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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 ...

  •   我和树、大林、文,在大院儿后山脚下的小河边奔跑着。
      阳光灿烂,尽情地挥洒在梧桐树上,水上倒映着斑驳的树影。我们跑着,追着,每个人的脸庞都镀上了金属般的色泽。
      树越跑越远,越跑越远,我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前方是薄雾一样的世界,薄雾之后,有一片片葱郁的深绿,幽深不见尽头。树的背影要融化进薄雾的墙了。我焦急地喊“树!树!”可却张不开口,喊不出来。我哭了。
      忽然,成年的树转过身,俯下脸,黑黑的眼睛看着我,小米粒儿,你要好好地等我……
      我使劲地点点头,你没走啊树?我刚才以为永远都追不到你了。
      我笑了。
      树笑了。他的笑,依然模糊,温暖,将我融化……
      他站在那棵开满白色槐花的大槐树下。伸出手,温柔地,轻轻地擦我脸上的泪。我想抓住他的手。
      瞬间,他的背影出现在我面前,完全融化进那堵薄雾的墙……
      树——我喊着,可依然张不开口,于是放声大哭。
      哭醒了,眼泪浸湿了枕头。

      四月。天很阴。阴得拧巴。郁闷,惨淡,有雨却迟迟下不来。
      这是北京的四月,街道仍在萧条的树木禁锢之中,延续着冬天灰蒙蒙的冷峻,一切仍在沉睡,显得懒洋洋的。尽管,我已经熟视了我生长至今的这座城市,热烈的春天就像昙花般浓烈,但,每每到了这个季节,依然捕捉不到即将繁花怒放的消息。
      变幻莫测的四月。似乎一切终将结束,但却又远未开始……
      放下手里的T.S.艾略特,满脑子都是“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每一个字都被铸满了深灰色。然后是刚才的梦。树。我。童年。开满树冠的槐花。
      关于树的一切,我选择,忘记。可,总是在不经意间,眼前闪出童年的某个场景,树浸在阳光里的笑容。
      很多回忆的场景不会再现,霎那即永恒,但,却特别令人幸福。
      我重新从书架里抽出一本新书,看了看书名,《福柯集》,没头没脑地胡乱翻了两页,“嗡”地一声,头一下子就大了三圈儿,烫手似的,重新扔回它原来的位置。我什么时候买的这本书啊?!
      四月的周日。
      我轻轻地推开卧室的门。客厅里静悄悄的。家里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我家的周末午睡时间,雷打不动。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转着,那还是我爸和我妈当年结婚时的珍贵信物。它像一只慢慢变老的山羊,时间越久,脸就越慈祥。
      大卧室里,传出我爸极不均匀的鼾声。我妈是否睡熟不得而知,大多数时候
      她这正是她抱着一本什么人物传记大看特看的最佳阅读时机,用我爸的话说:名利思想太严重。
      我妈其实是一个“文艺女青年”。
      她手里永远两本书,一本是正在看的,一本是永远也读不完的。正在看的那
      本书很快就会成为最近几天家里谈话的热点;而那本永远看不完的,你可以看到她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夹在腋下或放在床头。
      所以,基于良好的遗传,我很早就有了“文艺女青年”的许多特质。可我对“文艺男青年”没一点儿的兴趣,看见他们就烦,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呻吟着情怀,不靠谱。
      比如,小学三年级开始,躺在床上看小说能足足看上12个小时,以至于左右眼睛的视力相差悬殊,一只近视一只远视,全国闻名的同仁医院大夫建议:你配一只眼镜好了;在高考前的数学重点复习课上,还在课桌下偷偷看《飘》,梦想着若干情节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额头上挨了数学老师一个稳、准、狠的红色粉笔头;工作后莫名地受了某本书里主人公命运的干扰,在全家人围坐的时候唉声叹气,冷不丁就会冒出愤世嫉俗完全不靠谱的一句话,且越是有客人在就越是人来疯,经常让我妈的脸当即变得五颜六色的……
      总之,外表是二百五的皮,内心有无数个幻想的小翅膀,是个文艺女青年的核。仅从“幻想的小翅膀”这一点看,我和我弟老兵3很有的一拼。
      我哥与我们截然相反。
      小时候我抱着“水浒”他抱着“三国”,我妈边念叨“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边叹气。后来上军校,他被《战争论》迷得颠三倒四,一天到晚口出狂言,偶尔回家一次,两句话就能噎得我爸目瞪口呆;再后来就改热爱《孙子兵法》了。
      我爸一般不干涉他,但有一次还是忍不住少有地批评他,因为他把我爸那四卷本《资治通鉴》带走后,在第二卷的某一页的右下角,留下了“罪证”——他夜里看书睡着了,脸贴在书上,竟留下了口水印。为了掩盖他的“罪证”,用小刀把那小块印迹刻成了个小窟窿,很好地达到了欲盖弥彰的效果。
      一般来说,我的文艺女青年式的各种表现,在他眼里充其量就是“小破孩过家家”。他不敢对我妈评判,也就仅限于嘲笑我。
      所以,我们家只有我绝对支持我妈对那些人物传记的情有独钟,只要她不买盗版的书,这让我一个当编辑的情何以堪……
      这会儿,在厨房里,咪德洛维奇在偷偷练习如何从小砂锅里偷捞鸡翅膀的绝技。只见他三条腿稳稳地戳在煤气灶上,右前爪,啊,不,是整条右前腿伸进我妈酱鸡翅用的那个兰花小砂锅里,圆圆的大脑袋直面瓷砖墙,紧闭着嘴乍着胡子,表情甚是专注且严肃。
      你说猫,会笑吗?可我怎么觉得他一定是在笑呢,而且还是那种胜利在望的、发自肺腑的笑。我扒着厨房的门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显然,这厮一定是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观察到我用同样的动作从小砂锅里抄鸡翅吃。可怜我妈特意为本来要休假回家的我哥老兵17(数字代表军龄,我爸老兵23,我弟老兵3做的酱鸡翅就这样报销了。
      好在我哥这个周末又是虚晃一枪。偶尔回家休假一次,餐桌上七荤八素的,像过小节一样。当然,如果我弟能够回家一次,我们家,基本上就是过年的状态。
      对于我哥的经常变卦,我们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何况眼下他所在的营临近半年考核,已经连续几个周末都不着家了。两个月前,他抱着四大本《资治通鉴》、两只大脚丫子一脚门外一脚门里的时候,我妈对着他的背影,颇有底气但明显是忍无可忍地喊了一嗓子:“你什么时候结婚!”(潜台词是能不能好好跟女朋友““兔子””谈恋爱呀!别老折腾了!)
      他梗着个脖子,大脚一前一后的,停了足足有30秒。
      紧接着扭头,大眼睛一眯,随即送上无比坦诚、十分夸张的笑脸:“我下周就上北京电视台什么来着,那个《玫瑰之约》还是《今晚我们相识》,您不是挺喜欢那个女主持人的吗!”
      我妈当即就卡在那里,半张着嘴,一脸卡通表情,直到房门“嘭”的一声关上,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所以,家里只剩下我这一个吸引她注意力的焦点时,我恨不得变成透明人。
      这会儿,我生怕吵醒我爸我妈,免得我妈在我临出门之前,一不留神蹦出两句我最怕听到的话。于是,洗脸,刷牙,胡乱把长头发扎了个马尾,收拾东西,都蹑手蹑脚的。
      忽然,“啪”的一声,眼见着咪德洛维奇的白色小身板拖着一酱鸡翅,从客厅内飞驰闪过,跑到厨房一看,原来,我妈钟爱的那兰花白瓷砂锅,已经在他刚才锲而不舍的练习动作中,躺在厨房的地上开出了N朵细碎的花瓣……
      这下你终于圆满了,咪德罗维奇。
      我不禁有点幸灾乐祸。除了我妈能适时地教育他之外,对家里其他人的任何肢体语言,这厮根本就完全无视。
      果然,紧接着出现了我意料之中的场景——我妈一手拿书,一手拿着近视眼镜,穿着小蓝花荷叶边的睡衣,顶着一脑袋的大发卷儿,带着明显是受到书里情节的干扰才出现的奇怪表情,从卧室里冲了出来……

