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染砂》步蟾

24、赵敏.生病

　　灵儿看着地上脏乱的破棉絮，散发着阵阵熏人的气味，看了看旁边，另有一些乞丐躺在那一边。苏乞儿也算是替她着想，帮她腾出了一个比较大的地方。

　　灵儿突然打了个机灵，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今天在地牢，她到底是怎么睡下去的？

　　灵儿心里自我催眠，这里是宫殿，宫殿，是我家的那床席梦思，席梦思，席梦思……

　　躺在破棉絮上，白天被蚊子咬出的包似乎又出来了。大殿各个角落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灵儿捂紧了耳朵，烦闷不已。

　　又闷又热，折腾到半夜都睡不着，灵儿忍不住偷偷跑出来，看天井里有没有水。月光下能看到一口井，灵儿看了看，打消了洗澡的念头。抓抓身上瘙痒的地方，心里咒骂着风天澈，然后往外面走去。

　　“你怎么出来了？”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灵儿吓得跳开一步，回头看去，原来是苏乞儿的哥哥。

　　“我……”灵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人家好心收留，总不能说你们这里条件太差，以至于我睡不着吧？

　　苏哥哥打量她半晌，“睡不着？”

　　灵儿老实地点点头。

　　“为什么？”

　　灵儿沉默不语。还需要问为什么么？自从她来到这里，几乎每晚都睡不好。心里的彷徨害怕，环境的酷热难当，无一不在折腾她。

　　今天白天又折腾了一天，尽管累极了，却还是睡不着。家也没回去，楚羽也离开了，天澈不相信她，她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踏实下来的。

　　“睡不着就陪我聊聊天吧。”

　　灵儿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灵儿心里想着要不要换回她真正的名字。脑海突然想到天澈说的“不管你姓什么叫什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灵儿。”

　　是啊，不管怎样，在这里，没有杜小洁。那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灵儿。

　　“灵儿，我叫灵儿。”

　　苏哥哥很显然并不满意，“这是什么名字？”

　　“是我姐姐替我起的。”

　　苏哥哥笑了，“是个好名字。灵儿，钟灵毓秀，灵气逼人。”

　　灵儿听他谈吐似乎不是普通的乞丐，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嘛，”苏哥哥不以为意地道，“赵敏。”

　　“赵敏？”灵儿哑然，恶作剧地问了一句，“你们这里有叫张无忌的吗？”

　　“你认识无忌？”赵敏一脸探究的表情。

　　灵儿傻眼了，真有张无忌？
　　干咽了咽口水，“我认识一个张无忌，但是不知道咱俩认识的是不是一个人。”

　　“你认识的张无忌是谁？”

　　灵儿开始回忆《倚天屠龙记》，“你知道明教吗？他是明教教主。”灵儿本来想说是武当张五侠的儿子，想了想，武当的历史实在是悠久，不便胡诌。

　　赵敏果然感兴趣，“什么明教？”

　　“嗯，是一个很大的组织，后来……呃，就是后来张无忌就当上了明教的教主。看来我们认识的张无忌不是一个人。”灵儿差点说出，后来他们里面还出了一个皇帝呢。

　　赵敏喃喃道，“很大的组织？我怎么不知道？”

　　“孤陋寡闻了吧？”灵儿很得意。

　　赵敏白了她一眼，“谁知道你是不是胡诌的。江湖中的事情，在我面前都是一张白纸，是真是假，我鉴定了算。若我没有听说过的事，那一定是假的。”

　　灵儿缩了缩脖子，果然脸皮够厚。

　　“你当乞丐多久了？”

　　赵敏掐着手指算了算，“快二十年了吧。”

　　“原来二十年没洗脸了呀？”灵儿夸张地说道。

　　赵敏正准备反驳，突然反应过来她是在拐着弯骂自己脸皮厚。当下冷哼一声，“有眼无珠的小丫头片子。”

　　灵儿凑近他，仰头盯着他，“看来你不仅二十年没洗脸，而且连眼睛也没擦一下。”

　　赵敏下意识地把头往后移，听的灵儿又一本正经地道，“不然怎么我眼里这么大个猪都没看见呢？”

　　“臭丫头！”赵敏跳起来要打灵儿。

　　灵儿站直了身子，“火大了？正好有爆炒猪蹄吃。”

　　赵敏的手生生地在半路停了下来，气狠狠地道，“好男不跟女斗。”

　　灵儿笑了一声，“上这么大汽了？清蒸猪蹄应该也熟了吧？”

　　赵敏气得哼哼叫，“好利的一张嘴！不知道以后哪家男人会倒霉。”

