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染砂》步蟾

23、乞丐.原谅

　　灵儿见天澈去而复返，也不知是何用意，只懒懒地翻了个身，一手向墙上的蚊子拍去，无奈那地牢的蚊子似乎与关押的犯人智斗得久了，也学精明敏感了些，在灵儿的手覆上之前，早就蹬腿走人了。

　　天澈弯腰进来，轻轻挥手，刚才脱离灵儿魔掌的蚊子估计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怏怏地掉落在了地上。

　　天澈在灵儿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灵儿往里面挪了挪，“你有没有消炎的，或是治蚊虫的药膏？我快被咬死了。”

　　天澈伸手覆上她一边微肿的脸颊，“灵儿，你告诉我，昨天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去醉君楼？”

　　灵儿把头歪开，“反正你什么都知道，还来问我做什么？”

　　天澈追着她的脸，“沈落潇在醉君楼，你想见的是他，是不是？”

　　灵儿被他说中心思，也懒得说话，把脸朝向墙壁，却看见一个小老鼠跳过，慌忙转头捂住了耳朵。

　　天澈的手原本在她脸颊，她一歪头，正好到她耳边。灵儿这一捂耳的动作又正好覆在他手背。天澈也不抽开手，依然温柔地看着她，“灵儿，我不管你是不是想见他，也不管是不是你把军机图给了他。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但有一点，我要告诉你，沈落潇和木叶城不久都会消失。你和他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要对付他们？”
　　天澈道，“不是我要对付他们，是他们不该存在。”

　　“为什么？他们只是江湖中人，又不会影响你们什么。”灵儿下意识地就要帮沈落潇说话。

　　“江湖中人？”天澈冷笑，“灵儿，你知道吗？我以前对所有人都是先怀疑，然后才会去相信。而你，我选择了先相信，再去推翻这个决定。灵儿，你告诉我，这个决定对不对？我不相信你会真的背叛我。”

　　灵儿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轻轻摇头，“我真的没有骗你，我不知道你给我的军机图是假的。我知道那东西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你给我后我自己都一眼没看，一直收得好好的，直到昨天还给你，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不见了。”

　　灵儿拉着天澈的手坐起来，“只要你相信我，你就会明白，我根本没有理由骗你。也许……也许我确实有些事情没法告诉你，可是我没有恶意，那些事对你没有半点影响。我不知道沈落潇和你之间的恩怨。别说我跟他不熟，就算我跟他很熟，我也不会帮他来对付你。这里除了姐姐和锦绣，只有你对我最好，我说过，我会感激你，又怎么会帮别人来害你呢？”

　　天澈捧起她的手，“那你告诉我，关于木叶城，你知道多少？”

　　灵儿见天澈愿意相信她，自然非常高兴，“我知道的真的不多，还都是从你那里知道的。”

　　“你和沈落潇认识多久了？”

　　“没几天。就是前几天姐姐在家的时候，他来找姐姐。我们都只知道他是神医的弟子，但不知他就是沈落潇。”

　　“好了，灵儿，我不追究你过去的事情。但是，你以后离他远点。我不管你是不是御剑子的女儿，也不管你是不是沈落潇的师妹。不管你姓什么叫什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灵儿，和木叶城没有半点关系。你不要再留在秦相府，随我进宫，好不好？”

　　“不行。”

　　“为什么？”

　　“我跟那个皇宫犯冲，我不懂礼数，里面的人每个人都想杀我。”

　　“不会的，我跟父皇说，免你的礼节，你可以自己玩自己的，不用管他们。”

　　灵儿想了想，“还是不行。”

　　“为什么？”

　　“我不喜欢皇宫。”

　　“为什么？”天澈突然发现灵儿别扭起来确实挺难伺候的。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被关在里面的人都很凄惨，连那个天仙一般的公主都不开心，我不要去里面。再说了，我当宫女，干不好活也会挨骂的，还是秦相府自在。你如果想找我玩，可以出宫来。”

　　天澈看着灵儿，“你只需要照顾我，不用干什么活，你只要不犯错惹我生气，没有人敢骂你。”

　　灵儿看着他，“你知道吗？我在秦相府当丫头，姐姐都不要我照顾。我既不会梳头，又不会穿衣服，怎么会照顾人？”

　　“那我安排人照顾你。”

　　灵儿愣了一会，“风天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很谢谢你。我知道你是怕我在相府孤单，你又不能时常出宫。但是我真的不能进宫，我所有的认知都告诉我，皇宫应该离得越远越好。我上次想进宫，只是想看一看皇宫长什么样子，皇帝长什么样子，看一眼就够了。真的，我是个野丫头，在皇宫里，我会闷死的。”