      天依然很阴。
      周日的午后,路上行人寥寥。
      空气里弥漫着雨前那种特有的潮湿气息,更让人感到寂寞,孤单。
      从家里出来,我沿着马路牙走,手揣在兜里,肩上背着一周要用的零碎用品,低着头,躲避着不相干的行人的目光。
      寂寞并不可耻,因为真正的孤单总是如影随形。谁又能摆脱掉呢?
      于是,我脑子里不断地涌出那让我情绪异常低落的倒霉诗: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
      荒地上长着丁香,
      把回忆和欲望参合在一起,
      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有一位丁香一样的姑娘……

      什么玩意啊?从《荒原》竟然串到了戴望舒的《雨巷》。
      这些完全是在大三的时候狂热过头的破诗,却在今天莫名其妙地一次又一次地浮现,而且完全是交叉并行,脑子乱得出奇。
      沮丧!
      难道就是因为午睡时,那刚刚做过的梦吗?
      明明我已经定过决心的,切断了所有能够想到、看到、梦到树的每一根神经,避开能够哪怕是能够联想到他的所有画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关闭了所有的大脑缝隙,却还是梦到了树?
      我停下来,觉得很委屈。
      委屈得有些绝望了……

      单位的大门离我越来越近。
      我刚刚调到现在这个单位没多长时间,总是主动要求跟着王老师上夜班,比如校大样或是给她打下手。我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不想住在家里,逃避父母那装作淡漠却分明是关心和焦虑的眼神,他们只是怕我伤心,他们知道,我的世界里有一个人永远地消失了……
      只不过,他们并不清楚其中那些原委。
      怎么可能知道呢?在当时,那些兜兜转转,连我自己也未必明了的原由。
      于是,我越是装作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我妈注视着我的样子就越发的,可怜。
      可怜我,为了可怜我而把她自己变得可怜巴巴的。但我依旧装得非常二百五,无所谓,无所谓,以此来忽视他们的眼神和怜悯。
      我要逃开。
      一切都会忘记的……
      想着,我下决心似的顺脚踢飞了一颗小石子。
      “你又迟到了”,好听的、带点磁性魔力的男中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被老老实实地钉在了地上。
      确切地说是距单位大门100米左右的小书店门前。我抬起眼睛,循声望去,直到看见远军装上衣的第二颗纽扣时,才完全清醒并在心里叫道:天呐!我忘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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