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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御七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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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了。
御七夜看着台历上的日期对自己说。从十二月十日结束东京巨蛋Live之后到现在,整整三个月时间。从未有过这样的时间,他没有得到紫苏的任何消息,甚至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换了一个坐姿,把双手枕在脑后。窗外鸟儿啾唧,啄食着新冒出来的嫩叶。
已经春天了。
他也许真的生气了。御七夜嘟起嘴,真见鬼,他什么都不明白。
这个念头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但他还是按捺了打电话到日本的冲动。三个月以来他无数次这样反复,最终那个电话还是没有打,不但如此,他甚至不想与奥莲德或者其他什么人通电话,虽然奥莲德的情况让他担心,到现在如果有五个或者六个月了的话,公司必然会探讨她的去留问题吧,那应该会征询他们的意见。当然,很可能只征询紫苏的意见。
他该打个电话去问候一下。但那就好像找了个借口去询问紫苏的状况一样。
他摇摇头,拒绝自己的这个念头。
“你们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啊?”
圣诞节时罗琪就这么问了。他们约在一家日式料理店里共度圣诞前夜之前的那个晚上,自从罗琪结婚退出歌坛他们已经有几年没有见面,再出现的罗琪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还怀着另一个孩子,小腹只是微微凸起,不仔细观察并不明显。她比原来胖了一些,却更显柔润,不施粉黛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御七夜不由皱了眉,“为什么这么问?”
“看你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嘛。”罗琪微微一笑,“还有谁能让你不高兴?”
“没有啦。”御七夜否认,“只是我有点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御七夜侧过头看她,“你幸福么?我是说,结婚对你来说,比以前生活更好么?”
“啊——!”罗琪大笑起来,“我明白了,你想结婚了。”
御七夜尴尬地缩了一下。“不是的。”他停下来,有些后悔自己说了太多。
“我爱你。亲爱的。”罗琪突然温柔地说。
御七夜不由眨了眨眼,考虑到他们曾是男女朋友,他有点怕听到罗琪这样的告白。
“你在想什么东西啊!”女人却笑了,用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我忘了,你们东方人很介意这么说话。但是我还是爱你啊——”她歪着头看了御七夜一眼,“所以我希望你幸福。再说了,盖博可是个你拼命追都比不上的好男人,他从没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丢下我。”
“对不起。”
罗琪失笑,“你还是没有变。”
御七夜哑然。他记得,以前罗琪就说过,他的口头禅就是“对不起”。他不由红了脸。
“我不是来跟你翻旧帐的啦。”罗琪摆摆手,“回去以后就和那家伙讲和吧?如果害怕的话,我叫盖博陪你去,打到他服输为止,怎么样?”
她这么说,御七夜只好苦笑着老实回答:“不必了。”
其实,连争吵都算不上,但又该怎么解释呢。
御七夜叹了口气,拿过手机摆弄。
因为是巡演而非往常录音,颜先生那边素来是不闻不问的。原本为了感谢他在英国辛苦了两个多月帮忙监督唱片制作,才邀请他去Live,想要之后郑重地请他吃一餐饭,结果却搞得一团糟,为了两枚戒指甚至连句话都没对他说。现在想起来真是十分尴尬。
通讯录里长长的一列名单,没有一个人联系过。
往常御七夜喜欢这种安静的感觉,如今却不免觉得自己好像被那边的世界抛弃了似的。
孤独。
别傻了。他对自己说。看一眼时钟,才不过七点而已。最近他总是睡不太好,常常半夜惊醒,或是天还未亮便睡不着了,于是起来听听音乐,写歌,或者干脆坐着发呆。
竟然也不觉得困倦。
也许去跑跑步还比较好吧。
他伸了个懒腰,准备换衣服出门。
门铃响了。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经纪人马丁从来不这么直接找上门来,总会先打个电话。而他不记得曾经给过其他同事自己家的地址,毕竟常来这里住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而已,甚至房产证明上写的都是紫苏的名字。外人常来常往的话,难免有不方便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猛然加快了。
几乎是从旋转楼梯上半跳下来的一样,他几步跑到门口。门铃有条不紊地响着,拖起悠长的余音,他一把拉开门。
如他所想的那个人正站在门口。
“紫苏。”御七夜喘定一口气,迟疑了一下,轻轻叫他。
他看起来有点不同寻常,穿了一件御七夜很少见他穿的深色条纹西装,内衬一件浅灰色的丝绸衬衫。他打了领带,也剃了头发,原本的满头辫子变成一个符合他年龄的短短的发型,御七夜一时间甚至有些认不出他来,如果不是俯视的眼神依旧,他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紫苏没有急着进入房间,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御七夜。
“我有话跟你谈。”
御七夜怔了一下,紫苏的表情格外严肃,这让他有些不安。
“你怎么了?”
