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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乌云盖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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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州府大牢。冷森的黑暗之中有一张更加冷森的脸,目光阴沉地说:“我说过,我不记得杀过多少人。”
被绑缚在刑架上的千刀匠对面站着五个人,其中四个站着的穿着巡捕服,另一个坐在一张桌几前,执笔记录着什么。那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着青布衣,个头较矮,三角眼,嘴朝上翻,是知州大人的谋士,叫都芝清。
凌舞秋说:“你的记性真的这么差么?先不说这么多年来你在全国杀了多少人,就说你在跃州境内杀的人,你也记不清么?”
千刀匠一脸冷笑,“我怎么可能记得?”
秦擅冷睨着这个狡猾的犯人,道:“你知道,刑部大牢里的设施可比我们这里齐全多了。”
“哼。”
凌舞秋又问:“那你究竟何名何姓,居于何方,总可以告诉我们吧?”问这个问题他完全是出于私心。他让旗下书斋印制的《四大神捕大战千刀匠》一上市就开始走俏了。所以他打算多问一些千刀匠的前生来世,好印一本《千刀匠前传》之类的,继续卖钱。
“我不记得了。”
“你……”凌舞秋一拳打了过去。就算是粗暴执法,对方也只是哼了一声,还是不回答。认真记录的都芝清抬头看了凌家三少爷一眼,重又低下头去。
凌风弦思忖了一会儿,问:“千刀匠,你到底是根据什么来选择要杀的人。”
“随心意。”
“我看未必吧?一年前你杀的紫鱼儿是京城尧王府的琴师。在我家当家丁的明德以前也曾在尧王府做事。而多年前被你杀害的皇甫遥,也和尧王交情非浅。”
千刀匠一咧嘴,嘿嘿一笑,道:“尧王?有尧王这么一个王爷存在呢?”
凌风弦道:“自然是没有。多年前,尧王已经因为意图谋反而被抄斩了。”
凌断月一直站在众兄弟之后,那锐利的眸子始终锁在千刀匠的脸上,他问:“千刀匠,你为什么要杀紫鱼儿?”
“紫鱼儿……”千刀匠还在笑,笑的甚至有些夸张,“紫鱼儿,那是多么美的一个女子啊。我只是一刀、一刀、一刀地飞去,她的美就灰飞烟灭了。女人这东西,果然是大千世界里最脆弱的。只怪我刀法太好了,不到片刻就将她毁掉了。如果我可以慢慢品味那种感觉的,我怕,我会上瘾。”
凌断月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强忍着怒火,声音低压地问:“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杀紫鱼儿?”
“你知道么?我杀她前,她对我说,她不怕死,她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了。我说,你难道忘了你有一个女儿么?你难道忘了你要嫁人了么?她只是摇摇头,然后闭上了眼。所以在这件事上,她比你看得开。”
怒火蔓延的速度太快,快到凌断月已无法控制。他冲上前去,手中的判官笔飞转,一笔就朝千刀匠的要害刺去。幸好其他三人讲他拦住,制止住了他。都芝清又是皱了皱眉,一言不发。
凌风弦让凌舞秋和秦擅先带凌断月出去。千刀匠忽然说:“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只要让我见到素喜。”
一听到“素喜”两个字,一只脚刚踏出牢门的凌断月定住了,而凌舞秋和秦擅也不动弹了。
“你要见素喜?”凌风弦眯起眸子,冷冷地审视着他。
“对,让我见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素喜回到了山寨,但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一觉醒来,她发现身处自己的房间,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梳妆台前照镜子。看到镜中的自己,她长舒了一口气,她终于不用再顶着“翡翠”的名号了。想起凌风弦叫她“翡翠”的模样,她忍不住嘟起嘴,狠狠地吐出一口气。对了,说到凌风弦……她分明是和他呆在一起的啊。她想起前日见到寒娘、要到解药,又想起凌大公子带她上城楼看星星、把她凉在瞭望台上不管她……
“后来怎么样了呢?”她自言自语着,有点想不起来了。她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是哭了,而且哭的很惨烈。她是在哪里哭得呢?哦,凌风弦的怀里……
什么?凌风弦的怀里?素喜的小脸一瞬间染上了红晕,双手覆在脸颊上,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起那些画面。
找了两天素喜的方之崖和方家七子知道她安然无恙之后,围住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低声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番,方之崖不忍在女儿面前吹胡子瞪眼,压着声音说:“傻孩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这里都是你的家。你怎么可以躲到外面去?”
