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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观星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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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喜上初见寒娘是在凌风弦的房间,那时的寒娘一身紫衣,脸用薄纱覆着。而此时的寒娘不再遮蔽那秀美而透着冷意的面容了。素喜本来并不太确定看见的是谁,待仔细琢磨了那双让人难以忘怀的眼之后,便有了七八分的确定。
寒娘与素喜对视之后,漠然地转身进了院子,并未关门。
凌风弦随后步入,茫然的素喜跟在他身后。踏入那院门,片片浅紫色的花瓣随风而来。素喜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只觉得很好看。院子中央那棵高大的树上长满了这种花。就在她还沉浸在那醉人的馨香之时,凌风弦的衣袖一摆,挡在了她的鼻前。他沉声说:“别闻。”
“那花没毒。”寒娘立在他们的对面,淡淡地望着他们,目光中看不出悲喜。
凌风弦这才将袖子一开。素喜憋的够呛,忍不住大口呼吸起来。
“你要解药?”寒娘开门见山地问。
凌风弦未作答,素喜急切地问:“那封信是你留的?”
“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毒下在信上么?”
寒娘的柔唇轻轻一漾,嫣然一笑,问道:“你是问,我为什么要署凌断月的名字让你子时去凌府么?”
“呃……嗯。”素喜抿抿唇,有些不安地看了身边的凌风弦一眼,他的脸上仍是波澜不兴。
寒娘道:“因为我也是女人啊。我自然知道署谁的名字你才会中圈套。而你从星风寨赶到凌府恰好会在子时,那也是你会毒发的时候。其实,我也没什么狠毒的诡计,我只是希望你蹑手蹑脚地进入凌府后门、惊动了守备的家丁和凌府所有人时,他们能看到你的样子。这样的话,这门婚事自然就可以像你看过的书一样,被翻过去了,不是么?”
“你……”素喜气得怒指寒娘,“你也太歹毒了。你把我变成了一个绿色的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我就是喜欢如此,又怎么样呢?”寒娘婉然一笑,声音轻飘飘地说:“而且,绿色很适合你。像你这种又瘦又干瘪的丫头,变成绿色的话,不是更像一颗豆荚么?”
豆荚?豆荚还没有翡翠好呢……素喜很气,气得恨不得要上前去和寒娘一决高下。但她还有自知之明,她也知道即使自己向前迈出去哪怕一小步都有被寒娘毒害的危险。从未有那么一刻能像此时那样,让她觉得在凌风弦的庇佑下是如此的安全。她瞥了凌风弦一眼,发现他也在看她。他似乎是在等待她将心中的疑问一一解开。见她气呼呼地抿着嘴一言不发,他知道等待可以结束了,对寒娘道:“给我解药。”
“那毒没有解药。”寒娘一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
“你的毒都有解药。”凌风弦的语气坚定的很,就如同他的神情一样。
寒娘笑了,“你倒是了解我。可是,那又如何?我不可能给她解药的。你猜这种毒叫什么名字?凝玉。好听么?我对这个名字可是分外得意的。中这种毒的人,毒发的最初几日只不过会身体变绿罢了,但是渐渐地,会感到行动不便,四肢僵硬。十二天之后,就会像木头一样彻底僵化不能动。你想象一下,一个碧绿色的……木头人。是不是像玉石做的人一样呢?多年之后,你这位未过门的妻子被发现,人们还以为是用玉石雕刻出来的呢。”
素喜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儿。还好,还能动。这么说来,她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寒娘脸上的神情越是随意淡漠,就越让她觉得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她开始担心自己的未来了,难道她真的要变成一个碧绿色的活死人?不要啊……
凌风弦说:“寒娘,不要再一意孤行了。将解药给我。”
“不给,没得商量。”
风儿托着一片片紫色的花瓣在空中旋转、起舞。凌风弦的剑举了起来,直指对面那个高挑冰冷的女子。“不要逼我。”
寒娘刻意不看凌风弦,幽幽地望着素喜,“你知道为什么他从来不抓我么?要知道,我可是个价值连城的女贼。”
素喜摇摇头。寒娘继续说:“因为他欠我一条命。所以,他不能动我。”她话音刚落,凌风弦已经立在她跟前,他的剑依然落在她的玉颈上,那握着剑柄的手青筋凸显,似是下一刻就要发力。
一抹惨淡的笑容浮现在寒娘的脸上,令人心酸,“三年前,我可从未想过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他说:“我想到了。”
“你真的要为了这个丫头而杀我么?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会因为你的剑而交出解药么?”见他不作答,她转而问:“那你告诉我,她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就不会娶她了,对么?”