　　赵敏一边说着一边甩着破烂的袖子进屋去了。

　　灵儿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道，“至少今天是你比较倒霉。”

　　灵儿沿着树干滑下，坐在地上，背靠着树干，抱着膝盖。明天，她要去哪里呢？

　　灵儿是被树林子里的鸟叫声叫醒的。睁开眼来，草木青青，泥土混着露水的香气。大自然最原始的香气。

　　灵儿深呼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拖着麻木的双腿双臂站起身，全身一阵酸软，差点又摔倒。活动一下筋骨，稍微好了些，又感觉似乎更难受了。

　　往乞丐窝走去，迎面一个高个子的人正好踏出门槛。灵儿抬头，只见那人半长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墨色的衣服一缕一缕，破烂不堪，但却没有一处露出皮肤，脚上踩着一双脏乱的破布鞋，还露着一个脚趾头在外面。

　　灵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敏白了她一眼，又把脚收回去了。灵儿笑了几下便没了力气，仍是忍不住打趣他，“你今天终于洗脸啦。”

　　原来那赵敏竟有一张白净的脸，在一堆乱糟糟的黑色头发衣服之间，突然嵌着这么一张白皙干净的脸，真让人看不习惯，就像一个白乎乎的馒头掉进了煤灰里。

　　赵敏没有理她，灵儿跟上去，走了没两步，突然一阵天玄地暗，整个身子一疲软，就此站不住了。

　　赵敏听到响声，回头一看，灵儿竟然晕倒了，快步上前两步，方才发现她脸色红得不正常。覆上额头，吓了一跳。

　　“喂！喂！”

　　灵儿悠悠睁眼，“我没死。”

　　赵敏这次好脾气，“你在发烧。”

　　灵儿没力气白了他一眼，“还用你说？”

　　赵敏又道，“我帮你去请大夫。”

　　灵儿无力地扯动嘴角，“废话。”

　　赵敏把她放在昨晚灵儿躺过的破棉絮上，“我很快回来。”

　　“等等，”灵儿拉住他，从包裹里翻出一根簪子，“把这个拿去。”

　　赵敏看了看，接过她的簪子走了。

　　苏乞儿在旁边看着她，“姐姐，你怎么样了？”

　　灵儿张着干涉的嘴唇，特别想喝口水。可是想想这里的环境，她真的不敢张口要水。

　　“没事，就是有点困。”

　　“那姐姐你再睡会，我在这看着。哥哥很快就会回来。”

　　灵儿合上眼皮。

　　*
　　“你可知你这一趟若是失败，你便会永世堕入轮回地狱？”

　　“知道。”

　　“你可知六道轮回的痛苦？”

　　“知道。”

　　“你可知即使是成功，你也会灰飞烟灭？”

　　“知道。”

　　“你可知灰飞烟灭是什么意思？”

　　“知道。”

　　“即便如此，仍是要去？”

　　“要去。”

　　“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若无执迷，又怎会出现一个我？”

　　是谁？是谁在说话？

　　要去哪里？什么成功？什么失败？执迷不悟什么？你是谁？

　　灵儿混混沌沌中不停地做着同一个梦，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地问着同样的问题，可是她却怎么也分不清楚那声音的来源。

　　“灵儿，灵儿。”

　　谁？谁在叫我？

　　“灵儿。”

　　灵儿眯开眼睛，赵敏白净的脸放大在眼前。

　　“赵敏？”灵儿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还是那个乞丐窝。

　　“你总算醒了，快起来，把这药喝了。”

　　苦涩的气味传来，灵儿嫌恶地推开。

　　“快喝！”赵敏把碗又凑近了。

　　“不。”灵儿往旁边挪。开玩笑，这种药怎么喝的下去？而且这碗都不知道是谁用过，装过什么的。

　　赵敏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放心吧，这碗是新买的。那，你看，还新着呢。”

　　灵儿尴尬地抽抽嘴角，“我不是那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让我喂你喝？”

　　灵儿慌忙伸手，“不是不是，我哪敢。”

　　“那是什么？”赵敏似乎失去了耐心，“生病了就应该吃药。”

　　灵儿捏着衣角不说话，赵敏挤挤眼，“莫非……你怕吃药？”

　　“谁说我怕？”灵儿义愤填膺地抬头。

　　“那为什么不吃？”

　　“我……”灵儿忽又觉得头晕眼花。算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喝就喝，谁怕？”灵儿夺过赵敏的药碗，捏起鼻子咕噜咕噜几口就喝下去了。

