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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如果再回到从前 ...

  •   有很多次,一到课间十分钟休息,我的好朋友秋秋就会和几个女生躲在教室里的三角柜后边,围成一个360度,挤眉毛弄眼睛地讨论关于“男生在女生面前放了个屁,会不会生小孩”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一面神神秘秘嘁嘁喳喳,一面将看似厌恶实则又雀跃的表情,肆无忌惮地堆在脸上。
      每每此刻,站在圆周外的我,也会顺着她们的表情变化,皱眉头、耸鼻子,以最大的夸张,来表示百分百的理解和百分百的厌恶。只是我的反应明显地比秋秋要慢半拍。
      对我的慢半拍秋秋她们习以为常,因为我比她们都小一岁。以至于这天,秋秋已经把话题升级为“男生和女生同坐一条椅子会不会生小孩”的严重后果时,我支棱着耳朵,率先摆出一副恶心的表情,搞得秋秋苦恼地要求跟我说悄悄话……
      其实,我们的生理课还没开,两性之间的事我根本就不懂,但我天生就爱不懂装懂。
      不懂装懂,害人不浅。
      比如第二天的下午。
      树跟在他哥大林身后。树叫张小树,他哥叫张大林。
      别向我提出异议——人物的名字编错了,为什么弟弟叫树,哥哥叫林,应该是哥哥叫树弟弟叫林啊,树林树林嘛。
      没辙,这问题是人家父母的范畴,我也回答不了。只能找个例子歪解:比如,我一死党,他哥叫亮,他就叫明……所以,他们哥俩的组合不是“明亮”,而是“亮明”。
      树跟在他哥大林的身后,一声不吭,远远望去,像个小影子,几乎没有重量的飘来又飘去。
      树的脸稍稍有一些苍白,于是,两只不算太大的眼睛,就显得出人意料的黑。
      他穿着一件显然是大林穿过的半新烟色条绒拉链夹克,那过长过肥的衣服罩在他瘦瘦的身上,一泻而下,完全淹没了他的肩膀。
      大林扬着脑袋,双手插在裤兜里,在树的前边蹭着地走。所谓蹭着地,就是走路不抬脚,这样可以让“红片儿懒”(砖红色塑料底的松紧口黑色单布鞋,北京也叫懒汉鞋)的硬塑料底儿与石灰砖面的小甬道摩擦之后,发出令人无比崩溃的声响。
      我和我弟老兵3则跟在我哥老兵17身后.
      我哥脚下蹬着一双“白片儿懒”,那会儿,他已经开始玩命地长个。我妈恨不得把我爸老兵23所有的军装卸去领章,裹在他身上。他是我们家的“大浪费”,什么都是大的、新的,没过几天,袖口就已经快到胳膊肘了,现在想起来,那会儿要是也流行七分袖什么的,该多好,省得我妈看着他完全不能再穿的衣服干瞪眼。
      老兵3那会儿是跟屁虫,小屁孩一个,个子完全没发育到能接我哥剩下的衣服的时候。我可不管,反正我是一枝花,什么都是独一份。
      顺便说一句,“白片儿懒”和“红片儿懒”在学校是竞争的两派。
      大林和老兵17打了一个照面,俩人的眼神迅速从对方脸上挪开,一个向右,一个向左,纷纷将下巴扬到超出水平线15度的大概位置,继而斜眼望天……
      这时,树把手抄进上衣口袋,故意用手指头顶起衣兜,向老兵3和我上下摆了摆,算是打招呼啊,于是,我和老兵3都咧开缺了门牙的嘴(没办法,正在换牙),笑了……
      部队大院的假日,宁静,有秩序,所以,当那非正常嗓音的吼声“拦住他!拦住他”,突然从甬道台阶下的食堂后院炸开来时,足以让包括我哥、大林在内快到青春期的男孩子们雀跃一天。
      果然,喊声未落,两头猪疯狂地冲了出来,一黑一花,黑前花后,它们撕心裂肺地哼哼地叫着,竟一东一西的分头跑了。紧接着,我们看见上士大哥腰上扎着一大白围裙,手举一大扇子面的竹骨扫把,紧随其后,追出来却见黑和花奔走方向不同,显然感到自己思想准备不足,没料到黑和花的不同方向,于是举着扫把立在原地愣了几秒。
      这下可好了,老兵17和大林不约而同地跳下1米多高的甬道,晃着大脑袋,乐呵呵地冲向上士大哥。
      我哥边跑边回头,冲着树喊“小树,看着弟弟妹妹,别下来!”
