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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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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垂拢了,几乎不漏下天边连山泛白的脊骨,星月的清辉只隐约地勾勒出草木的轮廓,万籁俱寂的旷野中只偶尔响起一阵长风的低鸣。忽然,一道凌厉的劲风急掠而至,过处的枯草皆被吹得向两侧倾倒,紧接着,又是风驰电掣的两道,快得几乎只在草野中投下杨花般浅淡模糊的影。毫无预兆地,为首的疾风陡然绕着一株矮树翩然一转,裹在雪色素绢里的身影回旋上升,轻轻地落在树梢。紧随其后的两条影子也只得顿住,纵身跃到那仿佛毫无重量地漂浮在干燥的树枝顶端的幽灵近旁,青色和浅蓝的长袍也如同鬼火般诡秘。
“……直到现在,我竟还是想不出……最后一句话该同他说些什么……”女子的声音幽然道,银铃般的嗓音此时却有些带着鼻音的滞涩。
“你已经不必再说了。”青衣人依旧面如土灰,眼神空洞地随口道,话一出口,身旁的蓝衣少年立即投来责备的目光。
女子却好像根本不介意这木讷的人情同雪上加霜的刺激,“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没有机会再说了……我只是在懊悔,即便无法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却为什么连一句安慰也说不出口呢……真没出息……最后还是搞砸了……”蓝衫少年的目光禁不住又投向了她,可面对这从不言悔的孤傲女子,他眼神中不觉也带上诧异。
“云大哥……云大哥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决定要去做的事情,总是谁也无从评断……”蓝衫少年忽然语无伦次地支吾道,只因他实在不忍听到女子那强忍泪水的不均匀的喘息。
“武功……可以毁掉一切的武功……把这天大的秘密带入埃土……也未尝不是件幸运绝顶的事……”青衣人依旧喃喃自语,“只恐怕将来的将来,人们还是会造出更可怕的东西……”虽然已将青玉诗筒收入了腰间的夹囊,但他的一只手仍然不放心似的抵住腰间,原本一尘不染的袍袖不知何时已沾染了几点斑痕。
“原来你也会用拳头打人……我还以为,这种莽汉的招式只有云淮平那个永远弄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的家伙才会用……”女子忽又故作俏皮地向他欠了欠身。
“我只是不想让那块土地上留下除他以外的痕迹……”青衣人叹了口气,即便只是遥观风声的探马,他已十分清楚这些“杂鱼”的实力。“他既然那样信任我们不会泄漏秘宝的踪迹,我也不该让那些探子的血过早地引来豺狼……”
“鹤大哥,如今事不宜迟,我们就在这里毁掉凉月诀吧!”蓝衫少年突然正色道。青衣男子的脸色瞬间一沉,仿佛一直强自遗忘的死囚忽然听到了行刑的丧钟般怔了片刻。岩浆般炽热的怒意开始自青衣男子脸上渗溢,而蓝衫少年的脸色却比他还要难看。
“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觉得我背叛了云淮平的信任,打算独吞秘笈,正恨不得让腾蛇把我撕成两半是么……”青衣人冰一样的话语一字一句地在蓝衫少年心头跌得粉碎。
“不……若是你真的动了那个念头,我自会看在眼里……可是这一路上,我却并没有你向出手,不是么?”
“哼……年纪没有长进,口气倒是越来越大……”
“你还在等什么?凉月诀还在你身上,想独自带它走的话,现在还有机会,只不过……我恐怕会是个相当棘手的障碍。”
“我并不想与你拔剑相向……”
“很好,那我动手的时候,你最好也莫要还手。”
“哼……我倒是更感兴趣,云淮平究竟有什么手段,会让你着迷到连脑子都变成一团浆糊?”
