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落江湖》惜君

12、第十一章 寿宴

　　落日余晖，江清暮晚，洛阳东街大道上却是一改往日的冷然沉寂，热闹非凡。
　　从东门涌入的马车和人群都在楚家府邸外停下了，诸多侍者站在府前接应到来宾客，举止有礼，言辞恭敬。他们将前来的客人引往宴客堂，楚夫人的寿宴将在那里举行。

　　至明月初现，一盏盏琉璃彩灯高高挂起。宴客堂内侍女和家丁布置好酒席，众人皆已入座，寿宴便正式开始。
　　楚夫人坐于主座，右手边依次是少主楚沐阳，副主尹墨晴，左手边是易风，雪姬，以及虽入楚家不久却受到重用的雨汐。再往后便是楚家的其他剑客门徒，以及前来拜寿的武林人士。在宣布晚宴正式开始后，那些人几乎是争抢着去给楚夫人敬酒贺寿，谄献之色毕露。

　　雨汐不动声色地享着美食，目光却在席间的人群里搜寻着什么。环视一轮后，终于收回视线，埋头虎咽起来，叫人看不到她眼里的疑惑。

　　没有来，楚家过去这些年里曾经收复的帮派和盟友皆未前来出席寿宴。其中包括长安柳家，江南的东方世家，边城的雪野门。这些都是武林中名声响当当的大门大派，早在楚天雄在世时便逐一收服了他们，江湖人所共知，他们是隶属于楚家的势力。可值此楚夫人五十大寿，这些门派竟都未遣人前来贺寿，眼前在席的皆是些未曾听闻的小门小派，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他们当真不知此事？还是过于繁忙而忽略了？……不，不对，……
　　突然不自觉地拧了拧眉，她想到了一个最有可能的原因。

　　那些帮派，是故意无所表示，以此来划清自己和楚家的界限。换而言之……他们若非中立，便是转投了影月楼。

　　她心里微微有些惊凉。这些年来，楚家和影月楼始终是各自独霸一方，势力相当。去年东方家小姐大婚时，东方门主更是亲自上楚家来请楚沐阳去出席婚宴，可今日怎就变了一番局面？……究竟是她多虑了？还是楚家当真出了问题？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正在忙着应酬宾客的楚沐阳和尹墨晴，怕是只有他们才知道实情吧。

　　“好热闹啊……楚夫人大寿，怎不请我也喝一杯酒水？”
　　“谁？谁在外面？”
　　“谁？我是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呢……他已经死了，我怕也不是我自己了。”
　　堂外忽地传来幽幽女声，言语凄凉，忧伤浓郁，瞬间打破融乐的气氛。堂内一时沉寂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门外，搜寻着声音的主人，却只见到立于门前的侍者在四处张望，哪里那有什么女子的身影？

　　楚沐阳和尹墨晴相视一眼，心下便有了定数。

　　来者不善，且武功不弱。

　　需知这楚家是何等地方，怎容得人想来便来，想去就去。即便是在寿宴之际，整个府邸仍然安排了一众门徒巡视，丝毫不敢懈怠。可这女子竟这般畅行无阻地来到宴客堂外，视那些门徒如无物，即使不是高手，也定不是平凡之辈。

　　“姑娘若想要讨杯酒水，进来便是，何以如此作势？莫不是……”稍微一顿，尹墨晴的语调也跟着颓转，倏地沉了下来，“莫不是来寻仇的么？”
　　“你说对了！”堂外的女声也陡然一变，话音中透着强烈的恨意，夹杂着些许回风之声，如她一般渐隐于这夜色之中，浑若一体，“我就是来，寻，仇！”
　　仇字未落，布满喜庆之色的大堂中倏然闪过一道凛冽的白光，那道白光之后紧随着一袭黑色的身影。她毫不费力地穿过人群，破空而来，直逼楚沐阳。
　　“唰——”
　　电光火石之间，那道白光连同黑影的轨迹被一卷突如其来的长鞭硬生生止住了。鞭纠缠于剑身之上，仿若灵蛇，另一头那只控制着蛇身的纤手陡然用力，那剑连同主人身形皆是一晃，而后便一并落到了地上。她刚想起身，却已被另一把剑抵住了咽喉。不甘心地抬头一望，便瞧见了一脸冷漠的易风，还有他身后一脸戏谑的尹墨晴。

　　原是尹墨晴早料到她会有此一招，适才言语之间，便示意易风和雪姬站到一旁，等的就是她这一刺。

　　一场行刺便这样画上了句点么？那些所谓江湖人士心下暗道，楚家当真不愧是高手如云，三两下便摆平了事端，亏得他们适才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殃及。可这女子也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当众行刺楚沐阳，且还是挑在楚夫人的寿宴之时，可是真不想活命了么？亦或是，自视甚高？