　　天澈叹了一口气，“那我们先不说这个了。先出去吧，把这些药抹上。别再抓了，再抓脸都要花了，本来就不怎么好看。”

　　灵儿把药夺过来，“哼，是你没欣赏水平。我长得这么美，连蚊子都嫉妒了。”

　　天澈笑了，跟在灵儿身后走出地牢。

　　灵儿看着太阳，伸了个懒腰。
　　“哇，好好的天气。正好晒我这一身霉。”

　　灵儿回过头来，看着天澈比蓝天更清的笑脸，轻轻低喃一声，“风天澈。”

　　“嗯？”天澈歪头看着她。

　　灵儿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

　　“怎么了？”天澈走近她。

　　灵儿看了看他，也上前一步，轻轻抱住，须臾放开，再退后一步，“我差点喜欢上你！”

　　天澈瞪大眼睛看着她。

　　灵儿乐呵呵地笑道，“我以前总是不懂为什么书上总有些女人很傻，男主角给她一巴掌，再给她一颗糖，她就立刻忘了巴掌，只记得那颗糖的甜，然后很没出息地就喜欢那个男主角了。我曾经无数次地鄙夷这种没有立场没有原则的女人。但是……”

　　灵儿看了看天澈，“今天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在我对这一切都很失望的时候，你又让我对你重新充满希望，这希望更加难能可贵。”

　　天澈伸手抚上她被打得仍旧有些红肿的脸颊，“你是在怪我么？”

　　灵儿摇摇头，跳开几步远，“你没听出来我是在夸你吗？本来我自己都找不到理由让你相信我了呢。结果一回头，你就毫无理由地相信我了。我很喜欢你呢，如果是在以前，我肯定都想让你做我男朋友了。这么帅，这么有钱，还是皇室王子，更重要的是，还能对我这么好，打着太阳都难找啊。”

　　天澈心里一喜，“那现在呢？”

　　灵儿站在远处看着他，“现在我是个好学生了，我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会不听老师的话早恋。所以，只是心稍微动了一下。”

　　“只是稍微心动吗？”

　　灵儿点点头，“已经很难得了。我以为从今天开始，我的心脏就停止跳动了，谁知原来还在跳着。”

　　天澈听她说到早晨，突然想起灵儿上午的境况，忍不住问她，“你今天在月老祠到底为什么哭？”

　　灵儿依旧笑得灿烂，“我以为那里有武功秘籍，结果我磕了那么多头，额头都磕破了也没看到。被骗的感觉真不舒服，我明白你的感受，所以，今天你把我关起来，我也不计较了，我现在还有事，要先走了。”

　　“你想去哪里？”
　　“回家呀。我在京城也玩得差不多了，姐姐现在在王府过得也很好，我也该走了。”

　　“你家在哪里，我派人送你回去。”

　　“天大地大，四海为家。殿下没有听说过吗？”灵儿说完，转身潇洒地走了。

　　天澈在后面喊，“你的那些东西……”

　　“不用了，留给你做个纪念，就当是你送我东西的回礼吧。”灵儿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真让她就这么走了？”旁边悄无声音地站出来一个人。

　　“怎么可能？”天澈的脸上依旧是刚才的温柔，但是声音却是冰冷无比。

　　“你还是不相信她？”

　　天澈摇摇头，“她是谁本宫不管。但是，沈落潇让本宫认为她是木叶城的人，本宫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灵儿是本宫的人？”天澈说道最后，唇角撇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打开这个僵局的钥匙，终于出现了。”

　　“那怎么还放她走？”

　　“她想走不是么？”天澈回头，“怎么，小皇叔舍不得？”

　　南寂轻佻一笑，“本王还真是舍不得。什么时候才可以再遇到这么个活色生香的活宝。”

　　“是啊，真是个活宝。不漂亮，却也不丑。不聪明，却也不笨。不好，但也不坏。”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没什么奇特的？”风南寂皱起了眉头。

　　“确实没什么奇特的。”天澈说完，慢慢往方才灵儿消失的方向走去。

　　确实没什么奇特的，可是，却总在心里眨呀眨的。

　　灵儿，我等着我们再见的那一天，你可别再叫我失望了。

　　天澈等着他和灵儿再见，却不知，他这一放手，灵儿会走到哪里。

　　灵儿出了王府，并没有再去月老祠找那个小乞丐。反正她已经决意要走，只是和当初走的地方不一样而已。

　　木叶城是什么？她没兴趣。天澈要对付什么人，她也没兴趣。但是她还没傻到认为天澈真的毫无理由地相信她，放她走了。她明明连自己都没有理由说服自己相信自己与沈落潇毫无关系。那些她亲口承认的东西，他都不介意了么？

