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导演》范醒

2、少女的过往

　　灵魂好象打了一仗，疼痛、干涸、灼热或冰冷，各种各样负面的感受，再加上海量的信息让乐天没办法清醒过来。虽然，她能感觉得到，有人在喂她吃食丸，还有水，但她就是醒不过来。食丸无法主动吞咽，都被和水打成了糊状。虽然口感糟糕了些，但效果还是有的。

　　应该是小七吧？

　　乐天一边在意识之海里做斗争，一边暗自思量，这个时代的机器人也太有自主性了，简直是智慧物种，已经不能用冷冰冰的“机器”两字可以表达的了。

　　乐天不知道的是，喂完她之后，小七站在她身前，眼中红光一直闪个不停，不知道里面在计算什么，显得很忙。而乐天自己也并不如她想像的那样躺在床上，而是离床十公分的样子悬空浮着，头发无风自动，衣服更是被风鼓成了包。她的外面，被小七放出的一个光罩罩着，看上去，乐天就象躺在一个透明的蛋壳里一样。

　　如此状况持续了两天，小七进进出出做了许多事。直到光罩慢慢变淡，随着乐天刷地一下掉实在床上，也瞬间消散。小七才放下他手中的活计，走了过来。

　　“水……”乐天睁开眼，只觉得喉咙痛得象火在烧，浑身酸软，头痛欲裂，看见小七的影像都是晃的。沙沙的声音只说出一个字。只是，还处于非完全清醒状态的她完全没发现自己说的是中文，而不是联邦语。

　　小七愣了愣，眼中红光又是一阵闪，突然亮了好几度，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恢复正常。转身拿了水过来，慢慢地喂进乐天嘴里。

　　等乐天完全康复，已经是五天后。五天中，一直都是小七默默地在照顾她。病中的乐天虽然感觉得到小七的手是冰凉的，可这种病中被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感觉，还是让她觉得非常温暖。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对待过自己了啊。被人重视，被人关怀的感觉，哪怕是经历过再多，还是心里最渴望的吧？经过了这五天，乐天已经无法将沉默的小七真的当成一个机器人对待了。而且，她甚至觉得，机器人更好。人类可能背叛，可能有私心，可能伤害自己，属于自己的机器人却不会。

　　“小七，这些都是什么？从哪里来的？”打开后门，看见院子码得整整齐齐各式物品。有食丸，有水，还有各式乐天认识和不认识的机器与机器零件，乐天不由大吃一惊。

　　小七在工作台那边不知道在忙什么，并没有过来，而是直接回答：“天天，那些都是这几天我从旁边别的别墅里搬来的。”

　　“啊？！你、你……”这是偷东西吧？！

　　乐天愣了愣，想起了少女的记忆。是的，一点没错。那个黑盒子里装着的就是少女的记忆。昏迷的两天时，乐天是被少女遗留的记忆所带的精神力所压迫的抗争与融合的过程。

　　少女的名字的发音与乐天很象，虽然字并不一样。少女曾经有过很优渥的生活，父母都是一个植育工厂的管事，在小城里算得上有钱有权的上层家庭。只有少女一个孩子，所以，对她非常宠爱，这也就养就了少女懦弱又任性的纨绔个性。所幸，少女本性不坏，顶多就是嘴皮子坏点，人际关系差点，其实并没有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这栋小别墅是少女十岁的时候买的，却没料到，这一片处于小城郊外的别墅区刚刚卖磬不久，人们才欢喜着搬进来，突然在不远处天降陨石，整个别墅区都成为强辐射区，这里立刻成了废弃之地，所有人慌忙撤离，大多数人急于逃命，只身挤上政府的救济艇就走了。于是，别墅区就成了设备齐全的空城区。甚至连机器保安过了这十年了，还在认真地持行着任务，只是没有人而已。

　　所以说，是非底线不太高的乐天并不觉得小七的这种不问而拿的作为是什么大过，她只是再一次惊讶于小七的自主性。她总觉得小七的行为越看越象一个有思想有智慧的人类，竟然知道他自己需要什么，应该怎么做。难道外星科技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乐天总有些不敢相信。

　　但是，关于小七的记忆，乐天并没有从中搜出任何异常。小七是少女父母专门从儿童智能店里买来陪少女学习玩乐的儿童智能机器人。但是，还没开启呢，就被少女失手砍伤。有了小七头上这道伤口。破了相的小七被少女嫌弃，再不肯用。所以，才一直被连箱子一起丢在阁楼里。

　　“你在做什么？”乐天索性进屋，来到工作台前，问道。

　　工作台前的景象非常奇异，一盏强光灯照在工作台上躺着的小七，而小七肚子被它打开来，露出一片闪着流光的光路板，小七正拿着一个象针一样的工具在上面有规律地点动着，每一下都有一道金色的光闪过，小七显然忙得很专注。对于乐天的到来似乎并不在意。

