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八章·千年一瞬 ...

  •   第八章·千年一瞬

      “苏先生,请您快一点!”熠辉边走边轻声地催促着,可他身后的天候却已经气喘吁吁了;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天候靠在回廊的柱子上喘着粗气:“熠辉……我实在是跑不动了……能不能休息一下……”
      “可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熠辉回头说道:“十师弟他流了好多的血呀!如果不快一点的话,我怕……”
      “是这样吗……”抬起头来,天候终于皱起了眉头,“这么说,真的是那把剑吗?”
      “那把剑?”熠辉一愣,低声重复,“苏先生,您是什么意思?”
      “算了,没时间说这个了……”重新站直身体,天候向熠辉摆了摆手,“我们还是快走吧!”
      “好……”虽然仍是一头雾水,熠辉还是加快了脚步,向内院深处的那个房间跑去。
      推开大门,熠辉一下就跨过了门槛,却发现偌大的屋子竟然看不到一个人——慢慢向前挪了一步,却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熠辉险些跌倒在地;稳住身体,定下神来,熠辉赶快低下了头,却不禁叫出声来——泰昌横躺在地上,衣服上到处是骇人的血迹,不省人事!
      “安泰昌!”赶快蹲下身子,熠辉抱起泰昌,焦急地呼唤着,可泰昌却没有任何反应——“苏先生!”看到天候跟着走了进来,熠辉焦急地说道:“苏先生,他……小师叔……他们都不见了……”
      “让我看看!”跟着蹲了下来,天候抬手翻了翻泰昌的眼睑,“他没事!只是让人打昏了——这血恐怕也不是他的!”
      “难道这都是十师弟的血吗?”熠辉的脸色也不禁变得惨白,“可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他们……”站起身,看着地上点点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内室,一直延伸到屋内的床上,天候不紧闭上了眼睛,“到哪里去了……”

      “师父,缓之师兄真的没事吗?”小心地抱着那两只紫藤棋篓,意高一脸担忧地看着身旁慎言背上双目紧闭的缓之——殷红的鲜血顺着缓之垂下的右手缓缓地流淌下来,在地面上滴出了点点血花;而缓之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呼吸也越来越微弱——“他一直在流血呀……”声音中不禁带上了哽咽,意高快要忍不住流泪了。
      “我们会有办法救他的!”抬起一只手,慎言轻轻地抚了抚意高的头,“我们现在就是去找能救他的人呀!”转过头,看着慢慢走在自己前面的馨林,慎言将背上的缓之向上托了托,“跟好了——应该快到了!”
      “嗯……”点点头,意高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可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呀?”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那一排排熟悉的雕花木椽,意高低声问道——暗色的画壁上,那些绿色的石头仍旧发着微光,可昏暗的回廊仍旧让人不太舒服。
      “就算我不说,何师弟你也应该猜得到吧!”一直一言不发的馨林终于发出了声音,“你不是应该已经去过那里了吗?”
      “难道……难道我们要去‘雪灵堂’吗?”浑身一震,意高有些结巴,“可……可为什么我们不走正门呢?”
      “正门?”没有回头,馨林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雪灵堂’根本就没有什么正门……”
      “没有正门!”意高一愣,“可上一次,诸葛师兄就是带我从正门进去的呀——那里还有一个好漂亮的花园……”
      “你所谓的‘正门’又是指什么呢?”突然停下了脚步,馨林慢慢地转过了头——他脸上所溅的血迹还尤可见,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慢慢张开嘴,馨林的声音庄重异常:“历代‘上君’几乎都没有走过你说的那道‘正门’;他们都是通过这里——”抬起双手,仰望穹顶,“都是通过这道回廊到达‘雪灵堂’的!”嘴角突然泛起了一抹淡淡的苦笑,馨林慢慢地转过了身,继续前行,“又有谁会想到——堂堂‘上君’竟然在自己的床下开凿密道,‘偷偷摸摸’地到一个明明只有他可以去的地方呢?”
      “可……可诸葛师兄为什么要带我去呢?”大声地向馨林喊道,意高几步追上了馨林,跑到了馨林的前面。
      “他……”再次停下了脚步,馨林没有抬头去看挡在自己面前的意高,咬着下唇,馨林默默无言。
      “为什么?回答我!”大声地喊着,意高紧紧地将那两只棋篓抱在怀中,“我究竟算什么……”
      “一个见证人!”终于抬起了头,馨林的脸上竟然带上了淡淡的微笑,“他需要一个见证人——所以他选中了你!他必须……”
      “别说了!”慎言的喊声打断了馨林的话,他几步来到了馨林的身后,大声地向馨林说道:“你忘了吗?你忘了那句话了吗……有些时候,知道的越少,越能平静地度过余生……”慢慢走到低头轻泣的意高身旁,慎言的声音很是轻柔:“意高,或许为师我不该带你来这里——但是现在,既然你已经站在了这里,答应我——就像你答应你诸葛师兄那样:不管你待会儿看到了什么,你都不能说出去!你要向我发誓!决不泄漏今天的事!”
      “我发誓!”慢慢抬起头,意高满脸泪痕,“我发誓绝不将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
      “快走吧!”将头转向馨林的方向,慎言低声说道,“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沉寂片刻,馨林终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任何话——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一扇蓝色的大门已经清晰可见……

