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此間 枉然 ...
-
他開始失眠，其實，也算不上是失眠。
因為以前工作的關係，他的睡眠時間一直少的可以，偶爾也會在剛剛睡熟就被人直接從溫暖的臥室拖去工作臺。
所以應該算不上是失眠，只是單純的習慣而已，他這麼想。
但他醒來的時間，多數在深夜。沒什麼事做，也不好去打擾別人。思前想後還是帶了耳機，隨意拖了條毯子趴在窗戶邊發呆。就這樣，反反復復就是好幾天。他開始有些懷念那些兵荒馬亂的日子，雖然也說不上是很久以前，可若是說起來，也需要用上【那幾年】這樣的形容。
於是人一空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直到這種時候他才開始後怕，當初若是走錯一步，便是全盤皆輸。只是反過來一想，現在自己能有這樣的閒情覺得【害怕】，那日子還真是過的十分的清閒。
終究他的身份還是太過敏感，做不了什麽要職，給他的也只是最外圍的工作。其實，也沒什麼不好，這麼想著他躺回床上。大把大把的時間不知道怎麼打發，在他閑的就快長酶的時候，他想起了那個人。
他背叛過的人。
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如何，睡不著的時候他開始思考這個問題。除此之外還有他們曖昧不清的關係，那幾年，謠言滿天飛，他說【他們清清白白】，而等到再也沒有人會傳那些事的時候，他又開始猶豫。
——真的是這樣嗎？
類似的問題每天晚上都會被他問無數遍，一開始只是在心裡默默地問自己。但，沒過多久他發現這樣只會讓他更加恐懼。於是他開始問身邊的東西，他問他的枕頭，耳機，毯子，還有書桌上那個從未被花填滿的花瓶。
——我喜歡他嗎……
——那，他喜歡我嗎？
——這樣對不對呢……
——好像不對的……
——但是，哪裡錯了呢……
好像哪裡都錯了，也似乎哪裡都沒錯。
很多記憶和聲音在他的腦袋裡來來去去的，有點想吐……胃也疼得厲害。本來以為忍一忍就好了，但那些東西卻變本加厲的壓過來，似乎是看准了他是個好欺負的主兒。終於，他衝進洗手間將不久前才吃下的晚餐吐得一乾二淨。
可是還是很難受，他這麼想著，打了個哈欠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這麼一折騰，唯一的好處是他終於困了。
那一覺他睡得很沉，等他睡够了爬起來的時候，全身都在痛。身上還有不知哪裡來的淤青，歎了口氣。天知道他做了什麼樣的夢。
從那天開始，他恍惚間覺得有什麽人在跟他說話。儘管那個聲音他並不熟悉，但卻不覺得懷疑。每天晚上他都要跟那個人聊很久，一開始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之後越來越接近他內心的禁區。
——可以問嗎……
——還是不問比較好。
每天每天都重複在這樣的掙扎中，有那麼幾天他覺得自己要分裂了。從身體的中間，緩緩地分裂成兩個人。
一個說
——我是你的過去
另一個說
——我是你的現在
——那未來呢？
他問
——你是沒有未來的人……
兩個人都這麼對他說。
啊，原來我是沒有未來的人，他重複著，意外的平靜。或者說，聽到這答案他有些許的安心，究竟是爲什麽，他也不清楚。
他開始看童謠，很久以前，朋友送給他的。那個冊子並不是很厚，但是他卻看了整整一個月。
之後那個聲音又出現了，除此之外又有了一個新的聲音，它們開始不停地重複不久前的那本童謠。那兩個聲音其實都是十分好聽的。但，不知何故，念起這樣的童謠卻叫他毛骨悚然。
——Who killed Cock Robin
夜晚，它們俯在他的耳邊這樣問……
——Who killed Cock Robin
——是誰殺了知更鳥呢？是誰呢？
——你知道嗎……
——I, said the Sparrow,
With my bow and arrow,
I killed Cock Robin.