　　“喝了药，好好再睡一觉，差不多就好了。”赵敏扶灵儿躺下，帮灵儿扯过一床被子盖上。

　　灵儿顺从地抓过被子盖着，随即又条件反射地推开，这又脏又破的被子。

　　赵敏冷笑一声，转身出去。

　　灵儿想了想，又把被子拽过来，忍着那难闻的气味，翻个身继续睡去。

　　再次醒来时，果然是好了些，但仍是全身酸软无力。

　　“姐姐。”苏乞儿凑过来，“你好些了没？”

　　灵儿点点头，四处张望，“你哥哥呢？”

　　“哥哥在外面给姐姐煮粥。”

　　正说着，赵敏真的端着热气腾腾的粥进来了，“正好醒了，喝点粥吧。”

　　灵儿看了看那个碗，还是上午喝药时的碗。难道他们就只有这一个完整的碗么？

　　灵儿喝了两口就喝不下去了，无论赵敏如何威逼利诱，就是喝不下去。赵敏看着灵儿，“你真的是个丫鬟吗？”

　　灵儿不理他，“关你什么事？”

　　“你这伺候起来比大小姐还难伺候，鬼才相信你是个丫鬟呢。”

　　“难道你还伺候过大小姐？”

　　赵敏白了她一眼，出去了。灵儿又沉沉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又是一个一个的问题，灵儿头昏脑胀，不停地跟着回答，“知道知道知道，要去要去要去。”

　　可是醒来后赵敏问他，她又完全不记得到底知道什么，要去哪里。

　　灵儿这一场病来势汹汹，躺了两天都没好转，烧了退，退了又烧，折腾的赵敏最后也筋疲力尽直骂苏乞儿捡回来个麻烦，早知道干脆扔到大街上去得了。

　　灵儿正好这时候醒来，“现在扔也不迟。”

　　赵敏看着她，一把抓过她肩膀，一手抄腰，真个把她拎了起来。

　　苏乞儿慌忙过去拽着灵儿的胳膊，“不，哥哥，你不能把姐姐丢了，姐姐在生病，你把她丢了她会死的。”

　　赵敏嚷道，“让开！这种不知好歹的女人，死一千个一万个都是活该。”

　　“不，姐姐是好人，不能死！”苏乞儿死命地抱着灵儿胳膊，生怕赵敏真的把灵儿丢出去了。

　　灵儿反正也没力气，任他俩拉来扯去，耳朵里只有赵敏嗡嗡的叫嚷声和苏乞儿嘤嘤的哭嚷声。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

　　灵儿叹了一口气，竟然真的被扫地出门，扔在了大街上。

　　你这个没良心的臭乞丐，你好歹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啊！否则我做鬼也会回来找你的！

　　无奈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头晕的厉害，昏昏沉沉。怎么好像有人来了，一身黑衣，一身白衣，不会是黑白无常吧。终于还是来了么？把我带走吧，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这个没有我容身之地的地方。

　　轮回地狱么？

　　是的，好像是说我要去轮回地狱了。真好。

　　这就是地狱么？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可怕的感觉。软软的，香香的，很熟悉的味道。难道我曾经来过这里？

　　你是谁？在做什么？给我喝的什么？是忘川水么？不然怎么会这么苦？

　　喝下忘川水了，是不是就可以把什么都忘了？忘了从前的幸福，忘了这里的痛苦。还……忘了天澈。

　　灵儿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天澈，他不是应该会派人跟着我的么？不然，他怎么会放心？

　　还是，他已经知道我对他没有利用价值，所以根本不管我的死活了？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天澈，我是真的喜欢你了么？

　　在你跟我说相信我，在你让我跟你回宫，在你问我为什么哭，在你告诉我，我只是灵儿的时候，我喜欢你了么？

　　*
　　“是姐姐。”一个欢喜的童声。
　　“怎么阴魂不散？”一个郁闷的低沉嗓音。

　　灵儿骤地睁开眼睛，一大一小两张脸出现在眼前。

　　“真的是姐姐，姐姐醒了。”苏乞儿高兴地在眼前晃，扶起灵儿，然后钻进她怀里。

　　“滚远点。”赵敏一把拎过他扔到一边，“你这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前几天都把你扔了，怎么又赖皮地回来了？”

　　灵儿眨眨眼，没弄清楚眼前的状况。撇过赵敏，抬头看去，眼前一个破匾，一边已经歪下来，上面写着“忠义堂”三个字，看那情形，分明就是那天那个乞丐窝。

　　灵儿回头又看看赵敏与苏乞儿，之前她是在做梦么？

　　灵儿站起来，歪着头想了半天，最后看着赵敏，“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赵敏差点晕倒，“女人，你才是死人！”

　　灵儿莞尔一笑，“我是灵儿，钟灵毓秀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