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34 流言 ...
-
34 流言
第二天,施择颜给锦宝易了容,是一个麻子脸的小子,一身太监衣服。锦宝拿着铜镜看着镜中的人丑得连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这才满意地对施择颜说:“这个世界真是戏剧化,当年我要你为我易容是为了出宫,今日却是为了进宫。”
施择颜显然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并不愿怎么理她,只是叮嘱了几项她要注意的事情,就带着她进宫去。锦宝也不恼,其实昨日施择颜转身之时她就后悔了,他是冒着欺君之罪来帮助她,而她反而怀疑他。这换着任何人都会觉得不值得的吧。
可是一想起是青山提醒她来找施择颜的,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怎么都想不通透,遂又作罢。
锦宝见到杏儿的时候,她寝衣缓带,睡意未消,懒懒地倚在贵妃榻上,看向锦宝时那水瞳般的大眼睛带着冷艳颜色,不复从来的天真可爱。锦宝一怔,随意找了处凳子坐下。
她觉得有些狭蹙,不止是两人身份上的颠覆,还有彼此心间的距离,不知不觉,当年情深意重的主仆已然成为过往了。锦宝神色淡淡,眼神落空,一时间落寞至极。
杏儿瞧见锦宝那张脸,捂嘴一笑,“原以为姐姐脱离了这后宫过得潇洒自在,却怎生长了一脸的麻雀蛋来?”
锦宝缓缓抬起头,有些怔忡有些惊喜地开口:“原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呢?”
杏儿扶着榻沿站起,锦宝赶忙去扶她,眼神却瞄到她隆起的腹部。杏儿不动声色地伸手护住自己的肚子,笑着对锦宝说:“姐姐这是偷偷回来的吗?那还走吗?”锦宝见她动作眼神又黯淡下去,苦笑着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过会就走。”
杏儿“哦”了一声,迈着小莲步走到西边的妆台前,竟自顾自的开始上妆,她拧开一盒胭脂,转过头来对锦宝说:“姐姐还记不记得以前在凤兰宫,每次我给姐姐上完妆,姐姐也会反过来给杏儿上妆。”
锦宝似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淡笑着说:“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你又可爱又调皮,还日日缠着我给你讲历史故事。”
“是啊,那时年少不识愁,更不懂那许多许多情爱,最爱听姐姐讲英雄与美人的故事。现在却才知道英雄时至陌路,美人终要迟暮,那些爱恨情仇,结局都落得个镜花水月,真是年少无知的痴人说梦!”
锦宝不知她怎么就吐出一番如此激烈的言论,愣着不知如何借口,索性也缄口不语。
“皇上驾到!”
锦宝没有想到无双这么快就来,猛地站起来竟不知要如何自处,一颗心慌乱得砰砰直跳。门扉处,无双一身月白长衫,袍袖舒展。转眼间,他已经从一个孩子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无双面带惊喜,似没有看见一旁傻站着的锦宝,直奔杏儿而去。经过锦宝时,他的袖袍不经意从锦宝指尖擦过,那凉意便从指间直窜入她的心里,顿时,心中竟有说不出的悲哀。
“杏儿,今日可好些了?孩子可扰着你了?”他的声音温和而关怀。“恩,还好。陛下今日不忙吗,怎么有空来看臣妾?”杏儿看似受宠若惊,眼中却有怎么也掩不住的惶恐之意。
锦宝再没有心思偷听他们夫妻密话,静静地退了出来。施择颜焦急地将她拉倒宫殿偏处,“你怎生这么大胆,即使易了容以他的眼睛也必然是认得出你的。”
锦宝低着头不语。
施择颜一愣,半晌才叹气道:“你心里必定是难过的吧,一个是你真心相交的姐妹,一个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
锦宝皱着眉摇头,“我并不是因为这个难过。我难过是因为从前那些恬淡的时光再也不能追回,你自以为念念不忘的天长地久的某些东西也许一瞬间就了无踪迹了,连让人整装心思的时间都没有。来得那般突兀,突兀得有些难受。”
施择颜忧虑地看着她,锦宝冲他苦涩一笑,那无助的模样让人心疼。她回头望了望凤兰宫的方向,那座宫殿曾经也给过她一段极致的荣耀,而今,连带着那些刻骨铭心的情谊都随旧时光慢慢淡去了。
形同陌路也许还是好的,最可怕的是刀剑相向,再无半点情谊可言。
施择颜带着锦宝回到府上,将她送到厢房就要退出,锦宝唤住了他:“对不起,我不该疑你,当年父皇相信你,我也应该全心全意信任你的。”施择颜一怔,听到“父皇”二字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神色动容竟不知如何开口,郑重地跪在地上道:“公主终于想通要继承大统了。先帝九泉之下也该明目了。”
锦宝淡淡一笑,“我以前不应你只是不想让无双处境为难,我是先皇的女儿,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事实。”
= = = = =
世界上可以最快造就一个人,也可以最快毁灭一个人的是什么?流言。
近日长安城中流传着一则传言,二十年前因叛逆之罪而死的祁默平祁将军其实是枉死。二十年,祁将军的灵魂因怨念不平而游荡人间不得超生,日日在宫门前呜咽哭诉,口中呢喃先帝名讳大呼冤枉。
因为此事,正宫门前守卫的将士都惊骇得不管出来,百姓们也日日为冤魂惶恐,皇上震怒,一挥手就斩了三百御林军。士兵的暴乱算是镇压下来了,可是民怨却不是那么好控制的。陛下总不可能将全长安城的百姓都拉去斩首吧。
锦宝曾向小厮打听过,那小厮描绘得绘声绘色,“姑娘你是不知道,据说那祁将军冤魂不散,夜夜在宫门前悲痛嘶吼,因为无人应答,那冤魂一愤就随便杀人。城中被祁将军所杀的已经不下二十余人了。”
“那你怎知是祁将军所杀?”