閉上眼睛，甚至還能感覺到那兩個聲音的主人在他耳邊吹氣。但是當他睜開眼睛去尋找的時候，卻什麽都沒找到，只有出了一身冷汗的自己在空蕩蕩的房間。
外面在下雨，雨點敲在窗戶上，聲音大的嚇人。
他又睡不著了，於是乾脆爬起來，像以前一樣帶上耳機，拖了毯子去窗戶邊上發呆。
——Who saw him die
——did you？
聲音在耳邊緩緩地說，就算他將音量調到最大，震得他頭暈目眩，那個聲音依舊如同附在耳邊一般，聽的真真切切。
——I, said the Fly,
With my little eye,
I saw him die.
——是誰取走了他的血？
一個聲音說著
——誰為他縫製壽衣？
另一個聲音接下去
——那小小的墳墓又是誰來做？
交替出現
——牧師又是誰？
循環往復
——執事誰來當？火炬誰來拿？
够了，一把撤下耳機，丟在地上，嘈雜的音樂聲在房間中格外突兀。
——誰是主祭？誰來抬棺？
够了，將毯子蓋過頭頂，卻無法隔絕那聲音。
——扶棺著誰？那讚美詩呢？
够了，他慢慢地站起來，腳下不穩，甚至被毯子絆了一下。
——喪鐘誰敲？會不會再會？
所以……
——眼鏡歪了。
——兇手麻雀呦……你有沒有為他落淚？
——要為他哭泣哦。
我說……
——滿臉淚痕……
——好狼狽……
——因為……
【够了！】終於無法忍受，吼了出來。可最後的話語，卻牢牢地落在的他的心裡。胃毫無預兆地疼起來，過長時間戴耳機聽歌的後遺癥終於開始顯現，他開始頭暈。
想吐。
好想吐。
非常想吐。
十分地想吐。
下一秒，他衝進洗手間……
聲音，雜雜。
越來越累，不僅僅是晚上。漸漸地就連白天也可以聽得到聲音了，它們出現地毫無徵兆，自顧自地說話。
——你愛我嗎？
——愛呦~
——有多愛我呢？
——比你想的更多呦。
——騙我呢
——不會呦……
——只有這句話不會說謊，相信我吧……
——相信你，因為是你，所以相信。
那句話讓他有一瞬間的走神，失手打翻了桌上的咖啡。等他回過神來，桌子上的文件已然全部報廢了。歎了口氣，默默地收拾好殘局，再去打印一份，還好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告訴你呦，你不適合這裡。
爲什麽？
——因為是叛徒呦。
我不是
——密魯菲奧雷的叛徒。
不是
——叛徒呢……
都說了不是……
——明明說過不會背叛的。
我……
——啊，猶豫了呢。
——彭格列會信任你嗎？
這……
——是人質吧？
——啊，人質呢……
他楞了一下，人質嗎……完全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呢，是因為自己太大意了嗎？
不，不是的。因為，根本就無路可退啊……
——你忘了嗎？
——忘了嗎……
什麽？
——那天晚上
——我們說過的話。
——還記得吧？
——一定記得呢。
那一刻，本來快要淡去的記憶瞬間清晰起來。
那個雨夜，這樣的兩個聲音，伏在他耳邊，緩緩地說出了他不敢正視的結果。
——要為他哭泣哦
——因為，下一個受審的。
——是你呦。
——如果不為他哭泣的話。
——也不會有人為你哭泣的。
——是叛徒
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
無數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逼得他跪了下來。
不是，我不是。
捂起耳朵也能聽見，大聲喊叫也遮不住。
不是，我只是……
我只是……
只是……
堅持自己的正義罷了。
有人在笑，有人在看著他。指著他，笑著。
我沒有錯，沒有錯，沒有錯，沒有錯，沒有錯。
不要說了，我不要聽，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都說了，我叫你們
【閉嘴啊啊啊啊！！】他喊著，伸手講書桌上的所有東西掃了下來。
漂亮的地毯染上了墨水，精緻的花瓶摔成了碎片，紙張漫天。
要小心呦，要小心。
不要傷害了，我美麗的愛人。
——要小心呦
——要小心
——在看著呢
——在看著
聲音又出現了，他甚至感覺到了背後那令他不悅的視線。
房間里沒有人。
房間里沒有人。
——那麼，是誰在看著你呢？
——是誰在看著你？
——是誰？
——是誰……
——是誰呢？