　　“天天，我在给自己做微观改造。”

　　乐天一头雾水，但因为不懂得太多，反而不知从何问起，再加上也有点担心自己的问题会影响小七的计算，只能呆呆地在一旁观看。小七的手虽然是金属制，但非常灵活精巧，也没见什么火花怪味什么的，没一会儿，小七眼中的红光再次闪动，改造完成。

　　“天天，饿了吗？”小七起身很快地收拾好工作台，规规矩矩地问乐天。

　　“不是。”乐天坐下来，决定好好与这个古怪的机器人谈谈：“小七，你不是做为儿童智能学习机器人被买回来的吗？还有自我改造的功能？你改造了哪些功能？”

　　“是的，天天。我虽然是儿童智能学习机器人，但其实是军用机器人改造的。所以，具有自我改造的功能。今天我的改造主要是连接星盟天网之后，重新较正了资料库，发现自己与现在的技术有不兼容的地方，所以做了微观改造。”

　　诶？！这算不算是捡到宝了？！从少女的记忆看来，军方可是掌握着联邦甚至星盟最尖端科技的部门。这位小七就算是十年前退役的军用机器人，那肯定在某些功能上也比家用智能要强得多。难怪他有这么强的自主性呢。如果是在战场上，随身的智能没有这水平，军官们的生命保障那就差了不只一两倍的问题了。

　　一旦疑惑被自我解释，乐天就放开了思虑，笑了起来：“那你现在还有学习的功能吗？”

　　“有的。请问天天想学什么方面的知识？”

　　“联邦语。”这是乐天第一个想到的内容。虽然接收了乐天的记忆，对于联邦语的了解已不是一周前的她的，但从记忆中搜索是一回事，自然而然地当做本能说出口是另一回事。她需要一个与她时时用联邦语对话的对象，小七正合适。

　　“接受了那个人类的精神记忆体，天天你的联邦语应该等同于她的水平。难道那个人类不是联邦人？”

　　咦？会思考，会反问！虽然口气还是有点非人的怪异感，但乐天还是笑得眼睛都眯了，连连点头：“是。只是还不太习惯使用，需要通过练习才能运用自如。”

　　“如果只是需要对话练习的对象的话，我建议天天上天网，与陌生人对话，进度会更快。”

　　“天网？！”乐天愣了一下，眼睛就亮了，应该是和地球时的网络差不多的意思吧？这可是她做为一个宅女的专长啊！

　　“怎么上天网？”乐天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在少女的记忆里，上天网这种事好象是需要身份验证的。这个世界对身份的验证非常严格，可不象上辈子在地球，实名上网那都是屁话。想到这里，乐天脸上的欢喜不由一黯：“我没有身份证明……”

　　“我也没有。”小七的回答几乎算是冷幽默，让乐天一囧，就听小七说道：“这不是问题。你可以用这个。”说着，小七拿出一片小小的亮片。

　　“她的身份卡！”乐天愣了愣，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可是，身份卡是无法冒用的。据说是和每个人的精神力波动频率绑定的。”

　　“别人不行，你可以。天天。”小七在脸上的光屏里显出一个笑脸来：“你整合了她的精神记忆体，完全可以模拟她的精神波动。”

　　“诶？那岂不是说……”乐天脑中迅速地产生了一堆犯罪的办法：“想成为另外一个人很容易？杀了他，整合他的什么精神记忆体就行了？”

　　“不，你这是特例！”小七变得严肃起来：“并不是每个人死后都存在精神记忆体。不旦要求精神力变异，而且要求死亡时处于辐射度50—55之间，并在死前不能产生大的精神波动。这三条，哪一项都是千万分之一的机会。所以说，你能得到精神记体是特例。”

　　乐天抿了抿嘴：“听起来虽然困难，但真要执行起来，应该并不为难。首先辐射度可以人工设定。安乐死也不是难事。唯一的要求不过是精神变异。所以，只要找到精神变异者，都可以实现这个要求，对不对？”

　　小七做了个点头的动作：“但是融合精神记忆体非常不容易。我不清楚你是如何做到的，但，在有记载起，这样的例子加上你不超过三例。”

　　听了这话，乐天放下心来。这样的例子越少，越少有人注意。自己冒充一下少女，让人怀疑的可能性就越低。乐天转回话题：“小七，你一直说什么精神力不精神力的，精神力到底是什么东西？”

　　“人类，是精神与□□二位一体的生物。”小七突然给出这么一句让乐天听着很别扭的论点：“现在的联邦人锻炼也就分成精神力锻炼与体术锻炼两种。具体的内容，你上了天网去查询会得到更详尽的说明。”

　　“也是！”乐天点了点头，她也早就习惯了自学的方式：“那么，这里有接入设置吗？”