      结果,上士大哥不得不带着老兵17和大林在食堂后院开始了剿猪行动,其间,不时传来大林和老兵17撒了欢的、明显是起哄的吆喝声“勒勒勒勒”,上士大哥不停地喊:千万别让它们跑到操场上(司令员要是看见了……)
      于是,我和树、老兵3呈阶梯状站成一排,站在甬道的道边儿,一直抻着脖子看下面那没完没了地绕圈跑的三个人,“嘎嘎嘎”地笑岔了气。
      直到后勤的管理员叔叔出现且又搬来了N个兵力,才平息了这一幕。
      这天晚上,大操场放露天电影,好像叫《今夜星光灿烂》,唐国强演的。
      老兵3被我妈强行扣在身边,不让他跟着其他孩子满场乱跑,到大银幕后边照手影、做鬼脸。我就被允许跟着老兵17坐在第4排。6排之后就是排列整齐的大部队了。
      可巧,我们前边坐着的正是大林和树。大林坐在老兵17的前边,树坐在我前边。
      大林扭头似有又无地对老兵17扬了扬脸,以示白天剿猪的一番战斗情谊,仅仅是小动作而已,并非“复合”。
      老兵17也把脸向左扬了扬。然后,很大声响地放下小马扎,有动静地坐下。
      树,悄悄地扭过脸来,对着老兵17和我眼睛一眯,嘴角一弯。老兵17充老大似地拍了拍他的肩。
      电影还没正式放映,大部队在拉歌,此起彼伏。我记得那时候的歌多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
      或者是《打靶归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大院儿的孩子们,基本就在这歌声震天之极,展开各自的狂欢举动:有的满场乱跑抓萤火虫,有的聚在大银幕前举起手做各种小动物的影子,最常见的是汪汪叫着的狗狗,宽大的银幕上随即乱成一片。一部分大一点的孩子就很规矩地坐在原地看大部队拉歌。
      我很想去抓萤火虫,但一直被坐在身边听拉歌的老兵17按着不让动。无奈,只能左顾右盼。
      我旁边坐的是牛牛。这时,我看见牛牛在用废纸片卷三角形的子弹,就是那种卷完之后,大概有两公分长度,然后捏住两端往中间一窝,形成一个小的三角形,拉开两根猴皮筋(也叫牛皮筋,女孩子梳小辫的),把子弹被窝进去的位置勒在弹力最韧的皮筋的中部,用力拉起来,而后,一松手——“嗖”,的一声,借助皮筋的弹力,完全充当了简易子弹,而且打在皮肤上挺疼。
      我觉得相当好玩,于是,我就帮牛牛卷纸子弹。
      卷到第5颗的时候,操场四周的灯熄了,大银幕前后的孩子们都被各自的家长揪耳朵拽衣服的叫回小马扎,老实地等着。
      电影要开演了。
      我连忙抬起头,发现树细细的脖子挡在我眼前。本来想用手指头捅捅他,忽然想到手里的子弹,于是,我从牛牛手里拿过皮筋,“弯弓搭箭”,就在伴随着“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的解放军进行曲,金光闪闪的八一军徽出现在大银幕上的一霎那,我撒开了手里的这颗捣乱的子弹,不偏不倚地打在——大林的脖子左侧!
      我怕大林,多狂躁的人啊!相当的怕!于是,赶紧扔下皮筋假装看我哥,以期转移视线。同时,暗暗希望大林皮厚不要感觉到刚才那一记才好。
      结果,大林的头确实有半分钟没动,我刚要松口气,他忽然用左手狠拍了一下脖子,“刷”地一下转过脸,双眉紧皱,眯起左眼,死盯着我哥……
      老兵17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这儿,他正一脸无辜,开心地看着银幕上那闪光的八一军徽傻乐……
      都怪这个小地主小地主!我在心里埋怨。
      树忽然回过头来,看了看我,然后向前俯下身子,双手支起下巴支,两肘支在膝盖上……这下,我可以畅通无阻地看到大银幕了。
      电影里很多情节都没看懂,反正有叔叔阿姨打仗冲锋来着,不一会,我就忘了子弹的事。而且,到最后,竟然睡着了。直到老兵17把我摇醒。
      亮着的灯光很刺眼,树和大林早就不见了,也不知道那颗愤怒的子弹是如何平息的。
      “这么没出息啊?每次电影看到最后都要睡觉,爸带你去天文馆也睡觉。下回别跟着我。”我哥教训着我。
      我揉着眼睛、装出一副完全理解并痛下决心改正的样子,不住地点着头跟在他屁股后面。
      你说也奇怪,回到家里,我的瞌睡虫反而都飞了,忽然地来了精神,一边坐在小凳子上,把脚泡在水里,用手划拉水玩儿,一边支棱着耳朵偷听大人们谈话。
      老兵23嘟着脸十分不满地跟我妈唠叨着:“胡闹,战场上谈恋爱谈恋爱,还老谈。”
      我妈:“那个李秀明演的是童养媳吧?”
