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蛇缘》落枫流云

11、拾壹

　　我一愣，心下很是吃惊，方才就知道赵泠泠对我怀有敌意，但没想到她竟然当着大庭广众不给我脸。

　　可她不给我脸，不就是不给她赵家脸么？

　　我看了她一眼，红着眼圈低下头，委委屈屈道：“是我失礼，被爹收养这么多日却一直没去见泠姐姐，不怪得姐姐认不出我。”

　　赵泠泠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我却不好再发作下去，恨恨的拂袖转身，寻相熟的姐妹说话去了。

　　诸位世家小姐热闹看够了，都挂着不明意味的笑意四下散开，我被她们那饱含深意的眼神一看，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有些懊悔。

　　糟了，方才是得意忘形了，只顾着一时痛快，忘了自己终究还要在赵家讨生活。

　　拍拍额头，我暗恨自己这受不得半点委屈的性格真是坏事，想当年师傅总是感叹把我宠坏了，怕我这性格以后吃亏，如今看来，师傅可谓是一针见血。

　　想起师傅情绪瞬间低落，赵婉早就拉着赵泠泠到一边说话去了，倒是赵恒的表妹林舒琴挂着柔柔弱弱的笑容走过来，含笑上下打量了一番：“遥姐姐今天穿的可真漂亮。”

　　说罢，她就被几个小姐拉走，我顿时又变成孤零零一人。

　　人差不多齐了，兰芝宴便开始，众位世家小姐轮番展示琴棋书画，风雅的紧，那些靡靡之音我在天上随师傅听了许多，比这些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自然也没兴趣观看，至始至终躲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位置熬时间。

　　可惜总有人不想让我舒坦。

　　“遥妹妹怎么不来凑个趣儿，孤零零呆在那儿多不好。”

　　我转头，看见赵泠泠站在一群小姐中间，抱臂笑的不怀好意。

　　“遥妹妹会些什么都来说说，已经是一家人了我现在对你还生疏的紧，这可说不过去。”

　　我自然看出来赵泠泠是等着看我笑话，若我真是土生土长在偏远的红泥村，恐怕真就对琴棋书画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所有人都看着我，幸灾乐祸有之，好奇探究有之，冷淡不屑有之。

　　我堵着一口气，倔脾气又上来了，就是见不得赵泠泠那得意的样子，我又没有得罪她，凭什么凭白无故找麻烦！

　　随手摘了一片叶子，我放在唇边，回忆着方才赵婉所奏的曲调，慢慢的出吹来。

　　我吹奏的并不好听，但胜在奇巧，那些个小姐大概没见过摘叶吹曲这种山野小孩儿的拿手戏，纷纷好奇的望来，眼睛都亮了几分。

　　赵婉看着我的眼神透着惊讶，赵泠泠先是气鼓鼓的瞪着我，随后猛的抽出腰间的长剑，在空地之中舞了起来。

　　这一下，连林舒琴都惊讶了。

　　我被她们那古怪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嘴唇刚离开叶子，便听到一阵惊呼。

　　“小心！”

　　呼啸声破空而来，我下意识的闪避，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袖口忽然灌入冷风，激的我一个寒战。

　　回头，赵泠泠的剑斜插在地上，微微颤抖。

　　我又骇又怒，猛的抬头，却见赵泠泠面无表情的走到我面前，毫无诚意的勾起嘴角：“对不住，手滑了。”

　　要是我不躲，这一手滑岂不是去了我半条性命！

　　心头火起，我泠泠的瞪着她，她却眼中笑意更甚，满是挑衅。

　　对视着，她的眼神忽然有些不对，我待再仔细看，却听她尖叫一声，猛地后退。

　　我低头望去，方才那一剑恰好划破我衣袖，此刻盘于我腕上的墨竹暴露在光天之下，它半立着浑身鳞片微张，睁着血红的眼静静地看着赵泠泠。

　　还别说，墨竹静默的盯着人的时候，真有几分骇人。

　　林舒琴几步上前，看到墨竹之后，如出一辙的尖叫一声，西子捧心状软软滑到在地。

　　“林小姐心疾又犯了！”

　　一片兵荒马乱。

　　兰芝宴开不成了，一干女子手忙脚乱的唤来赵家家仆，把昏厥的林舒琴抬上马车，我脸色发白的跟上，林舒琴犯病和我怎么都有些关系，让我心中惶惶然。

　　出了兰芝馆，看着林舒琴被抬上赵家马车，隔壁院落一个锦衣男子匆匆赶来，不是赵恒又是谁。

　　赵恒想必是听到了隔壁院落的混乱，又得了赵家家仆的报讯，赶来之时脸色有些发白。

　　赵恒见到我先是一愣，却顾不得说什么，跑去看马车里的状况。

　　折腾了好一阵子，林舒琴被强喂了保心丸，虽然依旧昏迷，但面色总算好了起来，大家这才松了口气，却没了心思继续。

　　赵泠泠恶狠狠地等着我，颇有一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架势，我觉得如果不是身旁站着赵恒，她一定会一巴掌扇过来。