　　小七没有废话，直接走出后门，过了一会儿，推了一个跟床差不多大小的淡蓝色蛋进来。这就是所谓星盟天网的接入设备，乐天在少女的记忆里搜得到。

　　只见小七拿着刚才的那根针，在蛋上的一个光板上一阵点，一阵光芒闪过，小七轻轻把少女的身份卡按在旁边的凹槽里，蛋壳从中缓慢打开，露出一个水床一样的内瓤，看向乐天：“来，可以了。时限五小时，到时我会来接你出网吃饭。”

　　“谢谢你，小七。”乐天听话地过去躺下来，在蛋壳落下之前，对小七笑了笑。

　　小七没有回答，只是按下蛋壳。眼前并没有变黑，而是出现一种微光状态，一条蓝光从脚底扫上来，然后叮的一声，乐天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到小小的白色房间里。房间的一面墙是全息镜子，自己的全息像就站在那里，与自己一模一样。

　　知道上天网其实就是虚拟真实，但知道是一回事，真实感受又是另一回事。因为未免太过真实，乐天几乎有种自己是不是瞬间移动了的感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了一件普通的白色工装，捏了下自己的手，触感，痛感，没一丝不妥贴。这、这……

　　乐天心情很复杂。兴奋是肯定的，但也有更多恐慌。突然之间，她甚至不敢推开房间那扇门。之前，她有了少女的记忆之后，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已经足够了解。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知道与亲身感受的区别有多大。

　　乐天知道这个世界的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漂亮健康而且智商高，因为他们都在出身前进行的基因优化过程中顺利成功。而少女则是失败的那百分之十。乐天从少女的故事里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度并不比前一世的地球更温和。她现在用她的身份进入这个崭新的世界，而且，这张脸这个身材，怎么看都是“原民”，会面对什么样的环境，乐天还真是有些无法想像。

　　一般来说，基因优化失败的百分之十的人注定一生悲惨，不但没有参军的机会，找不到好工作，上名校更是难上加难，对于新冠星联邦的人来说，这百分之十的人最可怕的遭遇却并不是以上例举的任何一项，对他们来说，没有生育与结婚的权利才是这百分之十的人最难以接受的事实。所以，这百分之十的人，要不就是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没有被遗弃的也很难长不到成年。无论是懂事之后因为自卑或者生存压力的自尽行为，或者是独立后无法在正常社会生存，不得不象黑户一样到矿星挖矿求生，在矿星挖矿，星盟所有人都知道，最后的结果肯定是不得好死。

　　失败的少女之所以还拥有幸福的童年和纨绔的少女时代，那是因为她家有钱，可以享受人生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二十岁成年时的一次成年基因优化。可是，二十岁这一年，他父母管事的工厂又发生了变故，赔尽了家财，无法再让她维持从前奢侈的生活，更难以支付天价的第二次基因优化的费用。但她一再地恳求之下，父母还是把家产都卖了，只留了一套房子，还借了笔钱，给她做了成年基因优化。可是，她依旧失败了。

　　此时，少女再也无法冷静。一下从骄傲的富家女沦落成为“原民”，加上她以前坏人缘，她不得不面对无尽的嘲笑和冷眼，甚至陷害，最后，她差点崩溃。

　　少女最无法接受的事是，她倾慕在心的未婚夫还在冠卫一最好的青盟学院上学，她一旦成为原民的事实被确定，这场婚约就自然作废，她也完全不可能象原先想的那样，靠赞助进学院。她生命的全部希望都变成了泡影，她的人生就象她以前最瞧不起的原民一样，要下苦力，要去做最低贱的工作，还要面对各式各样的白眼与鄙视。

　　于是，少女脑残了。趁着父母去冠卫二去打工的时候，她相信了一个骗子。把家里的房子卖了，还用父母的名义借了一大笔钱，用全部的家当买了一管所谓的“极品基因优化剂”，结果可想而知，她还是失败了。

　　父母知道家里的老本都被骗光还背了一屁股债之后，自然急怒攻心，少女的母亲当场昏倒。送到医院之后，少女更大的打击到了，母亲在隔了二十年之后再次怀孕了。而且，过了一个月后医院表明，这一胎的基因优化成功了！

　　于是，少女的父母在被少女不管不顾的自私行为冷了心之后衡量下来，最后伤心地抛弃了少女，回到冠卫二，给少女留下最后的话是：我们对你已仁至义尽。债不要求你还，但从此不见，断绝关系。

　　反正联邦人的寿命很长，算下来，她的父母还非常年轻，不过青年。重新开始的起点虽然有些艰难，但有经验的他们要再发展起来也不是太为难的事。倒是少女，伤透了父母的心之后，她才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亲人。二十年来父母对她的爱，都被她糟蹋了。她带着心伤，想起了这栋卖不掉的高辐射区的别墅。故事由此开始。

作者有话说

　　还在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