方六真挠挠头,说:“不过,未来妹夫倒是挺疼素喜的啊,还帮咱们把素喜找回来了。”
方三真一跺脚,道:“老六,你说什么未来妹夫?谁承认他是未来妹夫了?他究竟能不能娶咱们素喜,还得经过考验!”
“对!”方七真也应和道,“咱们可不能让他那么轻松就把妹妹抱回家。”
“考验?”素喜眨眨眼,不解地问:“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啊?考验他什么?”
方七真神秘兮兮地一笑,道:“嘿嘿,我们都想好了。一定不能让他轻易得逞。”
方之崖的喉嗓发出一声低低的呼气声,所有七嘴八舌的儿子们全都不说话了,他拉着女儿的手说:“素喜,别听你哥哥们瞎说。爹爹早就想好了。你嫁入凌家是最好的选择,而凌风弦更是做你夫婿的不二人选。论学识论武功,林南城能够和他匹敌的寥寥无几。更重要的是,爹爹越来越觉得,他会对你好。”
素喜望着父亲,有些不安地说:“可是……我听说,这门婚事要成的话咱们寨子就要改成镖局。我不想爹爹你们为我……”
“不,女儿。”方之崖嘿嘿一笑,道:“其实我早就有此打算了。这次有凌家做后盾,咱们的要是做镖局生意的话,还会做不好么?”
“呃……”素喜眨眨眼,有些无语。为什么老爹眼中的闪光有种奸计得逞的快意啊?
等待出嫁的日子过的一天缓似半月。素喜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那些乡野出身,不太懂得城里头礼节的嫂嫂们也不知道该帮素喜做什么。她们多是按照乡村的习俗去准备,但问题就出现了,这些嫂嫂们来自跃州,哦不,全国各地……方家都是山贼,山贼们娶老婆当然是到处抢。不过,他们抢老婆虽然霸道,对老婆都还是很好的。这也正是这些嫂嫂们和她的哥哥们一样实心实意地对她的原因。有了大家的帮忙,素喜忽然觉得就好像要成亲的人不是她一样。在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没事儿干了。
她又出寨了,骑着马漫无目的地在村间游走。她有一匹乌云盖雪,洁白的身子,长长的鬃毛。她叫它云哥儿,这匹马是她七哥帮她选的,已经陪了她六年。她不善骑术,但这匹马温顺的很,和她也颇为有缘,让她非常好驾驭。她贴在云哥儿的背上,轻叹着说:“云哥儿啊云哥儿,你说……我以后会怎么样呢?他们都说我要嫁人了,可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呢?云哥儿,我是不是太迟钝了?还是太笨了?几天前我还觉得,我才不要嫁给凌风弦。可是我现在也不知道要不要嫁给他了……”
云哥儿回答不了她,只能默默地听着她的心事,不时地发出几声喘息。
她长叹了一声,说:“可是,如果嫁给他才能保住寨子,那我就嫁给他。我才不要爹爹和哥哥们受苦。可是……他有时候……嗯……”一想到凌风弦的脸,她的心不由得一紧,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就这么对着一只不会说话的生灵絮絮叨叨着,不自觉地越走越远,几乎就快到林南城了。就在她意识到该折返的时候,她被不远处的一个人影吸引住了。有个人静静地立在一个土堆前,似在沉思,又似在低诉着什么。她认得那个人,也认得那人手中的娟帕……
素喜下了马,将云哥儿拴在一棵树下。她缓缓朝那人走去。
“他说,你不后悔。你不在乎花谢,也不在乎我,是么?在你心里究竟有什么比我们还重要?你怎么忍心,让花谢孤身一人留在这世上?你可曾想到过我?哪怕只有那么一刻。”凌断月的声音仿佛沉到了海底,还透着丝丝的凄凉。他轻抚着手中那绣着诗句的绢帕,叹了一声,徐徐地念着:“相思终不断,我心照月天……”
素喜停住了脚步,因为凌断月已经意识到了她的存在,转头望向了她。她呆立着,将他那有些许发红的凤眸都收在眼底。
两个人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此时的他,没有了流连于声色场的不羁,反倒是多了太多的深沉和哀伤。他在思念他的紫鱼儿,而她这个无端闯入的过客,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