“这恐怕与云大哥无关!我只是不想眼看凉月诀继续惑人心智,挑起纷争罢了。”
“不必连说话的口气都学着你的云大哥吧……自有江湖以来,纷争几时停歇过?即便天下大乱,又与你何干?你不是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对凡尘俗世毫无眷恋么?那又为什么不去剃了头发做和尚?到头来,你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心上人……”第一次听到青衣人也能将刻薄话说的这样长,白衣女子也惊得变了颜色,只是,真正令她大惊失色的,并不仅限于此。
“你……”蓝衫少年一张蜜色的脸几乎涨成了紫红,心底的正抽痛不已的疮疤竟然在这样的时候被毫无防备地撕裂开来,悲伤与愤怒的冲撞已让他几乎接近了崩溃的底线,就在青衣男子的话音落地的一刹那,他的一只手已经飞快地探入了宽大的衣袍,原本悠然垂落的绢布竟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突然涨起,可就在衣襟正欲飞卷的一瞬,白影忽然闪电般飞至,缠住了他的手臂——白衣女子已经抢先一步绕到他身后,死死地抱住了他正待蓄力一击的右臂。
“放开我!……鹤蓬!云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即便以死相报,也无可厚非,岂是你这种薄情寡义、目空一切的小人可以明白的……澄姐姐,你放开我!……”
“以死相报么?小子,不要动不动就生生死死的……我看,以身相许才是你真正的心思罢……”
青衣男子脸上的怒火竟奇迹般地消失了,转而换上了冷嘲热讽的欣快。
“鹤蓬!……”蓝衫少年眼中已喷出了火若不是顾忌紧紧贴在他身后的女子,他真的要催动腰间的软刃腾蛇,把眼前叉手而立的青衣男子大卸八块了。白衣女子也顾不上碰乱了高绾的云鬓,制住手臂间这受烹的鱼儿一样不断翻腾的少年,已令她十分吃力。
“白痴……你那石头脑袋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会捕风捉影了……别再火上浇油了……”女子深知这年少莽撞的少年,若是真的肆意胡闹起来,是连日月都要为之色变的。
“我不过是为他好……有些气闷在心里是要憋出病的……发泄一下至少没坏处……”
“你……”不待青衣人说完,女子忽然失声惊叫,那蓝衫少年竟趁她分心,身子一坠滑出她的手臂,直向对手扑去。
“天卿!快住手!难道你们不想帮云大哥了吗!”
蓝衣少年的身形生生顿在青衣人面前不足三尺处,目光却仍如刀剑般深深楔入对手的身体。
“事到如今,除了遂他的愿,毁掉凉月诀以外,还能怎么帮?”青衣人虽依然双手叉在胸前,丝毫没有摆出应战的架势,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少年的脸孔。
“你们……你们都忘了么?虽然云大哥不准我们参与他的决战,但并没有不允许我们保护他的亲人……那些武林豪强在他身上找不出凉月诀的下落,难道就不会以夫人和刚出世的孩子的性命相逼?若是我们能抢先一步救出冷姐姐和孩子,那至少……至少云大哥也不会后继无人!”本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说辞,可却恰恰撞上了闪现的灵光,只是这信口说出的理由不禁粉放在红色小令她面上也失去了血色。“不错……孩子……云大哥的孩子……”
“你说的没错!那些无赖不见得不会出此毒策!以我们的脚力,现在赶去摇魂谷或许还来得及!”青衣人忽然一把抓住蓝衫少年的肩膀,拉起他就向西奔去,被冷不防拉得身体一倾的少年刚欲挣扎,却愤愤地咬了咬牙,终究没有抽出的右手将腾蛇的柄握得咯咯作响,却还是只得乖乖地随他一同飞驰。来不及整一整鬓上的碎发,女子也立即循着二人的身影疾追而去。
他突然跳出锋芒交织的光网疾退数丈,逃也似地避开了那片粉身碎骨的茅草深陷的的坟墓,姗姗而至的浓云的幕帐与倒伏的高草一同掩埋了已渐冰冷的尸身。
三个……还剩下三个……
他停下来……贪婪地吞吸着干燥清凉的空气。心鉴湛青的刀身适才已几乎完全被混溶的血液包裹,随着主人沉重而均匀的喘息,铺展在刀锋上的粘稠的血液渐渐地收缩、汇聚成了条条滞缓的涓流,又沿着刀鋩迅速地滴尽。心鉴,依然光洁如洗。
仅余下的三名刺客显然也已疲惫之极,尽管深秋贪婪的风霜一路搜刮着还所到之处的水分和热情,却并没有冷却下他们的神经,过度燃烧内力的余烬还是化作白雾,游魂般盘踞在他们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