“世人皆知,当年先帝登基之时,二皇子怀王妄图造反,祁将军支持先皇一举杀了怀王。也因此先皇感激祁将军便赐了他一柄宝剑,名唤墨玉。此剑乃纯玄铁打造,经烈火焚烧而不融,是世界上难得的宝贝。那莫名死去的二十余人经仵作检验正是被此剑所伤。”
以前那些街坊传言不是人们饭后闲来的消遣,而这一次却如事实一般生动。自来流言不会造就一个人,就是摧毁一个人,而这一次它要造就的是谁?摧毁的是谁?
来到这里已经五个月了,长安的冬天来临。锦宝推开窗,大片的雪花徐徐掉落,仰头看去,仿若看见时光静谧的痕迹。
从外间回来的施择颜乍然看着她这般模样,心跳竟蓦然加快了几分。他大步跨进内院,解开肩上的蓑衣开口道:“这么大的雪,怎么开着窗户,也不怕冻着?”说着就顺手关了窗,拉过她的手拖到里间。
锦宝措不及防被他握住,一愣,想要抽开却发现他力气极大,面上一红道:“施择颜你……”
施择颜仿佛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松开她的手窘道:“我去给你倒杯水。”说着就撩起帘子出去,他脚上的靴踩在雪上“吱吱”作响,那声音似刀锋切过她的心间,看着他的身影远远消失,心里忍不住一阵失落。
锦宝刚一转身又听见珠帘响动,去而复返的施择颜站在门口自嘲笑笑,“我果真是气糊涂了,正事还没来得及说呢!”
他说“气”,锦宝眯起狭长的眼缝。施择颜兀自走到按桌前坐下,十指搁在桌沿上,细长的手指敲着桌子轻响,他说:“长安城中忽然降下一位仙人,你说说是谁?”
“我怎么知道?”
“当年祁默平被判抄全家,却不知怎么让他唯一的儿子给逃脱了。二十年来,了无踪迹。二十年后,长安城突然传言祁将军鬼魂不散到处杀人,这个儿子又忽然出现了,而且还带着一段传说。”
“什么传说?”
“祁公子扬言,当日父亲被射杀事后,他偷偷携了父亲的尸首离开找了一处荒地将尸首火化,然后才带着父亲的骨灰离开京城。他深知父亲谋逆罪有应得,也没有报仇之心,于是便远走江湖,想寄情山水了残余生。然而就在上一月,那骨灰坛自个碎了,他惶恐不安。几番辗转之后听闻父亲的魂魄竟跑回长安作乱来了,是夜又梦见父亲托梦给他,大呼冤枉。要他进京面圣,解除冤屈,不然必闹得长安城不得安生!”
锦宝冷笑,“这样的话也亏他编的出来。”
“你自然不信,但百姓对此却深信不疑。”
锦宝眸光一闪,“那祁公子原本是戴罪之身,这样一闹,即使无双有正当理由杀他却不得不估计百姓的舆论与拥护?”
施择颜低着头不应也不反驳。
“他这样做是为什么?”锦宝站了起来,“替他父亲正名?给我只换一个自有人?不会,这样一来,就算逼得无双答应了他,反之,过后也保不准无双暗地里把他解决了。”施择颜仍然沉默,锦宝却忽然一跳,“难道他这样做是要把无双拉下马?”
施择颜看着她神色复杂,半晌才道:“八九不离十。”
锦宝眉头一拧,“你速速去查一下此人是否与无魂阁有关系。”终于要来了吗?那该死的阴谋!
施择颜默然应是,淡淡起身走了出去。锦宝看着她的背影怔怔,“那个……”
“有事?”
“你老婆跟我抱怨,自我来了之后你就极少进她的屋了。恩……她……怀疑我俩断袖……所以……”锦宝有些说不下去了。
施择颜额头青筋一跳,气息有几分不稳,道:“所以……你为了避嫌就推我进她的屋?!”
锦宝挑了挑眉,忍住笑道:“也不是,这本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啊。”
施择颜拂袖而去,那背影看着比那厚厚沉雪还重。锦宝扼首大笑,笑止,眼中又莫名闪过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