      抬起手,解开了束着头发的黑色布带,冉之慢慢地甩了甩头,任一头长发落洒肩头——将手中的扇子丢在旁边的棋桌之上,听着木器相碰的脆响在整个大厅中回响;冉之慢慢低下头,看着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动不动的明雨,慢慢咬紧了牙关……
      一身白衣的明雨静静地躺在地上,在四下朦胧的灯光中显得如此的缥缈,金色刘海后乌黑的长发铺洒在白色的地面上,苍白的脸色却也和地面的颜色无异——他好像只是静静地睡着,却又好像永远也不会醒来……
      “铮”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冉之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黑色的衣摆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轻轻鼓动,长发也随着摆动起来——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冉之仍旧低头注视着面前一动不动的明雨,眼中不知何时竟流露出了一丝的留恋——紧皱着眉头,冉之使劲地闭上了眼睛,寒光闪过,宝剑掷地有声……

      抬手推开面前那扇蓝色的大门,少年慢慢地将头探出了门外,怯怯地叫了一声“爹爹”,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终于鼓起勇气踏出了大门,少年慢慢走进了香气四溢的花园。
      一轮金黄的圆月高高地挂在黯蓝色的天空中,柳絮一般的浮云根本丝毫无损它的光明,如水的月光无声地洒落,将四野照得雪亮——慢慢走在那开着满树不合时宜的花朵的树木旁,少年的眼中只有好奇的神情,东张西望着放慢了脚步,少年踏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桥。
      抬头看着面前洞开的大门,高大的建筑却似黑夜中的一个不速之客——犹豫着站在门口,彼端的墙壁上竟映出了微光;仿佛被烛火吸引的小虫,少年终于还是踏进了昏暗的大厅——八座高大的黑色灯架在灯火中影影绰绰,摇曳着鬼魅般的影子;两旁壁上挂的画幅也被夜风撩动,“沙沙”地响个不停;少年像只受惊的小猫,不禁汗毛倒竖,但却仍就无法停下脚步——走过大厅中央放着两只紫藤棋篓的精致棋桌,向着那映出微光的墙壁慢慢靠近……
      “你果然不会变呢……”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少年仿佛在激流中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快步地走向那映出光明的罅隙,少年几乎呼唤出声——却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少年的双眼不能再加睁大——透过那狭小的缝隙,少年看见了或许只是虚幻的景象……
      父亲靠坐在长长的藤椅之上,脸上弥漫着一种让少年无法读懂的深情;一个纤弱飘逸的白色身影正坐在父亲的膝上——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当却让少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迷恋”!如墨一般似水的长发垂落在地,和那白衣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犹如幻觉一般,少年竟看到那发端一闪而逝的金色:仿佛一个妖魔一般,轻易擒住了少年的心……
      “今天是中秋!你不去陪你的妻儿吗?”稍带中性意味的低低声音,却在少年的脑海中打下了重重的烙印——又一次感到窒息,少年浑身战栗。
      “我一个月只能见你一次!他们又算得什么呢?”从来不知道父亲也会有如此温存的声音——看到父亲抬起了手,轻抚着膝上人儿的脸颊,少年愈发以为这只是梦境——不经意地碰到了身旁放着玉像的供桌,木器的轻响在这寂夜中竟是如此的刺耳!
      “谁?”父亲的断喝将少年拉回了现实,连滚带爬地向门外跑去,少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恐惧——全身发抖地趴在树丛之下,少年看到了一身白衣的父亲踏出了大门……
      “不会有其他人的……”又是那低低的声音,却更加地近了,更加地让人沉醉,“今天你就去陪陪他们吧!毕竟他们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与你相聚……”
      “好,我就依了你吧!”父亲的身影在树枝的掩映下有些模糊,可他身旁那个白色的身影却剧烈地撞击着少年的视觉——金色的刘海之下,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孔呀!
      微睁的深棕色眼眸中充满了一种少年从来也没有见过的神情——幽怨?庄矜?却只是超然——好像已对世间的所有事情没有了留恋——但那双眼睛却好像能轻易笼络世间的所有痴怨:深陷其中,再难超脱……
      美貌?这个词在此时却成了一种亵渎——那并不是常人能够领略,不可亵玩!少年的眼睛无法离开那并不十分清晰的脸——不由自主地屏息,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安静下来了——父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自己刚刚进来的那扇蓝色的大门之后,而那白色的身影也闪进了那幢仍旧让人不太舒服的高大建筑中!慢慢地爬出了树丛,少年在明亮的月光下一脸迷茫——要到哪里去?自己又是在哪里呢?
      僵直地转过头,却发现那两扇黑色大门仍旧在面前洞开着,双脚仿佛自己动着,少年再次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大厅中仍旧“鬼影重重”,但少年已没有了惧怕,依旧向着那映出光亮的罅隙,少年想再见那白色的身影……
      高声地尖叫着,少年摔倒在棋桌跟前——翻过身,浑身颤抖着后退,少年脸上的汗水和泪水业已交融——靠到了身后的棋桌,少年已然无路可逃!随着一阵带着腥气的冷风,一只白色的老虎慢慢地靠近——雪色的皮毛竟带着金色的条纹,红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
      “爹爹!”用双手抱住了头颅,少年终于撞翻了身后的那张棋桌——青白的棋子跳出了紫藤的棋篓,在地面上四散开去……

