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言挽夏》挽夏子

1、榛忆（上）

　　那年闷热的夏日午后，空气里浮动着燥热，汗从我额际缓缓滑落流入领子里，全身黏糊糊的，闷得难受。
　　“院长，不是我小肚鸡肠，榛榛这孩子真的太胡闹了。”细细柔柔的声音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气，我蹲坐在门外将头更深地埋进臂弯。
　　“真是抱歉，给您带来麻烦了……”
　　后面的轻声细语我没听清，只是那一声一声的叹息还是准确无误地飘入我的耳朵里。
　　过了许久，门被轻轻地推开一条缝，我快速地站起，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感觉到那女人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移开了。再听见什么，是那女人的高跟鞋在楼梯上发出的沉闷的响声。
　　院长回过头来，摸了摸我的头发，不再言语。
　　那年。我七岁。
　　我的父母死于车祸，把我一人留在了世上，在叔叔伯伯们把我们家的钱财分的一干二净的同时，把我送进了蓝天孤儿院。
　　那女人是第七个领养我的人了。
　　终于，在她领养我的第二个星期，她也忍受不了我了，把我重新送回了孤儿院。
　　想到这，我低低地笑了。
　　我不喜欢那些装模作样地对我好的人，我不喜欢她们过于温馨的家庭，连至亲的亲人都可以对我这般不留情，那些与我毫无瓜葛的人怎么可能拿真心对我？
　　于是，我偷她们的贵重物品，趁她们不在把家里弄得一团糟，一切能让她们厌恶我的方法我都做了，目的就是想她们送我回蓝天孤儿院。
　　因为，孤儿院里，有个真正在乎我，对我好的人。
　　院长牵着我的小手领着我又回到了我一直居住的寝室里，里面五六个孩子原本正在玩闹，一见我进来，便都乖乖地上床睡午觉，只是那薄薄的被子遮不住他们嘲笑不屑和打量的眼神。
　　我挣脱院长的手，自己把行李放到了床上，便一骨碌地爬上床，背对着众人睡去。
　　我的床位正好在窗户边上，从窗户里看下去能看见整个花园。
　　一抹佝偻的身影落入我的眼眸，是小婆婆！我立即坐起，看着那老人吃力地挥着扫把扫着小路，心里酸酸的。那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所以我才不顾一切地想要回到孤儿院。
　　夜晚降临，闷热却没散去，我浑身却冰冷冰冷的，唯一一架电风扇无力地转动着，时不时呻吟一声，孩子们都陷入半梦半醒之间。
　　突然一个温暖的小身子钻入我的被子里，那灼热的温暖让我狠狠打颤，毫不犹豫地，我一脚踹向那温热的来源，一下又一下，直到那女孩狼狈地下床，一脸恐惧地看着我。
　　月光照来，正使我清晰地看清楚了她。是个陌生的面孔。乌黑乌黑的齐肩短发，那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眸正直直地看着我。我几乎是发疯地拿枕头狠狠地砸向她，女孩儿受惊连忙躺回自己的睡位，一双眼睛虽然害怕却依然直视着我。
　　我讨厌！讨厌这么明亮的眼睛！我紧咬着下唇，打开门风似地跑了出去。一直跑到后花园的杂物室才停下来狠狠地喘着气，杂物室的门忽然打开，一丝明亮温暖的光照到我的脸上，我眼眶一热，跑着扑进小婆婆的怀里，眼泪顿时流了满脸。
　　后来，我知道了那女孩叫宋蘅佳。很好听的名字。
　　但我的生活依旧如同往常，只有每个夜晚，才是我最开心的时候。那个时候，婆婆会抱我在她腿上一起看星星。她会给我讲很多故事。
　　她的生活似乎没比我好多少。
　　但她却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食堂的大妈总是给她能少则少的伙食。我一边闷闷地想着，一边把剩下的几块鸡肉和米饭放到另一个饭盒子里，塞到床底下。等到天黑了，再给她送去。
　　我上完厕所回到寝室时，正看见了宋蘅佳跟几个女孩子推来推去的，目光随即便看到了她们在抢夺的饭盒。我只感觉血直往我脑袋上涌，飞快地跑过去，一把将宋蘅佳推倒在地，另外几个女生看到都狼狈地跑开了。我看着撒了一地的米饭和几个女孩子脸上都粘着三三两两的米粒，顿时疯了一样扑在一个女孩儿身上，死命地抓她，咬她。女孩儿似乎也被我惹火了，也用同样的招数对付我，她那许久没修理过的长指甲直在我肌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后来，我们都被罚站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是她们先动的手。”我们都沉默时，宋蘅佳开了口，我看向她，她那明亮的眼睛同时也在看着我。
　　“你，你骗人！明明是林榛先动的手！”刚刚被我打的女孩儿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天气闷得，满脸通红。
　　“你才乱说！院长，你看，榛榛身上全是抓痕，她身上连点红印都没！”
　　小婆婆总是会很细心地替我剪指甲，所以我的指甲总是很平整，很干净。
　　院长不说话，她只留下我，便让众人回了寝室。
　　那个夏日午后，还是那么的闷热，窗外的蝉鸣声还是那么清澈，我无心听院长那一句连着一句的叹息，目光集中在我的脚尖上，脚上依然是那双名牌鞋子，是去年生日的时候妈妈买给我的。我忽略一闪而过的痛楚，目光开始涣散。
　　“榛榛，下周会有一个新妈妈来接你。”院长似乎也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我明白她后面想要交代的事，无非让我乖乖地听话。然后感受那些看似温馨背后的虚伪与狰狞。
　　是的。这就是我。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一个在孤儿院里生活了半年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