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事（上）》雨令

9、清影

　　平常学什么都三分钟热度，为了赢过星辰而学的毛笔字很快作废。在金盆洗笔之前，平常还是耐着性子写下一幅字。从《释家牟尼传》里抄出一篇《心经》，用狗爬字写在上好宣纸上。星辰看了只是笑，许诺看了直咋呼：“书上那样的师傅怎么都雕不出你这块朽木？”书上手一摊：“糟蹋的可是我最好的宣纸。”
　　上楼回家。许诺摆了摆手推门进去。星辰和平常继续上楼。星辰拿着钥匙却不开门，直看平常手里捧着的纸。
　　“我生日你好象没送礼物。”
　　平常警觉：“陈年旧事提它干吗。下回一定送你。”边说边侧身欲溜上楼。
　　“未来太遥远，只争朝夕。就它吧。”星辰挡在楼梯口，指平常的封笔大作。
　　“•#￥%￥%#”平常嘴里含糊嘟囔，星辰靠在楼梯扶手上很有耐心踌躇满志的等。
　　平常终还是败北，眼睁睁看着星辰拎着长长的纸卷飘然隐失在门背后。

　　音乐课是去音乐教室上。在教学楼二层走廊最尽头的教室。门向来闭的紧紧的，隔音效果不是最好，能听到隐约的琴声和歌声。
　　现在平常就坐在一群女生中间。男左女右分组坐。
　　平常很不喜欢唱歌，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平常唱歌不好听。平常嗓音很好听，清脆悦耳，但唱歌从来找不到调子。平常很有些自卑。
　　老师曾让学生一个一个独唱，平常唱到一半假装忘词，坚决不肯再唱下去。平常红着脸眼睛盯着地面直直站着，感受到有束目光一直射向她，有点嘲弄的意思。平常大着胆子偷瞟过去，后桌男生对她挤挤眼睛毫不掩饰笑意。平常的脸就更红了。
　　平常张着嘴巴不发声，假唱。夹在一群女生中，倒也听不出来。盯着歌词，“什么时光最难以忘怀是这幸福的中学时代……”，平常想倘若没有音乐课，这个中学时代或许会稍微幸福一点。
　　老师拍拍手，叫停，说：“同学们休息一下，咱们找几个人唱歌给大家听好不好？”
　　平常自觉的把身子缩的更小，藏在青翠的女孩子中。
　　老师的手指点来点去，点中平常的后桌男生。他倒也不惊，大方站在前面，张口竟是刘德华的《冰雨》。有模有样，连对歌曲一窍不通的平常都不得不认为他唱的确实好。平常较惊讶的抬眼看去，正和后桌含笑的眼神碰个正着，平常的血脉一下子炸开，脸通红埋着头再没敢抬起来。
　　全班都听呆过去，下课后就爆发了极为热烈的讨论与争辩。男生们都围在后桌身边，说小子没想到你还有这手。女生们三两凑在一起，悄声议论，眼睛都瞟着男生堆里的后桌。平常静静地趴在桌子上，眼睛盯着英语课本，耳朵一直听着后桌与男生们的对话。直到上课铃响，男生们都回到自己座位，后桌才用食指点点平常的背，平常回头看见他眼睛斜瞥笑得极为得意。平常恶狠狠瞪他一眼，回转身，听到后桌和后桌的同桌两个男生嘿嘿怯笑。

　　回到家，平常给书上打电话。
　　“今天我被人嘲笑了，因为唱歌。”平常站在窗前，一手握住电话，一手在玻璃窗上乱画。
　　“哦？”书上充满笑意的声音传过来。
　　“不许笑。不会唱歌又不是我的错……”平常的手指恶狠狠戳着玻璃。
　　“好好，平常不会唱歌是别人的错，我的错，许诺的错，星辰的错，谁叫我们大家没在小时侯好好教育你呢……”书上笑的更凶。
　　“……”平常撇撇嘴巴，哼了一声，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平常？”书上敏锐。
　　“我就是很平常嘛谁让我叫平常呢，不会唱歌跳舞，不会弹琴画画，学习一般般，长相一般般，没有一项突出的，学什么都学不好，还不会讨好别人，为什么我会这样？”平常鼻子酸酸的，极其委屈的嘟囔。“星辰什么都好，什么都会，学习那么好，还会书法，还会好多东西。许诺，至少人家个子大啊，站出去谁都不敢欺负。你根本就是超人，没有你不会的。我呢，平常平常，如果我不叫平常是不是就能不这么平常？”
　　“平常？”书上轻轻叫。
　　“不许叫我平常！”平常手握拳砸在玻璃上。
　　“平常，……”
　　“咝……”
　　“手很疼吧？”
　　平常扔掉电话，甩着手，跳脚。

　　深夜，平常写着作业，泪开始掉。睡在拖鞋上的常常听到声音，扒着平常的腿眼睛不眨的看着平常。平常抱起常常。
　　“常常，为什么我什么都这么平常……”
　　常常含起平常的手指吮吸。
　　“常常，我们不哭，一定一定不许哭。乖乖去睡觉，我还要写作业。”

　　后桌一曲成名。“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景象再见不着，改成“万人空巷”。每天都有一群群的男生女生围着他，找他问题，隔着十万八千里传纸条借文具，总有人说“唱首歌吧，唱首歌好不好”。连老师都格外喜欢他。
　　平常搂着常常说，常常，有一技之长就是好啊。
　　平常下课去厕所，回来座位必然被人占据，直到上课才能坐回自己的位子。
　　平常忍耐再忍耐，终于忍不下去，刚决定回头找他理论，后桌的手指头已经戳过来：“平常啊，能帮我补补语文和英语吗？”

　　书上的耳朵根子就再不清闲，“后桌”“后桌”之声不绝如缕。
　　平常终于发现自己有一点能出人头地的地方，就是自己的语文英语成绩总把持班里第一。倚仗这一点，平常每日凌辱后桌，从不厌倦。后桌也是个有自尊的，每日与平常小吵不断。平常隐匿多年的辩才乍入江湖已能以一敌二，联合自己同桌大战后桌以及后桌的同桌七十二回合，终于令其俯首称臣。
　　平常开心，对书上描述每一次战役的始末，手舞足蹈。说的眼睛晶晶亮，脸蛋红扑扑。
　　“书上，后桌说我的眼睛很亮。”平常和书上下棋时掩不住兴奋。“那天下午，天突然阴起来，教室很暗，还停电了，他叫我回头，他就呆住了。后来他说我的眼睛在黑暗中非常非常明亮。”
　　“像狼吗？绿莹莹？”书上逗平常。
　　“才不是。”平常翻一白眼。“知道许诺星辰为什么小时侯不和我一起玩吗？他们说我的眼睛像死人眼。不止他们，还有好多人，大人们都说我的眼睛死气沉沉一点灵气都没有，特糁人。第一次有人说我眼睛很亮呢。”
　　书上手中的棋子迟迟不落，平常诧异抬眼看。
　　“平常，还记得那年你住在我家吗？你的眼睛在黑暗中真的很明亮，像月亮，在夜里发光。”
　　平常怔住，然后缓缓的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