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落江湖》惜君

6、第五章 识君花满楼

　　子衿楼三层的厢房里，烛灯摇曳。尹墨晴侧身靠在窗台边，月色透过窗户映上他的脸庞，晶莹皎洁，英气逼人。他身后的圆桌旁，雨汐正凝视着他，心下不禁一阵慨叹。

　　自那日书房一议后，她追随尹墨晴办事也有数日。这连日来，她对这位楚家少主是愈加佩服。她原先以为江湖上对他的那些赞誉和传闻都有些言过其实，然而在亲眼见到了他果决凌厉的处事和锋芒四射的剑招之后，只觉他真真当得起“人中之龙”四字。
　　她突然觉得，她的沐阳哥哥应当庆幸，庆幸这般人物是他的属下而非敌人。倘若他们处在对立面，怕是那堂堂楚家少主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倏地，窗边之人转过身来，雨汐心下莫名一跳，只觉脸上一阵发热。幸而这房里原就不够通透，才未让尹墨晴捕获到那瞬时便消散的两抹红晕。他定定地看向房门，双眼微合，“总算是来了。”
　　“吱呀”一声，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了，一袭玄色长袍跨了进来，风度翩翩，优雅绰约。雨汐正道这是何人，却在看清来人的脸后惊住了。
　　是她？！不，是“他”！
　　雨汐腾地从椅子上窜起，几步跨到来人面前，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在看到他右手拇指上带的那枚玉扳指后，她终于确信了他的身份。
　　那枚扳指，正是方才在大堂里，那个风华绰约的身姿从华衣男子手里夺去的。
　　虽只是短短几瞬，那个名为花满楼的子衿楼楼主却在所有人心里谱下了一番别样惊鸿。
　　然此刻，这个艳惊四座的“女子”却是一身男装出现在她眼前，长发松松垮垮地用一根丝带束起。在卸下了妆容后，眉眼之间的咄咄英气一展无疑。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

　　雨汐凝望着他，神情变了几遍。末了，唇边浮上一丝笑意，淡淡一句，“彼其之子，美无度。”
　　花满楼一愣，微微诧道，“多谢称赞，只是……你不好奇么？”
　　“好奇什么？好奇你为何男扮女装？”雨汐“唰”一声打开手中折扇，轻轻摇了起来，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若你指的是这个，那我自然是不奇怪的。你男扮女装，正如我女扮男装一般，只是为了便于行事。毕竟，你开的是青楼，而古往今来，从无男子经营青楼的先例。更何况，”雨汐脑海中又不由浮现出那一袭飘然而来又轻逸离去的赤红色身影，那身影与眼前这一身玄色长袍重叠起来，让人觉到一种不分性别的中性之美。“更何况，以阁下之美艳，扮成女子后，足以让大半个洛阳的男子魂牵梦萦。如此一来，这子衿楼的客人，定会如那洪流般不绝吧？”
　　“好一个聪明的丫头，”花满楼满脸的赞赏，眸中闪烁着一种奇特的光芒，“可即便如此，你就不奇怪，一个端端的男子，为何偏要开这么一间青楼呢？”
　　雨汐微微摇头，嘴角嗪笑，“这便是你的私事了。人各有志，若你的志向是成为历史上第一个经营青楼的男子，也无甚好奇怪的。”
　　“哈哈哈，”花满楼一阵肆意大笑，一抬头，望向窗边的尹墨晴，“墨晴，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丫头？有趣，当真有趣。”
　　窗边的那袭白衣望着雨汐，不自觉地轻笑一声，眼里是望不尽的幽深。

　　聪明而隐忍，热情而冷静，纯善却并不天真。好奇心虽重，却总是知道进退，守得分寸。这便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所识得的慕容雨汐。
　　这般让人映像深刻的少女，他是从来不曾见过的。
　　难怪他的少主至今对她念念不忘，甚至到了执迷的地步。