“我还是会娶她。”凌风弦不假思索地回答,逼在寒娘颈子上的剑尖上渗出了一丝血痕。他的力道由浅入深,就算要取下对面女子的项上人头也不过只是须臾间的事情。
“是么?你不是也曾经答应过要娶我。还不是没有信守承诺?”
“那不是承诺。”
“凌风弦,我早知道你不会爱一个人。但我想,我也许是例外。可是现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寒娘伸出一只手,手心上是一粒小小的药丸,“这解药你可以拿去。但是,你不要后悔。”
凌风弦取走那药丸,拉着素喜的胳膊转身就走。
“凌风弦,你不要后悔。”院门关上的那一刻,寒娘颇为幽怨的声音传来,如同悲戚的乐声。
走出陋巷,两人来到一棵杨树下。素喜看着他手中的药,踌躇着,“你确定这是解药么?如果我吃了之后……”
“你不吃的话,以后我就叫你翡翠。等你瘫在床上之后,我会多帮你找几个丫鬟喂你饭吃,给你水喝。”
“……”素喜一头冷汗,还是不太确信,“可是,寒娘真的会给我们解药么?她刚才好像很生气。她应该是很喜欢你的吧?你这样对她,她万一因爱生恨、恨之入骨,给我们一颗剧毒的毒药怎么办?”
凌风弦平静地看着她,一张口只说出两个字:“翡翠。”
“我不叫翡翠!”素喜气得喘粗气。跟这男人怎么就说不通呢?虽然他帮忙去要解药她是很感谢的,但他的那个旧情人真的很不值得人相信。毕竟她已经吃了寒娘两次的亏了。她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什么事情,问道:“对了,我记得皇甫姐姐跟我说过,千刀匠被俘的晚上她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给了她那种异域蜘蛛。那个女人该不会就是……”
“寒娘。”
“你知道?她对你那么好啊?还帮你抓坏人?你们要是成亲的话……她可以做你的贤内助啊。”
凌风弦直视着她,那目光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压迫感。突然间,他一蹙眉,指着他的肩膀说:“蜘蛛!”
“什么?什么?在哪里?”素喜慌了,伸出小手来猛拍自己的肩膀,突觉一只大手拍在了她的嘴上,一颗又涩又苦的小药丸滑进了她的口中。他一捏她喉咙,让她想要吐出来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她把那药咽了下去。她捂着肚子咳嗽了半天,欲哭无泪地瞪着他说:“你这是谋杀……谋杀未过门的妻子!我要报官!”
“我就是官。”他轻拍着她的后背,淡淡地说。
“可是如果这不是解药,我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我会用凌家媳妇的礼仪来安葬你的。”
“谁要你安葬啊?!凌风弦!”她又不淡定了。只要和这个闷葫芦在一起,她就淡定不能。
“现在去哪里?”
“什么……去哪里啊?”
“你的脸还是翡翠的脸,回家又怕家里人担心。所以,你想要去哪里?”
她眨眨眼睛,浓密深黑的睫毛扑扇着,小声嘟囔道:“我这副样子……哪里也不能去啊……”
夜凉如水,林南城城楼。瞭望台上只有两个人。守备的士兵被凌风弦支走了,素喜俯瞰着城内那成串的灿烂灯盏和奔走流动的人群,赞叹道:“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景象呢。原来林南城的夜晚也这么繁华啊。”
“嗯。”
她转头看他,不解地问:“你和寒娘……呃算了,算我没说。”
“寒娘是我师父的女儿。”他似乎并不想回避她的问题,“师父临终前,希望我照顾她。我没有尽到责任,让她认识了坏朋友,才变成现在这样。”
“坏朋友?”