　　他怎么可能不介意？！

　　所以，灵儿几乎是肯定，他一定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可是，他到底想要钓什么，她不知道。但她能肯定的是，他绝对钓不到。

　　尽管如此，当天澈说愿意相信她时，她还是小小地感动了一番。

　　喜欢一个人多简单啊！

　　如果是放在现代，她一定会拽着他早恋去了！什么跟菩萨许愿，好好学习，如果能遇上天澈这样的人，有多少好好学习的心都没啦。

　　天澈？

　　灵儿对着慢慢沉淀下来的天幕无声地笑了。刚才，她是在向他告白吧？差点喜欢。是的，如果你不是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如果你不是这里的太子，如果……你不是想杀沈落潇，也许我就喜欢你了。

　　天已经暗下来了，今晚是出不了城了。灵儿现在已身无分文，想着该在哪里过一晚上。

　　“姐姐？”怯生生的一句称呼。

　　灵儿回头，看着黑暗里看不太分明的轮廓，“你是叫我吗？”

　　“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小孩凑近了些。

　　灵儿也凑过去看了一眼，“你是……月老祠外面的那个小弟弟？”

　　“嗯。姐姐要去哪里？”

　　灵儿把背上的包袱挽得紧些，“回家。”

　　“姐姐的家在哪里？”

　　灵儿指了指天空的方向，“也许……在那里吧。”

　　小乞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是不是很远？”

　　“是啊，很远，很远。”

　　灵儿的眼泪无声地掉下来了。

　　“姐姐，你怎么了？”

　　灵儿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小乞丐摇着她的胳膊，“姐姐，姐姐。”

　　灵儿抱着小乞丐哭了个痛快，小乞丐刚开始还担心自己衣服脏，但想到灵儿不嫌他脏，也就很男子汉地把肩膀借给她。

　　灵儿哭完了，一抹脸，“没事，明天城门开了，姐姐就可以回家了。”

　　“那姐姐你今晚住哪？”

　　灵儿耷着头，“这是个好问题。”

　　“姐姐，你今晚就去我家住吧。”

　　“你家？”

　　“嗯。”小乞丐很自豪地说。

　　灵儿很奇怪，乞丐也有家？

　　那乞丐拉着灵儿，一边走一边介绍着他的家，一脸的很高兴于自豪。

　　“对了，今天你把信送到宣王府时，宣王妃怎么说？”

　　“王妃说谢谢我，然后给了我一两银子。”

　　灵儿笑了，楚羽就是那样，对谁都好。

　　“你叫什么名字？”

　　“苏乞儿。”

　　“嗯？”苏乞儿？

　　“苏乞儿！”苏乞儿很自豪地把名字重复了一遍，“是哥哥给我起的名字。”

　　哪有给自己弟弟这么起名字的？灵儿心里鄙视。“呃，乞儿，是吧？你老家是京城么？”

　　“不是，”苏乞儿很干脆地回答，“我也不记得我家在哪里了。小时候家乡发大水，我爹带着我逃难，半路爹爹死了，我就自己流浪到这里了。”

　　灵儿暗叹世界不公，为什么同样的谎言，苏乞儿就没人怀疑，她就要遭到全世界的怀疑。

　　“姐姐，到了。”

　　灵儿抬头看着面前的牌匾，破烂的牌匾认不出什么字，况且黑乎乎的，更增加难度。灵儿皱了皱眉头，跟在苏乞儿身后进去。

　　“哥哥，我带了个姐姐回来。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天给我银子的姐姐，还有今天不嫌我脏的姐姐。”

　　一个高个子的人出来，淡淡地略约看着穿着一身邋遢，身上似乎有布缕垂下，想必也是一个乞丐。

　　灵儿暗自屏住呼吸，原来是个乞丐窝，难怪味道这么难闻。

　　苏哥哥看了一眼灵儿，“苏乞儿，你怎么把外人带回来了？”

　　“可是姐姐没地方住了，所以……”苏乞儿不敢去看哥哥。

　　“随便你们吧。”苏哥哥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进去了。

　　“哥哥同意了。”苏乞儿拉着灵儿往里面去。

　　灵儿哭笑不得，他同意了，我还没同意呢。让我睡乞丐窝？明天得长多少虱子啊。她是想以天为盖地为庐，可是没想来睡乞丐窝啊。

　　可是灵儿又不忍心辜负苏乞儿一番热心，只好慢吞吞地把脚往前移去，身子却迟迟停在原地。

　　“姐姐，快点呀。”苏乞儿拉着灵儿往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