　　唇畔一扬，他转而看向花满楼，“花兄勿要借着雨汐扯开话题，我此番来意，花兄怕是心知肚明吧？”
　　花满楼笑颜一滞，手指不自觉地抚起那枚扳指，似是有些为难。

　　这是又要故话重提么？

　　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忽而转向雨汐，笑道，“你叫雨汐，是吧？你方才说我经营这子衿楼是为了成为史上第一个开青楼的男子，这话不对。”
　　雨汐微微一怔，她适才只是开个玩笑，随口胡诌而已。怎料得花满楼这方借题发挥。只听他自顾说道，“我开青楼，其一是为了赚取钱财，其二么，是因为人生乐趣。”
　　“这青楼虽只是半亩之地，然这楼内之人个个都是我的朋友，至少，也是我可以信赖的人。每日来此的客人也是形形色色，各有不同。像今晚便来了个砸场子的贵族小子，待明晚又会有别的事发生。虽有些事处理起来有些棘手，却是真真有趣。”
　　“只是这些闲碎之事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人的争吵斗闹而已，与性命无忧，更谈不上烦恼，反而是种乐趣。”
　　叹息一声，他低下头，意味深长道，“江湖，却不同。”
　　“一旦染指江湖，便只能是寂寞如雪。一个口角之争，便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那最后一字落地，雨汐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要说什么。

　　花满楼这番话，言下之意再明了不过，既是他不愿涉入江湖，入驻楚家。

　　他说，江湖寂寞如雪。
　　他说，江湖的一个口舌之争，便会要了一个人的命。

　　江湖，江湖。便是那么让人望而却步么？可笑她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硬生生自己闯了进来。
　　花满楼说的不错。江湖是寂寞的。一如现在的她，无法相信楚家的任何人，甚至是楚沐阳。她只能独自寻找仇人，一个人，在楚家，默默地挣扎着。
　　只盼望有一天，她还能全身而退，再回到江湖以外那个明镜温暖的世界里。
　　然而届时，她的心，又能否一如初出慕雪村时那般纯澈如水呢？

　　转过头看向尹墨晴，那道白衣却是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让人看不见他眸中神色。他双手抱胸，若有所思。片刻，那合起的眼眸渐渐张开，露出一抹淡定，“罢了，你意如此，我便不再勉强你。今日之后，你我只是朋友，我绝不会再向你提及此事。”

　　“如此，多谢了。”

　　烛灯与月色交织的房里，一玄一白两人的影子被房内的光拉的细长，看上去是那么脆弱和孤单。那白衣之人轻易地说出了“朋友”这个词，却不知，在江湖，这是个多么奢侈的愿望。
　　雨汐只觉得心中有些道不明的悲凉，那悲凉随着他们离开子衿楼，便也一并消散了。

　　“这事没办好，回去如何向沐阳哥哥交代？”
　　“少主当知花兄的性格，要我们走此一遭，也不过是抱着侥幸的希望罢了。放心，他自不会怪罪我们。”
　　“如此便好。我另有一事要问你。”止住前行的步子，雨汐猛一抬头，“适才你明知花满楼是男子，却故意不同我说，莫不是想等着看我惊诧无措时的笑话？”
　　尹墨晴神色一滞，微微侧首看向雨汐。那张精致小巧，不施粉黛的脸庞正笑脸盈盈地看着他，然眼里却是冷如锋刃。他释然一笑，“果真瞒不过你。这般精明，怕是我这副主的位置迟早要被你抢了去。”
　　“那你可要小心，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整治我，我若在你之上，绝不会轻饶你。”
　　她直言不讳地道出对他的不满，却是云淡风轻，不带半点仇怨。在他听来，仿若回雪般单纯，竟让他觉得自己不在江湖。

　　忽地，尹墨晴眼中闪过一道逆光。他豁然一凛，闪电般将雨汐带入怀里。

　　雨汐正当惊诧，只觉眼前有寒光闪烁，清亮刺眼。待她看清那光的来源后，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刀！四把白杨刀不知何时围住了他们，在寒月下透着肃杀之气。其中一名执刀者正处在雨汐方才所站位置，若不是尹墨晴那一拽，她此刻怕已成刀下亡魂了。

　　想到此处，她身子不禁一颤，心里骇然起来。

　　“慕容姑娘，尹副主，我们又见面了。”

　　身后忽地响起森然之声，雨汐暮一回头，握在手中的折扇一紧，“是你？！司徒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