手被碎片劃傷了，沒關係，開始流血了呢，不用在意。好像有點頭暈，是不是該睡了呢？啊啊，果然好累，好困。
不過終於安靜下來了，暫時不會再響起了吧？那令人不快的聲音，令人煩躁的聲音，總是揪住他的弱點不放。
原來方法這麼簡單。他看著傷痕累累的手臂，只要傷害自己就好了嗎？真是方便。
突然笑出了聲，然後眼里流出了淚，抬起手臂去擦，血和淚水混在一起。混在一起，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弄髒了剛換上的白襯衣。
血色，妖妖。
醒來的時候，有短暫的失明，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清晰的聞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聲音始自顧自的想起。
——竟然住院了呢。
——真丟人~
——超弱！
——想要自殺呢。
住院……自殺？
【爲……什麽？】他終於張開口詢問，可是卻沒有人回答。
——彭格列來找你的時候竟然縮在牆角。
——還在哭。
——渾身是血呢！
——好可愛~
——以為自己會死嗎？
——真可惜呢，讓你失望了。
不，並不想死。他這麼想著，只是不想再聽這些【聲音】而已。會做出自殘的行為，也是出於這樣的原因吧？可是完全沒有那段時間的記憶。
他試著開始回憶，發現自己的全部記憶中斷于將重新打印好的文件上交，然後回房的那段時間。
究竟發生了什麽？
——怎麼了？
——這麼嚴肅。
——又開始考慮怎麼背叛彭格列了嗎？
沒有……
——叛徒終究是叛徒呢。
不是……
——噗，你說的太直白了啦。
——那就……只能是叛徒？
我不是……
——哎？還是上一種吧，這樣更傷人。
——這樣嗎？
——這樣呢。
——叛徒呢
——背叛了呢
【我說過了，我不是。】
——是呢
【不是。】
——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
耳邊的聲音讓他很不舒服，頭越來越疼，像是要裂開一般。他疼的大叫起來，另一邊【聲音】還在繼續。
只要，傷害自己。不知道哪裡來的所謂常識，但是他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就算是知道繃帶下的手臂已經快被抓爛掉，還是無法停下。
等到護士趕來將他按住的時候，身下的床單已經被血染紅了大片。
他還在叫，力氣大的嚇人，險些讓人按不住。不知過了多久，他只覺得一陣乏力，困意迅速壓了下來。他只來得及發出一陣嗚咽，宛若受傷的野獸。
最後他動了動嘴，依稀可以讀得出那句話【我不是……】
【你叫什麽名字？】
【哎？】被問到的人正坐在長椅上看書，身旁放著一個娃娃。【我嗎？】
【嗯。】來人點了點頭。
【我叫做入江正一。】他答著，合上書本打量起眼前的人。
來人穿著一身黑西裝，剪裁得體，怎麼看都是高級貨。不遠處樹下的人應該是保鏢，那輛車應該也是來人的。
他默默地歎了口氣，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麽麻煩。
【我叫澤田綱吉，是來接你轉院的。】來人報上名字。
【我以前認識你吧？】入江這麼問著。
【哎？】這次換那個人楞了一下。
【因為很熟悉……】
【是啊，認識呢。】他說著，笑了起來，很溫暖。
【你比我大很多嗎？我昨天剛過了15歲生日，這是禮物。】他拍了拍手邊的娃娃，表情微妙。
【恩，我比你大十歲左右的樣子。】
【這樣啊……】
【有名字嗎？它。】澤田指了指他手邊的那個娃娃。
【恩。】正一點了點頭【他叫白蘭，寂寞的時候會陪我說話……】他自顧自地想說下去，卻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打斷。
【對不起……】那個叫做澤田綱吉的人這麼說，聲音有些顫抖。
【沒有關係，有白蘭在就好。】正一將那個娃娃抱起來【有他在就好，因為再也不會分開了。】
他說著，展露笑臉。
陽光，豔豔。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此間 枉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