紫苏没有理会他的疑问:“跟我出来一趟吧,我在餐厅订了座位,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御七夜怀疑地看着他,那一套话甚至像是背出来的一样生硬。紫苏撇着脸,并不直视御七夜的眼睛。
“好吧。”御七夜答应,“你要谈,我们就谈。”
“去换件衣服。”紫苏要求。
御七夜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T恤。他介意我穿成这样和他在一起么?他以前可不会介意。御七夜想,接着又苦笑起来。会改变的以前不是太多了么?还有什么可值得惊讶的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缩进房里。“至少,你还可以进来等一下吧。”
他在自己的衣柜前犹豫,最后选了一件凸花的白色衬衫,和崭新的黑色长裤,最后套上一件已经穿惯了的驼色呢绒大衣。紫苏并没有跟上来,就好像对待别人家的一样客气。御七夜下楼之后发现,他甚至没有进客厅,就在门廊处心绪不宁地踱步,这个发现让他心情更差了。
“走吧。”他对紫苏说。
一路两个人都没有开口,紫苏专心看着路面,躲避随时间流逝逐渐增加的车流。而御七夜,他甚至不想看一眼紫苏要带他到什么地方,一上车就闭上眼睛,直到车停下来。
“下来吧。”紫苏催促,一边看手表,“还来得及,我还以为会一直堵上一上午呢。”
他欢快地说。御七夜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他的态度与早晨又有区别,似乎掩藏不住兴奋。
时钟已经越过九点钟的大半,他们用了二个半小时挤过上班族的车流,最后拐进了梅菲尔狭窄曲折的巷子。因为时间尚早,街上人并不是很多。门童过来接手泊车,御七夜不得已,只好下了车,走到紫苏身边。
酒店的名字十分陌生,叫做Bella Notte。古朴的黑色标志很适合梅菲尔区的特色。虽然在这个地区很少有如此新兴的产业生根发芽,它却看起来并不显得突兀。
御七夜打量着四周,突然一怔。
街角停着的二人座宝马跑车看起来格外眼熟,那惹眼的梅红色,御七夜曾耳闻是特意请设计师调配出来的,走到哪里都独一无二。他不由抬头望一望天空,难得这一个初春的上午天色如此晴朗,明媚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紫苏伸手去拉他的手,他不由自主向后缩了一下。
没有挣脱,紫苏反而更大力气抓住他,硬把他拖进酒店。
“现在吃午餐也太早了吧?”御七夜抗议,他被紫苏拖得差点摔倒,却没有让对方慢下来。
“无所谓,要等下才吃饭。”
紫苏熟门熟路地拉着他拐进一条狭窄走廊,显然在此之前他已经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御七夜惊疑不定地挣扎起来,门外看到的那辆车已经让他足够不安。那是他哥哥——ADAR的苏蔷的私车,但这个时间会开车出来的只有他的同居对象、WAX的老板尤尼恩•林而已。
“你叫林先生出来干吗?”他压低声音追问,“紫苏!你要干什么?!”
紫苏在一扇小门前停下来,“你要签字。”他用力抓住御七夜的手臂,迫使他安静下来。
“你要签字,听懂了么?”他一只手放在门把上,压低声音,狠狠地重复。
门被拉开。
一个脑袋探出来,催促着:“你们在门口嘀嘀咕咕地做什么啊?”
是颜先生。
他侧开身让他们两个进入房间,那是个花瓣形状的小包间,几个人依次坐在软椅上。并不只是颜先生和林先生,等在那里的还包括雪先生和青先生——紫苏的父亲,和父亲。
御七夜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彻底炸响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紫苏拖进房间的。他把他拖到演讲台上,那里有一张台子,一个御七夜不认识的中年男人坐在那里,他身材高大异常,看起来像个拳击手,一脸的面无表情看着他俩。
“这是斯塔布雷德法官大人,你不认识吧,他是表哥的好朋友。”紫苏介绍,“对了,你不知道吧,他也是瑞比的亲舅舅。瑞比的爸爸妈妈都是律师,他女朋友也是。”
御七夜没有搭腔,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紫苏并不在意他的表现,抓着他走到自己的两个父亲面前。
“我们决定了,我们要结婚。如果这周能够得到许可,那我们下周就举行仪式。”他顿了一下,补充,“你们不用担心,仪式我都处理好了。完全处理好了。”他瞥了御七夜一眼。
“我请Inuki和尤尼恩做见证人,他们会帮我们签字。”
雪蕤伸出手,把御七夜拉到眼前。“谢……”他吐出一个字,顿了一下,“……好孩子。”他差点哽噎,瘦弱的手指紧抓着御七夜不放,从四十多岁之后他便患上了严重的心脏功能不全,如今除非必要,鲜少离开家。但这次不同,他显得激动万分,青葳安抚地按着他的肩膀,神色有些不安。御七夜偷偷瞥了他一眼,他的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不出意外那是药。
御七夜低下头,顺从地与他们互吻脸颊,雪蕤好不容易才松开他。
申请书已经填好了,摊开在台子上。御七夜低头看了一眼就开始发抖,他看向台下,每个人都注视着他,目光俨然催促。紫苏挽着他的手迅速签上自己的名字,把笔递给他。
他想扔下笔扭头就跑。
他真的想。
这太荒唐了!他差点尖叫。他甚至没有和我商量一下,这不可以。
紫苏紧紧抓着他的手,指甲都嵌进肉里,他带着微笑,眼神却充满警告。
这不公平!