　　最后她上了林舒琴的马车，赵婉上了来时的马车，我本想跟去，却被赵恒拖入他乘的马车里。

　　一上车，赵恒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你怎么穿这一身出来？”

　　我一愣，莫名望他：“这是赵婉替我挑的。”

　　赵恒面色瞬间黑如锅底。

　　待我把兰芝宴的事重头到尾讲了一遍，赵恒手中的茶杯已是四分五裂。

　　“这个赵婉——这个赵婉，岂有此理！”

　　他嘭的一拍桌子，吓得我往后一缩。

　　见我如此模样，赵恒缓和了神色，却依然面如寒冰：“当初冷妹和孙家少主初遇于兰芝宴时，穿的便是这一身衣衫，舞的便是那一曲。”

　　我吓得不轻。

　　韶华年少，赵家小姐赵泠泠在赵婉琴声之中挥剑起舞，引得隔壁孙家少主心痒难耐，偷偷翻墙来看，却被赵泠泠误认为是登徒子一剑挥去，孙家少主摔在墙根，仰头见逆光之中一飒爽少女挥剑而立，从此难以忘怀。

　　那是订婚后双方的首次相遇，赵泠泠心目中未来的夫君从一个名字凝聚成眉目含笑的少年，自此芳心暗许。

　　像小说话本中的男女初遇，最终却落得天人两隔的结局，我此时才知道，我的这一身，我吹的这一曲，我在的这地点，赵泠泠没直接挥剑把我劈了，我恐怕还得叹声幸运。

　　定亲的对象死后首次出门散心就见到这种场景，赵泠泠现在必定暗地里恨我恨的咬牙切齿。

　　这么一想，我顿时震惊于赵婉的居心叵测心肠歹毒。

　　还没见到赵泠泠之时赵婉弹奏的那一曲，想必是为了勾起赵家小姐的愁思，正满腹悲凉之时豁然抬头见到我这一身与她当初别无二致的衣衫，也怪不得她觉得我是存心刺激她。

　　原来从挑选衣裳开始，赵婉便已经一步一步全设计好了！

　　赵婉到底是想让我出丑，还是想借我的手让赵泠泠出丑？

　　我被一脑袋浆糊搅得头晕脑胀，这边赵恒却已是气的手都发抖。

　　他猛的灌入一口热茶：“兰遥，我定不会让你平白受这些委屈，赵婉那个丫头，实在是被宠坏了！真是无法无天！”

　　我苦笑着闭上眼，如今，只有赵恒还护着我。

　　看赵婉如今的阵势，以后的日子恐怕会更加精彩。

　　赵泠泠已经对我厌恶，而林舒琴被墨竹这么一吓犯了心疾，还不知道会不会心有芥蒂。

　　我头疼的按着太阳穴，轻声叹息。

　　当务之急，是看赵家对林舒琴犯病这一事如何处理。

　　若要处理墨竹，那就糟了。

　　我睁开眼，看着赵恒，咬了咬嘴唇：“赵恒，能帮帮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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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儿，一个姑娘家养什么不好，养条蛇。”

　　此刻我站在偏厅里，盟主夫人苏洛洛放下手中茶盏，神色严肃。

　　我低着头，脚有些软，一下马车就被唤到偏厅，苏洛洛说了将近一个时辰，我至始至终站着。

　　“遥儿，听娘的话，让家丁把那畜生扔了，琴儿从小身子不好，又寄居在赵家，若吓出个好歹来，我们怎么好跟她早亡的父母交代。”

　　我心中不愿，却不敢表露出来，赵恒探望完林舒琴匆匆赶来，二话不说把我拉出偏厅。

　　“你在这站着，我去和娘说。”

　　我感激的看他一眼，赵恒这句话，比吃了定心丸还有用。

　　我在外面呆呆的站了将近半个时辰，赵恒终于走了出来，神色有些疲惫，露出一丝微笑，示意我进去。

　　我心中一定，跨入门槛，知道墨竹保住了。

　　果然，苏洛洛面上看不出喜怒，但好歹松了口，命我看好墨竹，只是他一旦伤人，便无论如何要送出赵家庄。

　　我连连点头。

　　“另外，婉儿性子骄纵，做事难免欠考虑，这一次是她过分了，我已罚她禁足三天，以后还请你这个作姐姐的多让着点。”

　　苏洛洛抿一口茶，轻描淡写。

　　“娘，但……”

　　我猛的拉了拉赵恒的衣袖，望着面色微沉的苏洛洛，轻声道：“娘，遥儿省的。”

　　“行了，年纪大了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才说一会儿话就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我拉着赵恒默默离开，赵恒依旧对于赵婉的处罚忿忿不平。

　　“赵恒，这样就够了，在闹大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谢谢你。”

　　赵恒看着我的目光带着心疼，他搂了搂我的肩，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一声长叹。

　　“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找你。”

　　我点头应了，默默回到房中，忽然开始想念红泥村无忧无虑的时光。

　　可是天下之大，即使离开赵家庄，哪里又会是我的容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