　　“说，你是谁。”凛厉冰澈的声音响起，楚夫人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眼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杀意。
　　“我？呵呵，我是谁？你问问他，还有他，你们说，我是谁？”女子有些癫狂地笑着，与她清丽秀美的外貌显得极不相称。虽命悬一线，却看不出她有任何惧色，反倒是一派坦然。
　　“你是……冯若嫣，秦逸遥的妻子？”楚沐阳淡淡地吐出那个已逝之人的名字，不带任何感情。是了，那人是有妻子的，他妻子本就同他师出同门，也自是有些功夫的。
　　“呵，原来，你当真还记得我……逸遥，逸遥……”冯若嫣一遍遍地念着自己丈夫的名字，原先锋芒含恨的眸里瞬间覆上了一抹悲凉，“逸遥他，他为你楚家出生入死，到头来，却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哈，想必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秦逸遥他早已叛离了楚家，投靠了影月楼，他的死，怨不得谁。”楚沐阳的语气坚定得不容否认，“原先我也不想杀你，毕竟此事与你无关，可你偏偏找上门来，这又是何苦。”
　　“他背叛了楚家？你说，他投靠了影月楼？呵，呵呵，逸遥，你听见了么，他们便是这么说你的。”冯若嫣笑得更加张狂，甚至肆无忌惮，“你对楚家如此忠心，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堂内哗然之声顿起。
　　秦逸遥之死本是个秘密，江湖上的人也只知他突然销声匿迹，却不知他竟是被易风所杀，更不知他是被怀疑投靠了影月楼而被处死。
　　“你们，你们这些人，你们都好好看看，楚家便是这样对待下属的。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便当他是如珠如宝，稍有不顺，便冠以叛徒之名处死。”她几乎是嘶吼着，用尽了所有力气在说每一句话，“这样的人，哪里值得追随？！
　　他应当，应当，应当下黄泉！”毫无征兆的，她竟以臂弯生生推开架在她喉间的剑，抄起手边自己的长剑便向楚沐阳刺去。易风也没想到她处在如此绝境竟还不死心，适才握剑的手也并未用力，怎知会有这番情形。
　　眼看那一剑刺来，楚沐阳正要接招，却见冯若嫣瞳孔忽地放大，而后应声倒地。
　　在她身后，是一身绯衣，手中握着在滴血的长剑、面无表情的慕容雨汐。

　　“雨汐……”楚沐阳有些吃惊地看着慕容雨汐。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般震惊的感觉，他只是觉得，适才杀死冯若嫣的，不该是慕容雨汐。
　　雨汐此刻却是定定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冯若嫣，不知是否是错觉，她在冯若嫣苍白的颜上看到了释然。

　　适才还布满了喜庆气氛的宴客堂，眼下一片死寂。堂内又增添了一抹鲜红，却是伊人泪血，红颜早逝。

　　“罢了罢了，这好好的寿宴居然变成了丧事。今日对不住大家了，都请回吧，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恕不奉陪。”楚夫人无力地丢下几句话，便让楚沐阳陪着她回房了。剩下的一众人等干瞪着眼，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尹墨晴一句“诸位请回吧”之后，便才又寒暄了几句，在侍从们的陪同下离开了。

　　待料理完后续事宜后，众人皆从宴客堂里退了出来。尹墨晴原也正要离开，却见慕容雨汐仍然僵直在原地，迟迟未动。她的目光，始终看着适才冯若嫣倒下的地方，眼角眉梢都是忧伤。

　　是了，是忧伤。

　　她杀了她，可她却在为她忧伤。

　　或是惊异，或是好奇。他也止住了本要离去的步法，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你说，她当真是来行刺的么。”静默良久，她终于开口说话，却不曾抬头看尹墨晴，倒更像是自言自语，“楚家是什么地方，她又怎会不知。她这样只身闯进来，定是没有想过要活着出去的。”
　　“与其说她是来刺杀沐阳哥哥，不如说她是来寻死的。她不过是想借着楚家办寿宴之时，将她丈夫的死因公布于整个江湖，让他们都知道他是冤枉的，让他们都知道，是楚家对不起他。”
　　“她明知是自不量力，她明知是死路一条，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她为了秦逸遥，已经做到了极致。”
　　“命丧于此，怕是她最好的结局吧。不必再为了报不了仇而愤恨，不必独自一人，痛苦一生。”
　　“她怕是早已作了决定，要去碧落天，和秦逸遥相聚罢。”

　　尹墨晴凝神听着，并不出声。

　　其实她说的这些，他又怎会不知。

　　然而较之冯若嫣的决绝，更令他震惊的却是慕容雨汐。

　　她适才分明是如此果决，眼下却是这般动情。原来她是为了成全冯若嫣，才取她性命的么？

　　他望着她剑尖上的那抹绯红，想起冯若嫣那清丽容颜上最后浮现的神情，心里竟有些微微叹息。

　　原来，杀人，也可以是一种成全么。

作者有话说

　　于是，明天会继续更的~~~~\(≧▽≦)/~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