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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 ...


  •   哥哥再没提过让我离开陆家的话,只是看着我的时候总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爹也明显地见老了,娘说今年爹的话越来越少,可是我却总觉得他开始变得絮叨。嫂子厨艺很好,这些日子几乎都是她亲自下厨,苏家上下一团和气,看得出爹娘对嫂子还是十分疼爱的。更遑论她的女儿怡然,是苏府现在唯一的小小姐。

      原本这次回来并没见到小怡然,嫂子只说在她娘家。嫂子娘家姓房,也是南翔郡屈指可数的大户,对待怡然的宝贝程度不下我们苏家。后来才知道怡然一直就在家里,是哥哥怕我看到怡然想起婉宁的事情才不让她露面。

      我摇头苦笑,我当还不至于这么早就拿婉宁的孩子来折磨自己。

      讨小孩子的欢心很是容易。我在苏府住了十几天,临走时怡然已经和我亲近地不得了,眼泪汪汪地叫着“姑姑”,看来好不可怜。

      趁着娘指挥家人往我马车上塞东西的时辰,嫂子抱着哭闹的怡然对我轻声道,“小妹,若是在陆家呆不下去,就回家来,家里还有你哥哥,断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这是在帮哥哥做说客了。

      我明白嫂子的好意,若有所思的眼神瞟过门口远远立着的哥哥那两房小妾,笑着问了一句,“嫂子可有想过离开苏府?”嫂子明白我的意思,冲我笑笑没再说话。我们的命运何其相似,自从出嫁那天起便注定不能回头,就算有再多委屈,也得笑着面对。

      仍旧是陆家熟悉的朱红大门,我却需要鼓足了勇气才能迈开自己的步子。府里的下人见到我有些微的惊讶,而我只能气定神闲地做出一副不过回了趟娘家的样子。按照家规,尽管有些疲累,我还是先去给奶奶和婆母请安。

      檀香萦绕的小佛堂里,奶奶不紧不慢地捻着佛珠,口中念着佛经,不曾回头只是淡淡道,“你这丫头,走得倒是清静,可怜我这经文都没人给我抄了。”曳儿告诉我,我走之后,婉宁也曾跟奶奶提过给她抄经,却被奶奶赶走了,说她的字不好,会玷污了经文,是对菩萨的不敬。我知道奶奶这是用她自己的方式来保住我在这个家的地位,心怀感激地陪她在小佛堂念了许久的经文,才起身去给婆婆请安。

      到了婆婆房中,却见婆婆和婉宁正聊得开心,许久都没见婆婆笑得这么畅快,我一时有些进退两难。婉宁首先看到我,怏怏地止住了话头,见我来了婆婆面上颇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慈祥道,“惜儿回来了?你娘的身子好多了吧?”这话平日听着倒也习惯,只是现下这场面只让我觉得客气有余,亲切不足。

      我亦是恭敬回了话,转头对婉宁道,“妹妹的身子还好吧?”

      她并不起身,坐在婆婆身边神色倨傲地道,“姐姐费心了。先生说还是小心为好。恕妹妹不能给姐姐施礼了。”

      所谓母以子贵便是如此了,纵然宁凉再怎么回护我,为他怀上子嗣的人终归是婉宁。我不好多说什么,借口有些疲累回了房。也许以后的日子就只能这样过了,隐隐地难过,再淡淡地化去。

      这些日子以来陆家的生意似乎有些麻烦,宁凉疲于奔波,精神也一天比一天颓唐。他去婉宁房中的日子依旧很少,但是婉宁每次遇到我时看我的神色却不再是怨毒,而是挑衅。我不想和婉宁起争执,也怕她的孩子出什么意外,平日里便极少出自己的院子。我在陆家本就寡言,如今和宁凉也无言起来,日子过得愈发冷清。

      日子一天天过去,婉宁的肚子开始明显,情绪也愈发不稳定。宁凉对那个原本不怎么期待的孩子多少有了些感情,每天也会多花点时间陪陪婉宁。我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只是往往在夜半半梦半醒间,恍惚听到宁凉回房的声音。生意仿佛愈加艰难,因为他回房的时间越来越晚,叹息声也越来越多。

      “宁凉,是不是生意上遇到什么难处?”这晚,宁凉回房已是近四更了,而他却并不安寝,只是一个人坐在桌旁静静发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的酒气。我思忖良久还是披衣坐起冲着黑暗中问道。

      他回头看我,借着月色我见他一脸茫然,满眼灰败。

      “到底怎么了?”他这样的神色,令我有些胆寒。忙走到他身边追问道。

      宁凉突然反手给自己一个耳光,跪在我面前道,“惜儿,陆家完了。”曾经那样玉树临风的少年在这一刻哭得像个再也找不到家的孩子。

      我反复追问,他这才告诉我,这些日子陆家的生意一落千丈,陆路的货被劫,水路的货遭抢,老客户纷纷解约,而在这紧要关头,陆家的仓库也突然失了火,里面的所有丝绸全部化为灰烬,陆家这次不是元气大伤而是被人连根拔起。我尚抱着一线希望说或许苏家可以援手,宁凉心如死灰道当初为了周转局面,他已经借了苏家三万两银子,陆家的房契地产都已经陆续被抵押出去,冒险接了一单生意,如今提货日期已到,提货人却人间蒸发了。如今我爹娘不让他还债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再过几日若没有银子还债,那么陆家便一无所有了。

