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姬玛奴》梵天Suzy

5、第 5 章

　　邯郸王都外、甘山下。
　　玛奴不会耕作，应该讲她不大懂得选种子以及对付耕牛，虽然听说牛比马老实多了，所以她小心地把田间的事情交给几个被丈夫休弃的壮年女子，那些妇人都是能耕、能织、能炊、能剪的，真是想不明白那些男人家做什么要新娶些不会干活的年轻妻子。比周围人相比，她其实挺有钱，但为了替林翟守着这个家，也免得歹人暌违，她把每一枚布币都当成眼珠子般珍惜，而平时她就靠去山里采摘草药、帮忙附近的一个驿站照顾道马和戎马度日，日子倒也颇宽裕，栏圈里也养了些鸡鹅犬，算是中等人家了。
　　想想，当林翟出战快半年后回到新的“家”，不知会多讶异……嗯，只希望他不会带其他的女人回来。
　　当她赶着骡子、驮着山上的甘洌泉水和一小捆松枝与连翘回到家门口时，吃惊地发现门口停了好几匹战马。都是好马……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摸了摸那几匹马的鬃毛。她天生就能与任何脾气的马相处，尤其是这类受过训练的战马，从她站在面前起就能嗅出她的善意来，都很乖巧地低下头任她抚摩，偶尔还会舔舔她的手背。
　　“好了，等会给你们弄点好吃的。”她咯咯笑着。
　　“先喂饱人要紧吧？”
　　醇厚的声音和坚实的手掌，还有温热的气息……玛奴抹去无法克制的眼泪，转身投入许久不见的丈夫的怀中。

　　林翟不会容许自己为了重逢而哭，但他抱着妻子久久不想放开。记忆中，他们从未分开那么长的日子过。
　　“好了，你先去招呼人，我去弄些好吃的。”玛奴抬脚亲了下他的唇角，无视于同行几名甲士的或错愕、或尴尬、或好笑面孔，只摆摆手算是打个招呼，就去忙活。
　　算他们运气好，家里正巧刚用几筐药草换来些吃的东西。
　　附近山脚产的紫葵、栗子、菽豆，配上楚国商人卖的木兰茶饼，做成喷香的羹，再烤一只栏圈里最大的鹅，饭后则是甜美多汁的山橘——这是她用自制的草药糊、治好一户人家的牛而得到的谢礼之一。[1]
　　忙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她经常要赶着做这个、做那个，早习惯了手脚迅速麻利。不过要喂饱一堆男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令玛奴吃惊的是，那个大夫赵奢居然也在席上，与其他人一样拿着陶碗大嚼，没有半点贵族的文雅。可能是因为军中一作战，将士们就经常会饿肚子，所以一见到食物就必须抢来吃。
　　“真香！比霉变的谷子做的……呃，除了楼烦招待的那一顿外，半年来，我还没吃到过这样香喷喷、热乎乎的羹。”一名战士道。
　　“你上个月吃羊肉羹的时候也这么说过。”赵奢戳破他的谎言，那大个子军官顿时脸涨红了，喃喃地不知道如何解释。
　　玛奴觉得又像是回到了九原：丈夫坐在她身前、为她挡住无礼的或是火热的视线，为她削去瓜果上的皮、切成小块方便入口。
　　“《礼》有载，为天子切瓜，剖为四、横切为八，用细葛布覆盖；为诸侯切瓜，剖为二、横切为四，用粗葛布覆盖；为大夫切瓜亦如君王，但不用葛布；为士人切瓜，断两半，去瓜蒂；庶人食瓜，只能去瓜蒂食之。”赵奢大夫边啃喷香的烤鹅翅膀，边不忘抢过两只山橘，“今，林左尉为妻剖山橘，待之更胜君王！”
　　“赵大夫，你嘴角有油。”
　　赵奢一愣，从小的教养让他几乎惭愧地想跑出去洗脸。不过他看见男主人也一样的狼狈，当下心一横，装做不知道。
　　林翟丝毫不以为杵地继续跟妻子你来我往，看得旁人眼睛发红：这家伙居然能有那么漂亮的老婆可以“伺候”！

　　* * *

　　刮去他的胡子、换下沾过尘土、汗水和鲜血的战衣甲胄。
　　他若无其事地说着又得到了什么、什么。不过她根本没听进去，只是计算那些钱可以维持多久，如果他不再打仗的话。
　　“真不喜欢看到你身上有伤……”又增加了一道。但总体来讲他的地位越高、伤疤越少，但也越是触目惊心。宽背上的这条笔直、狰狞的疤痕虽然经过悉心处理，但仍可以看出受伤时的严重程度。唯一可以庆幸的是，现在军医们一定会认真对待他的伤势，如果他还是个小卒，早就被扔在一边任其自行痊愈或是悲哀死去。
　　“放心，我是骑兵，格斗的机会不多。”他拉过她的手亲吻，但不会告诉她的是：自己经常得在王或是将军的战车周围担任护卫。
　　“对了，分得的那两块地，我交给村里几个妇人去照顾，最多到收割的时候我去帮忙干些力气活，然后收成均分。”她必须向他交代这件事情，因为田地和房子可是他用血换来的啊！
　　“好，家里你做主就是了。”他除了射箭打猎和打仗，对农耕一窍不通。“住得惯这儿吗？”
　　“还行，其实比九原好一些，门外就有水井，还能换到蔬菜果实。就是邯郸附近的东西太贵，不过我采的药草也能买好价钱就是。”还有马匹也多。要是在武安等地，东西虽然便宜，但没几个集市、没什么马匹，对她反而不利。
　　“玛奴，你不需要那么辛苦。你可以穿得漂漂亮亮的，让人服侍着去邯郸游玩。”她身上有马匹、草药等等劳作的味道，穿的也是粗布，看上去跟周围的贫苦农妇没什么两样。她没看见那些漂亮的绸缎锦布和闪闪的金贝铜块吗？他半年就挣了普通人苦干一辈子的东西啊？
　　她没有反驳，也不会附和，只从背后抱住他，“如果我能少浪费些钱财，那么你也不必冒了那么大的危险去打仗，我们可以在到处是果子和猎物的美丽地方过平静的生活。”

　　林翟闭上眼，享受着这份静谧。
　　他不想打破她的美梦，但当自己以士兵的身份踏上赵国的那一刻起，他的梦想就是在中原出人头地，而，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了，若是错过大概就再没有第二回了。
　　“玛努，我们会很好的。很好、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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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紫葵，葵菜的一种，但自从那么多舶来果蔬上桌之后就成为野菜去也；菽豆，即大豆，算是真正的国产货；茶很早就用来吃了，但当时应该不是饮，而是做菜和药用，花茶也有比较长的历史，但可能当时没有，此处系杜撰；鸡、犬、鹅、猪、（黄）牛、羊都是肉食的，比方说樊哙就是卖狗肉的；山橘是古代（不是明清那么近的“古代”，而是两千多年前的古代）食用果实，有的说是梨的一种，不过应该和现在的鸭梨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