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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拾壹 ...

  •   这一觉我睡的极香甜,守在我身边的人却是提心吊胆。待我醒来的时候,便看见守在一旁的曳儿目不交睫的盯着我看,甚至还屏住呼吸,看到我睁开眼睛,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目中顿时泛起了泪光。我笑着看她,道,“哭什么?这么多年了,还不习惯么?”

      我曾在南夷之地中过瘴毒,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仍会时不时的昏倒,这许多年曳儿也从最初的惊讶担忧变成了习以为常。像今次这样因为我昏睡而流眼泪似乎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哭花了脸的曳儿不好意思的擦了把眼泪,方道,“小姐,你不知道你睡了多久。我真怕你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醒来了。”我回眼看她,她撇着嘴唇伸出两只手掌,我笑着拍下她的手,道,“胡说,真睡了十天,饿都要饿死了。”

      她见我不信,侧身指了指一旁的桌案,道,“可不是,若不是大少奶奶每天和我轮番喂小姐你进些食,真真是饿都饿死了。”我这才信了,其实方才也并不是不信的。我不知道我这动不动就昏睡的毛病是幸还是不幸,振声丢了,陆家上下乱作一团,而我却陷入沉睡之中,不闻不见,不痛不烦。

      听方才曳儿说我是她和嫂子照顾我,我仔细打量了一下房间,才发现这正是我的夕照阁,我掀被下床准备换衣服,我没办法在陆府人仰马翻寻找振声的当口却躺在这里休息。曳儿神情慌乱地拉住我,道,“小姐,你做什么?大夫说你醒来还要将养几日才好下床。”

      “不知道振声找到没有,我既然醒了,哪里还躺得住?再说就算是将养身子,也要回自己家去将养啊。”我轻声道。虽然这里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嫁到陆家之后总想着多回夕照阁住住,可不知为什么我现在急切地想逃离。

      曳儿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很是生疑,我停了动作看着她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喜欢被人隐瞒的感觉,我更不喜欢当我发现被隐瞒的事实时那种不敢再相信一切的感觉。“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平日里的曳儿不会这样一口一个小姐的叫我,就算有时我带她回苏府小住她也是唤我少奶奶。我断定在我昏睡的几天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曳儿根本不敢直接告诉我。

      “小姐,苏府是小姐的娘家,不就是我们的家吗?”曳儿的眼神闪烁着,故作轻松地笑道。我不容她避重就轻,继续手里的动作,口中道,“出嫁从夫,我是陆家的媳妇,自然只有陆家才是我的家。”

      曳儿愈加慌乱,又不敢直接去扯我手里的衣服,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最后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小姐,曳儿不敢瞒您。陆少爷他已经写了休书,咱们少爷说让你在夕照阁好好休养身体。”曳儿的声音已经小如蚊蚋,可在我耳中却仍声若惊雷。宁凉他写了休书?虽然昏睡之前我曾愿意让他写下休书换得振声,并不代表我可以心无波澜地接受我被休弃的事实。

      想到振声,我猛然惊觉,不经意地问道,“小少爷找回来了没有?”意料之中,看到曳儿点头,我唇边溢出一丝苦笑。就算宁凉他为了我可以放弃一切,可是若是陆家知道舍了我可以换回振声,孰轻孰重他们自然掂量的清。宁凉已经为了败了陆家的祖业,如何公婆如何还能允他为了我牺牲了陆家唯一的子嗣。

      哥哥和七夜果然还是棋高一筹,赢了陆家。想来陆家上下已经搬回祖宅了吧,这场闹剧是否已经终结?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不是张倾国倾城的脸,却为何仍旧惹下这红颜祸水的债?

