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言挽夏》挽夏子

2、榛忆（中）

　　我依旧站在门外，听着那个女人与院长的谈话。
　　我刚刚看到那个第八个领养我的女人了，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漂亮。
　　“那榛榛这孩子就麻烦何太太了。”
　　“这哪叫麻烦呢，我很喜欢榛榛这孩子呢。其实也是我自己不争气，想要个女孩偏偏生了个男孩，这几年都怀不上，就只好领养个女孩了，我们会好好待她的。”何太太明亮的声音在我耳边欢快地跳跃着，只怕过几天再带我来这儿的时候是一脸无奈和叹息吧。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不会。
　　何太太牵着我的手走出了院门，我抬眼看见了在阳光下似乎发着亮光的轿车，何太太拉着我似是要我坐上去。我的心里一阵窒息地恐慌，奋力挣脱她的手，躲到院长的身后。
　　“这是……”她似乎被我莫名其妙的表现吓坏了，询问地看着院长。
　　“对不起对不起，榛榛这孩子她坐不得车……”
　　我紧紧揪着院长的衣角，静待心里的恐慌过去。
　　是的。我怕车。在那个我亲眼看见车把我的父母撞出十米外的瞬间。
　　每次听见车鸣笛，我似乎能听见父母倒地时若有若无的呻吟。看见车驶来，我就像是看见父母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即使是在梦里，也能让我惊醒。
　　“这样……还好不是很远，榛榛，我们一起走回去吧。”何太太释然一笑，便握住了我的手，我的手心因惊吓满是汗渍，黏糊糊的，她却不嫌弃，牵着我的手一步步地走着。
　　“来，让我背背你有多重……”她蓦地蹲下来，示意我攀上她的背。我咬紧下唇。我想，她是看到我脚软的步伐了。
　　一阵久违的温暖划过我的心头，我飞快的爬上她的背，怕她看见我眼里的泪意。
　　“绛绛，妹妹来了。”我目光四移着打量整个房子。
　　干净明亮，很漂亮的房子。
　　“来了。”
　　目光一移，便牢牢地固定在了男孩的身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何子绛。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他浑身上下似乎被太阳光包围着，很明亮，很刺眼。他有双明亮澄澈的黑眼眸，里面流动着点点讶异和欣喜，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恰好展现出他温暖柔和得气息。
　　“妹妹长得好可爱啊。”
　　那是九岁的何子绛第一次对七岁的林榛说的话。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去，夏末，我上了小学一年级。
　　我会刻意地把何子绛的书桌弄得一团糟，然后把他书柜上的书全抽了出来，扔在地上，只是没想到他竟只是纵容地一笑，有时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何子绛功课很好，相貌又出众，在学校里很受欢迎。
　　那次，他正聚精会神地给我讲着一道题，我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台灯下他的脸，长的那般精致柔和得脸带着那认真的神情，我竟移不开视线了。
　　“榛榛，懂了吗？榛榛？……”他抬起头，目光与我相撞，我狼狈地转过头，顿时觉得自己好丢脸，何子绛却笑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不说话。
　　我在认真读书的同时，也在做与之前一样的破坏行动。何先生何太太却一点也不怪我，这让我分外恼火，感觉自己像是个傻瓜一样做着这些毫无意义的孩子气的举动。
　　再然后。过了四年。
　　四年后，传来小婆婆逝世的消息。
　　那个夜晚，所有人都睡了，整个城市却灯火阑珊。我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缩成一团躲在被窝里。一定是食堂的大妈又不让她吃饱了，一定是孤儿院里的人又让她多干活了，一定是她的哮喘又犯了，一定是一个人住在杂物室寂寞了……
　　小婆婆都不在了，那个孤儿院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我呜咽着却拼命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不让眼泪下落。
　　迷迷糊糊地睡去，却又被噩梦惊醒，我起身，走到阳台上，夜风吹来夹带着一丝冷意，我瑟缩着却没回房拿外衣。有时候，心凉了即使加了外衣也暖不了。
　　我抬起头看着天际悬挂的星星，小婆婆对我说过，人死了就会变成星星，那时我还快乐的趴在她的大腿上看天，现在似乎真的只剩我一人了。
　　“榛榛，怎么还不睡？”何子绛也走到阳台上抬头看着星星，许久没听见我的回答才转过身看着我。
　　“榛榛，你总是这样，为什么不说话呢，你的声音很好听的。”
　　七岁后，我变得沉默寡言，没有人曾注意过，因为我是个被人忽略的人。
　　“其实榛榛不是难以接近，只是不喜欢有人能看出你其实很想要温暖是吗？”他的眼睛太过明亮，我狼狈地转过脸。
　　“我很喜欢榛榛呢。”他笑笑。我的瞳孔狠狠地一缩。
　　“其实所有人都很喜欢榛榛呢，只是榛榛为什么不肯被别人喜欢呢？”
　　微微黯淡的月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平添了一丝柔和。我在一瞬间尖锐的颓败，像只受伤的狮子一样扑过去狠狠地捶打着他
　　“我讨厌你！讨厌你自以为是！”他却不恼，只是眉毛微微皱起。
　　终于忍受不住我的任性了吧。本该是得意的我心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失望。
　　我捶打他的动作缓慢下来，渐渐地，我蹲下身子闷闷地呜咽着。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早已回房时，他却一把拉起了我，笑着说
　　“榛榛，很晚了，明天还要上课呢，快睡吧。”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所有的尖刺，任性妄为，冷漠都被他的一句话给消磨了。
　　日子似乎渐渐平静下来了。我不再捣乱，我乖乖的任生活主宰。
　　我初一，何子绛初三那年，平静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我知道，我注定不会有安稳温暖的日子过的，在我被那些所谓的亲戚推来推去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我没想到，何子绛会与我有同样的命运。
　　那年，同样的盛夏，何先生何太太死于车祸。
　　那晚，何家的亲戚们纷纷聚拢话题直往财产上扯。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何子绛那么冰冷淡漠疏离的眼神。
　　毫无疑问的，一个１６岁的男孩面对如狼似虎的成人有多么无力。
　　所有人散尽了，何子绛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我犹豫着站在他的房门前，透过紧闭的房门，我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颓废无力的自己。心在那一瞬间尖锐地疼痛。我瘫坐在房门前，背靠着冰冷的房门，想听见里面哪怕是哭泣的声音，可是，一点都没有，沉寂的似乎连呼吸都听不见。
　　夜，更深了。
　　在我打了第三个喷嚏时，何子绛终于打开了房门。我想站起，脚却麻木的暂时失去知觉。我抬起头，何子绛出乎意料地蹲下身紧紧地抱住了我，我能感受到他紊乱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声，还有那颤抖的身体。
　　“榛榛……以后，就我们两人一起生活了。”
　　我的鼻子一酸，忍住想痛哭的冲动，拼命地点着头。
　　他更紧地抱住我，我感觉到一股热流流进我的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