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carrotmiao

2、断翅的蝴蝶

　　张爱玲曾写过那么缠绵悱恻的句子。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而此时此刻，当陆薇等待在这时间的荒野中，看着千万人从眼前摩肩擦踵的掠过的时候，才突然想起，也许她根本记不清欧阳秦长什么样子了呢？

　　已经过了六年，也许当初的小毛头早已长高变壮，或者他没怎么变过，反而是自己变胖变丑了？但即使欧阳秦以前就很高，而自己以前就很胖，她还是记不清他的样子。

　　也许她能记起他的分头，他的格子衬衫，他装CD的包包，他的耐克鞋，但无论如何也记不清他的脸。是长脸型还是方脸型？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是厚嘴唇还是薄嘴唇？笑起来有没有酒窝？她不知道，或许她根本没仔细看过他，因为永远都是隔了半个教室的距离，而他身边也总是里里外外围了太多的人，她看不清。

　　她想东想西，越想就越觉得找不到欧阳秦了。但好在并非人人都像她这么感性和糊涂，至少欧阳秦很清楚。她接到了欧阳秦的电话，那边是记忆中带着点含混的男孩子声音。

　　“我在出站口右边的麦当劳里，进门第一个位置，你人呢？”

　　这个声音把陆薇从千万人的拥挤之中拔离了出来，她顺着出站口的方向望过去，隔着麦当劳透明的玻璃门，似乎能看见一个人冲她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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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欧阳秦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英俊，陆薇有些迟疑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和H市时下的青年并无二般的扮相，穿着画着白色简笔画的蓝色T恤衫和水洗的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耐克鞋。过了2000年之后，各种山寨的Logo将耐克和阿迪达斯衬得很廉价，所以这双鞋也并未显出欧阳秦的与众不同来。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是头发吧……黑色很整齐的那一种，透着股学生气，和那些五颜六色电烫卷的头发有着本质的区别。

　　“稍微坐一下，还有郑宇凡和廖杰应该也该过来了。”欧阳秦端了杯可乐放在她面前，又开始打电话了。她有些后悔似乎不该参与到这个圈子中来。本来在高中时就和他们不熟，现在又何必那么天真地以为欧阳秦会是一个人呢？

　　想到此，她便开始怨恨自己的想当然。想当然地以为欧阳秦会是一个人，然后期待会发生点什么吗？怎么可能……他从来都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他的那帮兄弟怎么会不来接他呢？肯定早就约好了的……欧阳秦肯定是不好意思拒绝她的好意，才让她也过来。实际上呢？她来不来根本就无所谓。

　　她有些后悔，站起来想离开，或者干脆偷偷地溜走好了。

　　但如果她能这么干脆的决定的话……犹豫之间，郑宇凡和廖杰推门走了进来，一见到欧阳秦便勾肩搭背恢复了儿时的亲密状。朝陆薇走过来的时候便咧了咧嘴算作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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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蝴蝶在热带轻轻扇动一下翅膀，遥远的国家就可能造成一场飓风。这个效应在今天实现了。

　　就在廖杰咧嘴向上扯出个算作打招呼的微笑时，地面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是剧烈的震动。

　　尖叫，慌乱，所有东西都在往下掉……欧阳秦拉着她离开玻璃窗，当他们躲在柜台下方的时候，麦当劳外围的玻璃门窗全部碎了。像那些令人绝望的科幻大片一样，从上至下，从左到右，从无数个点开始爆裂，迸发，哗啦哗啦地砸下来，伴随着人们惊恐的叫声，有些来不及躲避的人捂着满头鲜血往柜台这边爬……

　　大地仿佛被放在了沸腾的水面上，一刻不停地随着水泡而翻滚。更像是孕育了一只猛兽，它翻了翻腰身，伸了伸腿脚，使得覆盖在他身上的地幔地壳都跟随着他的晃动而颠簸起来。

　　上方点餐的灯牌摇晃着掉了下来，砸在柜台上，玻璃渣和塑料框架顺着边缘倾斜而下，震落到地面上。欧阳秦护在她外围的手臂被玻璃碴子刮出了一道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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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晃和混乱是在什么时候停止的，陆薇并不记得。只记得欧阳秦小声对她说“没事的，一会儿就过去了……”，然后，她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脑袋，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便是躺在一片废墟之中，风从不知名的方向卷挟着沙土而来，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气味，不像是沿海城市的天气。

　　木头的残片，砖石和瓦砾，废墟，废墟……都是废墟，绵延了几百公里，仿佛一张地毯铺陈在脚下。

　　麦当劳已经完全震塌了吗？整个城市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吗？她挣扎着支起上半身，试图把压在身上的重物搬起来，但那截木质的横梁结实而厚重，她推了半天也是无济于事。

　　腿会被这个东西压断吗？可能吧……她能感觉到疼，似乎又感觉不到。那被压住的下半身有种疲惫的酸楚感，痛倒是不觉得。

　　头开始隐隐约约疼了起来，她摸了摸，是黏糊糊的不平整的表面，一手血。

　　但其他人呢？欧阳秦，郑宇凡，廖杰，还有其他客人……为什么看不到一点儿生存的迹象？这片废墟仿佛形成了几百年，于时间的的荒野中，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丝毫没有刚刚才震塌的不安感。那么死气沉沉，那么荒无人烟……那么……她不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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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傍晚的时候，有声音似乎从风起的地方传来，陆薇顾不上看清脚步声的源头，急忙大声求救了起来。

　　星星点点的亮光越来越近，脚步声踩着瓦砾的吱呀声越来越近。

　　直到他们走近了，陆薇才看清楚那些是火把的亮光，而来人穿着厚实的羊皮铠甲和软胄，翻毛的皮子在火光下映照出特有的凹凸感，还有生生的羊膻味，和着血和汗臭的味道，顺着风的方向涌进她的鼻子。

　　来的人都是彪形大汉，结辫的头发和遒扎的胡须掩盖住了沧桑的面颊，但即使天色暗了，还是能看清他们古铜色的皮肤和如高原地面一般粗糙面颊。他们的穿着打扮不似城里人，甚至不像汉族人，倒像是西藏或者内蒙古那些骑着牧马驰骋草原的游牧人。他们说着陆薇听不懂的语言，不是汉语，不是方言……

　　天哪，这到底是哪里。陆薇怔怔地对上了他们打量的目光，还有一个汉子拿火把在她脸上晃了一下，试图看清她的模样。

　　“把我救出去。”大概是情况太不可思议了，陆薇挤不出害怕的眼泪，只是指了指压住双腿的那截横梁。

　　来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抬手把压在她腿上的重物搬了起来，然后把她抱起来，甩在马背上，吹响了口哨，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