      妆奁盒子中的首饰被我一古脑倒在桌面上,这些基本上都是爹娘和哥哥买给我的,还有宁凉买的。

      七夜也曾送过我很多东西,比如他自己为我雕了一支木钗,上面的飞凤栩栩如生;比如在草原上他用自己的那匹跟了他好几年的马给我换来一把小巧的藏刀;再比如他为我做过的一支风筝,风筝的骨上还有他不小心刺破手指留下的血色……这些东西曾经每一件都是我的宝贝,谁都不许染指。

      只是当初出嫁之时,我已经将所有的一切付之一炬。我们之间的回忆就那样被我终结于火焰之中。只因我怕,睹物便会思人,既然决定放手,便只能咬牙斩断所有纠缠。

      我戴上一支宁凉为我选的珠钗,细细地扑上了粉,想起宁凉最喜欢我穿藕色的衣服,又脱下刚穿好的衣服,重新选了件藕色的裘衣穿上。曳儿要过来帮忙,我摆手制止了她,我现在想躲开所有和苏家有关的人,就连曳儿我都不想看见。曳儿委委屈屈地站到一旁看着我忙碌,却也不敢上前。

      等一切收拾停顿,我独自去了哥哥书房,哥哥这个时候不是在货栈就是在绸庄,书房自然是上锁的。我叫人卸了锁,在哥哥的书桌上细细翻找了一阵,果然找出一封休书。宁凉的字依然是那样纤细清冷,与当初他教我习字时一样。

      我自幼喜欢舞刀弄剑,琴棋书画尚且还说得过去,只是这字却令人实在难以恭维。记得新婚之时,第一次看宁凉的字,我便赞了声好,在陆府没有别的消遣,便常拿了他的字来临,平日里他没事的时候便会手把手地陪我习字。几年下来,虽没能习得他字中的神韵,但起码也临了个形似,是以这两年,奶奶才让我去给她抄经书。

      我摩挲着宣纸上寥寥的几个字,想象着宁凉写下这些字时的心情,只觉得疼痛难忍,攥紧了这一页薄薄的宣纸,头重脚轻地出了书房,问一直战战兢兢候在书房门口的下人,“七少爷住在什么地方?”

      殷七夜是个孤儿,最害怕孤单,因此对外说自己在家中行七,出生于子夜,故名七夜。如今他成为一方富商,人都尊称他为“七公子”,而在苏府里因为和哥哥的关系,下人们都称他为“七少爷”。

      那人有些不情愿地回道,“七少爷住在畅鑫苑。”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的不情愿是因为,哥哥曾吩咐说不准任何人告诉我七夜的住处,而七夜却吩咐说如果我问起,就如实相告。两个主子他谁都得罪不起,但是也看得出虽然哥哥是苏家名义上的主人,却对七夜处处妥协。

      能让冰少苏若谦妥协的,世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亲妹妹我,还有一个便是殷七夜。

      在苏府里,畅鑫苑离夕照阁最近却又是最远,说最近是因为两个地方只隔了一堵高墙,说最远则是因为从夕照阁到畅鑫苑走过的路是苏府中最远的。

      我不知道七夜为什么会选择畅鑫苑,是想说我们之间是咫尺天涯的距离,还是想说他就在离我最近的地方,而我却要走很远的路才能见到他?

      我并不知道他是在畅鑫苑还是跟哥哥一道出了门,所以当我看到躺在床上的他时,很是失神了一阵子。他那副憔悴的样子,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我想不透他明明说退出了江湖怎么还会受伤。他笑道,“彦彦,你醒了?”,将缠着厚厚绷带的右臂藏在身后,挣扎着下床来,看起来走路有些不灵便,似乎腿上也有伤。

      我没有说话,极力压抑下心底涌出的心疼,将攥在手中的宣纸一点点撕碎,扔在七夜身上,看着他渐渐僵掉然后消失的笑容,冷冷道,“你以为有了这封休书我就会回到你身边吗?你错了,我无法说服自己和一个对我下蛊的男人过一辈子。能让我守一辈子的,不是爱情,是愧疚。我对爹爹有愧,所以我才听他的话嫁进陆家;如今我对宁凉有愧,所以我会一辈子守在他身边。你记住,如果陆家再受到一丝损害,我便以死谢罪。”