      再次听到了那像雨声一般、棋子在地面上四散的声音——但这一次,那声音却并没有持续多久,大理石地面上浅浅的纵横阡陌阻挡了大部分棋子的去路,让这种声音很快消失了。可那把宝剑却脱手而出,“铮”地一声落到了地面上,飞快地打着旋,向远处滑去——铁器与光滑石制地面之间摩擦产生的冷音让人不由得全身战栗,久久在空旷的大厅了回响……
      抬起头,舔着刚刚那撞击之中被自己咬破的嘴唇,冉之低头看向了已坐倒在地上的意高,嘴角又挂上了那惯有的轻蔑笑容——向前踏了一步,看着意高一脸恐惧地向后退着,冉之的声音中带着让人无法理解的笑意:“怎么……终于还是来了吗?就你一个人?”
      “冉之!”大声地高喊,馨林一下子站到了冉之和意高的中间——仿佛不经意地瞥了瞥脚边仍旧一动不动的明雨,馨林慢慢说道:“如果你现在杀了他……”好像犹豫了一下,馨林将视线转回了冉之带着轻蔑笑容的脸,“不但毫无意义,而且……”回头看向了慢慢走到自己身后,背着缓之的慎言,“就连缓之的性命也要一同葬送了!”
      “毫无意义?”仍旧笑着,冉之眯起了眼睛,“我现在就是在作最有意义的事情呀!至于缓之——”越过馨林的肩头,可以看到缓之已毫无血色的脸,“我想,这或许才是他最想要的归宿吧……”
      “诸葛师兄!诸葛师兄!”很快地爬到光的身边,意高使劲地摇晃着一动不动的明雨,同时大声地喊着,“诸葛师兄!你醒醒呀!有人要杀你呀!你醒醒呀!诸葛师兄……”
      “别叫了!”突然大声地喝住了意高,冉之竟然仍旧笑着,“你叫不醒他的……不只是你,我们任何人也叫不醒他!”突然转过了身,慢慢地向远远滑开的宝剑走去——被供桌的一条腿挡住,宝剑的剑刃竟镶进了桌子腿中,猛地将宝剑拔了出来,冉之突然睁大了眼睛;反手一剑,身后的玉像便断作了两截,跌落到了供桌之上——一阵轰响之后,供桌慢慢移动了位置,后面的暗门也慢慢打开,露出了那间一片昏暗的书房。
      “你为什么非要杀死诸葛师兄不可呢?”好像真的已经什么也不怕了,意高跪在明雨的身旁,向冉之大声地喊着,“他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是个那么好的人……他……”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意高泣不成声。
      “尹慎言呀,”好像丝毫也不理会哭喊的意高,冉之慢慢地将长剑收回了剑壳,冷笑着走了回来,“看来你真是不该带这个孩子来呀!他像你们‘上君门下’的所有人一样,也逃不过那个家伙的诱惑呢……这样看来,也只不过是多一个牺牲罢了……”
      “那你呢?你又算什么呢?”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冉之的话,将背后的缓之慢慢放了下来,慎言一脸的严肃,“难道你没有被他诱惑?没有甘心情愿作他的祭品吗?”将缓之推给身旁的馨林,慎言拿起了扇子旁边的那卷画轴,在冉之的面前猛地展开了——画幅中央,那穿着白衣的身影,赫然就是高冉之!
      不禁后退了一步,冉之突然大笑了起来,“看来……我也真是不应该来呢……”笑着笑着,笑声竟慢慢变作了哭声,在大厅里弥漫开来……