御七夜觉得自己像被逼进绝境的可怜动物,明知道前面就是陷阱,左冲右突却无法逃脱。甚至更惨,他连挣扎一下的余地都没有。
笔尖在纸上留下一道肮脏的黑印。
房间里空调的温度明明很适宜,汗却滴下来了。
他伸手去揩,紫苏却抢先一步用自己的袖口抹去。“你紧张什么?”他揶揄地问。
该死!
他心一横,指尖用力,自己的名字便落在纸上,再也揩抹不去了。
神啊……
紫苏挽着他,把他带到一边,让开位置给颜先生和林先生签字。
林先生走上来的时候,充满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轻轻松松地签了字。
颜先生抱怨似的说:“你们两个小孩,让我们等那么半天。”
“我们七点钟就出来了。”紫苏辩解,“我还以为全伦敦的人都涌过来了呢。”
他们都笑起来。
“我要杀了你。”
坐在车里,御七夜说。
紫苏正心情很好地吹着口哨一面开车。车拐上高速公路,向城外驶去,但御七夜已经不在乎了。
刚刚的一餐饭宾主尽欢,斯塔布雷德法官大人保证本周内他们会得到结婚许可,于是皆大欢喜。
除了他。
御七夜甚至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他只记得他对每个人笑,心里却直想夺门而逃。
他快恨死了。
紫苏转过头来看看他,“杀也可以,等仪式举行完我就留遗嘱,你杀我就算我自杀,那样你就不会进监狱了。”他咧着嘴笑,仿佛在说一个笑话。
“我们分手吧。”
他的笑容消失了。
“你要婚礼也行。然后我们分手,再不要见面了。”
“你是认真的?”
御七夜咬了咬牙,“认真的。”
直到车慢下来,紫苏都没有再说话。他把他们带到一片浓郁森林中,那森林看起来极其古老,天开始擦黑,他们都听到了野狼的哀嚎,看到了巨大的、爬满蔓藤的铁门。
这是齐格夫的城堡么?
当然不是。铁门在车灯前缓缓打开。
他们一路开进庄园深处,在湖畔的漂亮城堡前停下来。
“我想了一下,”紫苏正经八百地说,“你还是杀了我吧,这个主意比分手好点。”
御七夜死瞪了他一阵,考虑是否应该给他一耳光,但紫苏扬起笑脸看着他,他便失去了勇气。“好了,我们要做什么?”他垂头丧气地问。
紫苏却跳下车,左顾右盼了一阵,疑惑地问,“教堂在哪里?”
他在自言自语,身后却冒出一个柔和的少年声音:
“紫苏先生、雏乃羽先生,这边请,主人在等你们。”他有金发、蓝眼,个头不算高挑,模样却极端秀,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他眨了眨眼,对两个人露出笑容,“这边请。请小心脚下,这里的小路年久失修,不过请放心,这周末之前会整修完毕,到时就不会让重要的客人为难了。主人让我转告二位,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请直言,这里不常有品味好的客人光临。”
御七夜疑惑地看向紫苏。
“这里真……壮观,是不是?”紫苏感叹地四处张望,“那位店主真厉害,这样的地方也能找到。”
御七夜又怔了一下。“瑟尔先生?”
“咦?你知道他叫什么?”
“嗯,我问过他。”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嘛?”
“是你没问过吧。”
两个人低声交谈,引路的男孩却状若无闻,丝毫不想插进话题。他们沿着湖边走了一阵,便看到哥特式的小教堂伫立在眼前。一阵微风拂过,塔顶的小钟微微摇动,发出低响。
男孩为他们推开门,便鞠躬离开。
因为天色已晚,教堂里点上了蜡烛,一团团暖红色的火焰映衬着七彩玻璃窗。纳斯隆•瑟尔盘坐在布道台上,欢快地对他们打招呼:“终于来了,让我好等。”他穿一件红色嵌白貂皮的大袍子,裹住全身,御七夜走近才发现,那红色的袍子也是用兔毛染色而成的,柔软异常。
“这里怎么样?”瑟尔迫不及待地问,“你家这位小公子托我准备一切。”
“一切。”他加重语气,“所以我选了这里,这是我哥哥的领地,但他就像对待一座狭窄公寓一样对待整座城堡,我怀疑他甚至不知道这里有座教堂。不过你放心,这里一切齐全。你看——十字架、风琴、我还有个小唱诗班,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们甚至曾经有过一位本笃会修士,可惜他去世得早。”他笑眯眯地说,全无遗憾的表情。“戒指和礼服也一应俱全,你打算今天试穿么?”
“瑟尔先生……我……”
瑟尔睁大眼睛望着他,他的眼睛在黑暗中近乎琥珀色,闪闪发亮。
“对了,我忘了,祝贺你。”
御七夜轻轻叹了口气,“我想,是的。我该试一下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