      他抬头看我,目光中是深深的伤痛,令我不敢直视。曾经的多少次,他和我一起面对生死,可是现在我却要用我的生命威胁他去保护一个他不喜欢的家族。我觉得自己比他和哥哥更卑劣,却没有其他的办法能保全陆家。

      转身离去之前,我还是忍不住,对他道,“七夜,我爱你,可我……没有办法原谅你,为所有的事。”爹爹的断臂,陆家的衰败,宁凉所受的耻辱,以及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蛊,让在我对七夜的爱情之外结了一层又一层的茧,让我的年少时光只能永远存在记忆里。

      我是从畅鑫苑里逃出来的,我不知道再多呆一刻,是否会忍不住怀念七夜曾经温暖的怀抱。马车驶向陆府的一路上我都在想,到了陆府我该怎样求得他们的原谅。

      可是真的到了那扇熟悉的朱门之前,我却只是傻傻地立着,连推门的勇气都没有。我已经是宁凉的下堂之妻,如今该以什么样的面目迈进这扇门?不知道站了多久,陆府的大门缓缓在我眼前打开,看门的人仍旧是当年陆府的旧人,见我立在门口,忙跑出来道,“少奶奶回府了?”

      他或许还不知道宁凉已经写下休书吧。我没办法跟他开口提起这件事,只能迈起沉重的步子进了陆府。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那样熟悉,我踏过熟悉的天井,转过熟悉的影壁,眼前便是陆府熟悉的大厅。

      婆婆和婉宁正坐在厅中抱着小振声逗弄,婆媳两个融洽地如同母女。公公的身体看上去也好多了,坐在上首慈爱的看着她们,让我心酸的只是他的手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嘴角也有些歪斜,曾经精神矍铄的他如今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看他们祖孙三代其乐融融,我停住脚步,暗想我的出现是否会勾起他们的伤心往事,打破眼前的平和美好?

      在我犹疑着往后退的当口,厅中的公公发现了我,拼命用敲打着自己面前的桌子,我骇了一跳转身向外跑去,却被婉宁跟上来拉住,她笑着说,“姐姐,你的身子可是好了?娘方才还说要去接你呢。”我分不清她的笑是真心还是假意,是嘲讽还是炫耀,我已经被一纸休书赶回了苏府,如今是我厚着脸皮上门来求他们收留我。一时竟没了言语。

      看我们两个僵持在影壁下,婆婆抱着振声走过来,抹着眼泪看着我笑道,“惜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这一病,凉儿就像丢了魂一样,只是家里里里外外都需要他撑着,才留你在苏府休养。这下好了,他可算是去了一块心病了。”

      听婆婆的语气,似乎并不知道休书的事,我也只好耐下性子,细细询问了下这几天的情况。却原来是那个许少津丧心病狂偷走了孩子,待哥哥和七夜带着一众家丁寻到他,陷入癫狂的他竟然差点抱着振声投崖,若不是七夜拼死相救,振声如今恐怕早已不在人世,而许少津却跌落悬崖身亡。

      之后,哥哥不仅将振声亲自护送回陆家,更是将许少津用计骗取的陆家的房契田产悉数归还,如今苏府待陆家有如此大恩,我自然也成了他们捧在掌心的明珠。一切都天衣无缝,所有的罪名就这样让许少津独自承担,我不知道九泉之下的许少津是何想法?七夜身上那么重的伤,恐怕不过是苦肉计,我暗想,为了这个场面,他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婉宁仍旧拉着我的手不放,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待婆婆絮絮叨叨地说完,她方开口道,“姐姐,都是婉宁错怪了你。千错万错,怪婉宁识人不清,是我看错了许少津。姐姐大人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她的话令我无地自容。或许许少津最大的错,便是不如七夜心机深沉,他这样一个贫家少年,如何比得了看惯世情的七夜。

      羞愧令我无法坦然面对面前对我感恩戴德的两人,只得借口去找宁凉迅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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