      ……
      “童养媳?”
      这时,我脑子里没有征兆地忽然蹦出了前一天在教室里,秋秋对我说过的苦恼——秋秋说:“怎么办啊?粟粟,今天松松跟我坐在一条凳上,我会不会生小孩!”
      “ 啊?我、我不知道啊!”我的不懂装懂当场就要露馅……
      于是,我在我爸和我妈给八一电影制片厂指点江山之际,觉得可以适时地抛出秋秋的“苦恼”,我学着我爸的样子,两只脚在水里互相搓着脚背,假装很平静地又很老道地插嘴:
      “妈,秋秋和松松坐在一条长凳上,秋秋要生小孩了!”
      我话音未落,我妈和我爸的对话却戛然而止!
      我抬起头。
      我爸和我妈迷茫地对了对眼神,沉吟片刻,然后,四只眼睛不约而同地甩向了我——只见我妈两眼冒火,铆足了劲、怒不可遏地对着我:
      这——是——谁——跟你说的!……

      自从我很老道地向我妈诉说秋秋和松松的“长条凳”之后,我妈,明显地对我采取盯防战术。
      比如,放了学以后,不是让我跟着我哥老兵17,就是让我弟老兵3跟着我,好像我随时随地都会给她闯祸一样。
      每每此时,老兵17都会耷拉着脸,拧着眉头;老兵3则会很认真地点头眨眼睛,嘴角上翘……
      整整一周的时间,我跟我家这俩表情迥异的小男人形影不离。
      到了周日,大院里的食堂只开两顿饭。下午这顿往往会改善伙食,有包子啊,饺子啊,肉卷啊,酱油炒饭啊……特别是酱油炒饭,白米饭用肉丝,葱花,酱油和油一炒,简直香极了,那种特殊的食堂大锅饭的香味我妈根本就鼓捣不出来,嗯,其实她连馒头都不会蒸,也不会做金灿灿的玉米面贴饼子,害得我总跑上楼用动物饼干跟秋秋换着吃。
      一般我弟发现我的踪迹后就会偷偷地向我妈打小报告:妈、妈,她又把饼干筒抱走了……(老兵3一般没事不爱叫我姐,一直到现在,他一直认为他也是哥来着,除非哪天他有事求着我)
      我的这种举动,多少让我妈有点嫉妒秋秋她妈。
      不过,秋秋家总吃臭豆腐,一开门,总有种莫名的香臭混杂的味道,这个我受不了,时间一长,我去她家的次数逐渐减少,我妈也就不把贴饼子的事放在心上了。
      她现在要注意的是,我对酱油炒饭的感情。
      这不,周日,我跟在我妈屁股后头,手里捧着一大不锈钢饭盒,开心地张着豁牙的嘴,边走边踢路上的小石头。
      媱媱她妈带着媱媱和我们并排走着。
      只听媱媱她妈说:“我说,你家姑娘这脑袋是老宋给理的嘛?怎么这样啊。这么短。”
      我妈说完低头仔细端详了我两眼,那眼神完全像看别人家的孩子,然后摇摇头:“没办法,这孩子这会儿怎么长得这么不像小时候啊。是不是七八岁讨人嫌的时候都这样啊。”
      媱媱她妈:“啧啧啧,可不,你没见我家蔓蔓前两年还不就是这样。恨得我牙根痒痒。”
      接着媱媱她妈笑着对我说:“粟粟啊,你看妹妹的花裙子多好看,明儿个让你妈也给你买一条。”
      我揉了一下鼻子不屑地说:
      “我才不喜欢呢。我就喜欢我哥穿的蓝白道(运动裤)!”然后故意龇着豁牙猛地给媱媱做了个鬼脸。
      媱媱遂恐惧地抬头看着她妈。
      “你说你这孩子,没礼貌。”我妈象征性地比划着扫了一下我的后脑勺。转过脸,与媱媱她妈一起翻了一下眼睛。
      还没走到食堂大门,远远的我就被酱油炒饭的香味狠撞了一下胃。
      据说,我当时忽然两眼放光,一脸灿烂,嘴角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张着豁牙的嘴,一个猛子就从我妈的身后蹿了出去(我后来怎么就没练短跑呢?),顺着香味,直奔酱油炒饭大锅。
      中间,越过老兵17、老兵3,大林、树和她妈,文、秋秋,还有两队兵……
      就在我旁若无人,睁圆双眼,死盯炒饭,抄起大勺子马上要盛的时候(我就比放在台子上的锅高一点点),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使劲地按住^_^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如果再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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