      我抱着宁凉在冰凉的地上坐了整夜,只能不停安慰他,“总会有办法的。”可我到底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毕竟我自小从未为银钱的事情操过一点心。

      经此大变,公爹整个人如同一片枯叶般迅速失了生机,病倒在床,婆婆从未过问过生意上的事情,奶奶年事已高,而婉宁又挺着一个大肚子。偌大的陆家只有我能抛头露面陪着宁凉东奔西走,所谓墙倒众人推,几乎没有人肯出手去帮濒临崩溃的陆家。每每看到被人婉言拒绝之后,宁凉失落的表情我的心就会突然刺痛,如同被什么叮咬了一下。

      陆家的下人终于被陆续遣散了,结给他们的工钱还是哥哥送来的。看到陆家现在的情况,哥哥再次提出要我回苏家,我自然不肯,如今陆家上下全都指望宁凉自己,我怎么可能在此时听凭他一个人勉力挣扎。哥哥有些怆然地转身走了,立在不远处的宁凉道,你该跟他走的。他仰首望天,语气清淡,仿佛是说了一句柴米油盐的话。

      我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冷冷道,陆宁凉,你若要休我,早该休了。现在想起来,未免晚了。我话说得狠,下手却并不重,因为我看到宁凉面上两道痕迹分明的泪光。我们成婚之后他曾说过,会让我过世上最好的日子,最开心的日子。可是如今,对他而言,让我陪他感受这样的落魄比失去我更痛苦吧。宁凉抱着我,浑身颤抖,却始终没有流泪,似乎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宁凉在我面前掉眼泪。家族的败落,令他终于成长为有担当的男子,那瘦弱的肩似乎能够扛起世间所有的苦痛。

      来收陆家祖宅的人竟然是面目清秀的少年,他出现在陆家大厅里的当口,婉宁惊呼一声,手里的茶杯哐当落在地上。她不可置信地捂着嘴,一手指着那个少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自己的哭声掩盖。

      我听到那少年说,“陆少爷,在下许少津。”他唇边泛着笑意,却明明白白写着恨,尤其当他的目光落在婉宁身上时。原来是许少津,那么陆家这些日子的遭遇便顺理成章了,只是想不到他年纪轻轻便已有如此手段和心计。婉宁浑身抖作一团,我忙走过去扶住她,她和许少津的事陆家上下只有我知道。婉宁抬眼看了看我,惶惑地握住我的手,躲闪着不看许少津。

      “杜婉宁,我说过,你嫁进陆家,总有一天会后悔。”今日志得意满的许少津并不肯放过婉宁,冷冷撂下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去。

      陆家上下看婉宁的目光顿时像几千几百把利刃,被人搀扶着的公爹老泪纵横连连摇头,“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宁凉死死盯着婉宁,紧咬牙关就要挥拳过来。眼看着要对婉宁动粗,婆母和仅有的几个仆人忙拦住他。

      除了婆母,没人敢真心拦他,宁凉轻易就摆脱了他们的钳制,我见势不好忙将婉宁揽在怀里护住她的肚子,宁凉只扯住了婉宁胳膊,喝道,“杜婉宁,原来是你害了我们陆家。好啊,你不是冲着我们陆家的银子来的吗?现在陆家败了,你可以滚了,滚啊。啊,不对,不是你滚,是我们滚,留下这陆家的祖宅让你和你那个相好的过好日子。”

      躲在我怀里的婉宁原本是瑟瑟发抖,听到宁凉的呵斥却突然含泪抬起头来,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说得对,我就是为了银子才嫁给你的。若不是为了那二百两银子,若不是为了让我爹能入土为安,若不是为了我娘和我弟弟妹妹能好好活下去,你以为我愿意卑躬屈膝为奴做妾吗?宁当穷人妻,不做富人妾,除了许少津,我从没有想过要嫁别人。若不是你们陆家家大业大,你以为我想嫁给一个心里眼里只有自己妻子的男人做妾么?我恨陆家,恨你们每一个人,陆家败了,这是报应,报应。”

      婉宁癫狂的笑声回荡在大厅中,我十分后悔当初的决定,或许就是我那一念之差,造成了今天的局面,真正愧对陆家的罪人不应该是婉宁,而是我。我顾不得多想,只是更加紧张地拦在宁凉和婉宁中间。

      忧心如焚的婆母担心宁凉真的伤到了婉宁,却又拉不住他,突然哭着冲宁凉跪下,“凉儿啊,你看在娘偌大年纪的份上,千万别伤了婉宁,别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啊。那是咱们陆家唯一的根苗,是娘的孙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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