手翻到一页，装模作样地看，只不理他。宝玉爬上来，蹭到青岩身边说：“清儿，你哪日不高兴了，骂我几句，打我两下都不打紧，比方你方才踢我一下，脖子虽有点痛，我心里却喜滋滋的。”把青岩手中的书拿掉，凑到他脸前道：“可我最怕你不理我。有时候，好弟弟，你就跟戴上面罩似的，我怎么也弄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心都掏空了，空空的没着落。只你跟我说明缘故，我的心才能回来呢。”
青岩心中一动，不知为何。他并肩跟宝玉坐着，笑道：“我怎么让你看不懂了？”宝玉道：“好弟弟，你休要瞒着我。别人被你瞒过倒罢了，你瞒不过我。若是这个我也瞧不出来，我就白识了你了。好弟弟，你为什么常常发呆？为什么眉眼里全是抚不平化不开的难过？清儿，你到底在愁什么呢？”
五雷轰顶。
没想到，他的心事，终是有人看出了。他的心事，藏在嘻嘻哈哈的外表下，被呆呆傻傻的宝玉
看出了。
忧什么？愁什么？
当可预见的命运摆在眼前，却无力扭转。
当知道花一般的生命终将凋入污泥，却无力保护。
当预知未来，却发现个人之力如同蝼蚁。
当这个社会逐渐步入末世，而当权者们还在沾沾自喜。
青岩回抱宝玉，低声道：“宝玉，你放心。”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石能生香青岩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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