“嗯。”他沉默了少许,忽然仰头望着蓝丝绒般的天空说:“今夜的星星很明。”
她也跟着抬头,仰着小脑袋说:“这算什么呀?在我们寨子里看天空上的星星更灿烂呢。我小的时候,我大哥经常带我看星星。他带我到寨子最高的那座楼上,还把我扛在肩膀上。那时候的星空就好像有人在一大片蓝色的帘幔上撒下了一块又一块的宝石。”她话音刚落,人已经悬空,也不知道凌风弦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把她抱起来了。她一边捶打着他,一边喊道:“你干嘛啊?这里很高的,你要把我扔下去么?”
他将她安放在瞭望台最高的砖墙上,双手放在她两臂的侧方,以保护她的安全。“这样够高么?”他问。
她战战兢兢地坐在那里,双腿贴着冰冷的墙壁,身后靠着他。她别扭地回头,声音发抖,“高……是很高啦。可是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啊?”
“这样看星星呢?比在星风寨美么?”
看什么星星啊?她一低头就看到十几丈以外的地面,她要是这么一摔下去就不是断胳膊断腿儿的问题了,绝对是脑浆崩裂啊。她哪还有什么闲情雅致看星星。不过既然唯一有可能帮她安全离开这墙面的男人都发问了,她还是给点面子看看星星吧。她抻着个脖子抬头看了看,言不由衷地说:“美……………………”这个“美”字颤了二十八颤。
他的下颚贴在她的肩膀上,脸几乎要贴上她的脸了,沉声问:“素喜,为什么你接到二弟署名的信就毫不犹豫地出了寨子呢?”
她心里一震,身子也一颤,愣住了。他还记得这件事情。而他的问话分明表示,他介意。
她沉默了太久,他又问:“不想说么?”
她还是不说话。
温热的气息消散了。他的脸离开了,紧接着是他的双臂。她完全处于无保护状态了。她回头,看到他已转身离去,走下了瞭望台的台阶。她望着他的背影,气急败坏地说:“凌风弦你放我下去!你该不会是真的不管我了吧?”
“你会轻功。”他头也不回,只说了这么四个字。
轻什么功啊?她双脚悬空,她的屁股又不会轻功,怎么可能跳起来呢?看到下面十几丈以外就头晕眼花的她正浑身发抖,此刻只觉得万分无助。凌风弦的身影消失了。他走了,真的走了。她眼睛一酸,稀里哗啦哭了起来。真是倒霉透了,变成小绿人儿也就罢了,还要被一个坏蛋扔在城楼上,“凌风弦你……你等着,我……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是摔成柿子饼的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呜呜呜……你是我见过的最坏的人!你比千刀匠还坏,你根本就是万刀匠!呜呜呜……”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这才明白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正哭着,忽然来了一阵风,她那单薄的柳叶儿身材在风中摇摇欲坠,重心不稳,她连忙用手扒着城墙,却更找不到平衡点,眼见着马上就要跌落,一个身影飞了出来,牢牢将她抱在怀里,并稳稳落地。
惊魂未定的她扬起头,看到凌风弦那张镇定自若的脸,她一咬牙就用脑袋朝他撞了过去。她要报仇!结果她的额头像是撞到了铁块一样,疼的她咬牙切齿。她哭得更凶了。
“回去吧。”他低头看看怀里软软的小泪人儿,声音醇厚地说。
她没理会,只知道哭。她这么命途多舛,哭一哭又怎么了?
他抱着她一路下城楼,所有守城的士兵全都表情很囧。他们从没见过凌捕头带女人上城楼,也没见过凌捕头对女人这么有耐心。不管他怀里的女人怎么哭闹,他都一言不发,她哭得噎着了,他还善解人意地拍拍她的后背。
“你以后……不能这样……不能不管我……”她哭着哭着就累了,竟然睡着了。意识迷离之间,她呢呢喃喃地说。在大山里躲了两天,她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此刻腻在如此温暖的怀抱里,她竟然不由自主地沉溺进了梦乡。
他凝视着怀里的女子。她的小脸因为持久的抽泣都纠结在了一起,不知何时,她脸上的绿色早已褪去,重又变回了白玉一般的肤色。她就像精美的瓷器一般,一捧就会碎落一地。
“我不会,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