      低声地哭泣着,少年在父亲的拉扯下几乎趔趄——突然停下了脚步,父亲抬首遥望远处茫茫的云海;转身单腿跪了下来,父亲用袖子使劲抹了抹少年满是泪痕的脸,又将少年头上的棉帽整了又整——算不上温和的声音,却听得出父亲如何在耐着性子:“别哭了……”父亲的声调突然有些奇怪,“男子汉大丈夫,只流血汗不流泪……”
      “可是……”慢慢揉了揉红红的眼睛,少年依旧抽咽,“娘亲她……她……”说着,少年又哭了起来。
      突然止住了哭声,少年满脸惊讶地长大了嘴——第一次被父亲如此地紧紧抱在怀中,少年几乎喘不过来气了;紧贴自己下巴的父亲宽宽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低低的抽泣声不禁让少年不知所措起来……那真的是父亲吗?那个严厉的、从不拘言笑的父亲,那个“只流血汗不流泪”的父亲,那个将他生生从病重的母亲身边拉开的父亲——现在却把自己抱在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抬起手,少年下意识地抱住了父亲带着棉帽的头颅,脸上的泪水已慢慢干涸:“爹爹,您别哭了!我什么都明白……”看着父亲老泪纵横的脸,少年用袖子轻轻在父亲的脸上磨蹭着,“我会到大人那里去的……我知道……娘亲真正需要的……是爹爹您呀……”再次扑到父亲的怀中,少年多么想再最后撒一次娇……
      在一片平坦的山崖上,少年在父亲的身后停下了脚步——面前陡峭的石壁上,黑漆漆的石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抬眼瞥见洞口旁竟摆着一张石桌,两只紫藤的棋篓正对着旁边的两张石凳——突然发现面前的父亲单腿跪了下来,少年也赶快在父亲身后跪了下来,恭敬地低下了头……
      “大人,是青影来了!”父亲的声音是如此地恭敬,让少年不禁微颤——虽然从小就被告知了自己的命运就是成为那个人的影子;但对那个人,他却没有丝毫的想象权力——那个被称为“大人”的人,这座天山的主宰,他并不是一个常人能够有权力去想象的!他是一个神话,一个不能够亵渎的存在——他从很久以前就住在了这里,主宰了这里;而少年,以及他的家族,只是这个“大人”的“影子”,要用自己的生命捍卫“大人”的尊严!
      “素林的病怎么样了?”听到母亲的名字的被提起,少年不禁一愣——但真正使他惊讶的却是那提起母亲名字的声音!那低低的声音仿佛寒天的冰水,一下子沁入了少年的心中:在那一瞬间,少年竟然分不出那个声音究竟是男是女——但这一切并不重要,那个声音是如此的让人迷醉,即使只听过一次,也便永生难以忘记了。
      “她……她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强压着喉中的哽咽,少年听出了父亲心中的难耐,紧紧咬着下唇,少年强令自己不要哭泣。
      那是衣摆在风中飘荡的声音吧?那是在砾石地面上移动脚步的声音吧?那是……什么声音呢?少年不敢抬头,但他可以清楚地听出有人走出了那个山洞,向着他和父亲走来——“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赶快回去陪她呢?”又是那个低低的声音,这一回它更近了:虽然说着关切的语句,但少年却没有从那个声音里听出任何感情!
      “大人,我今天……”感到身前的父亲抬起头,“我今天是来向您辞行的!”
      “辞行?你要到哪里去呀?”衣摆的声音让少年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已坐到了石凳之上——仔细听来,少年才第一次发现,那个声音竟然是如此的年轻,好像它的主人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用指甲使劲地抓着铺满碎石的地面,少年强压着想要抬起头的欲望……
      “大人,我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了!我已经不能再侍奉您的左右了……”突然感到父亲站起了身,有些伛偻的身影挡住了天空射来的阳光,“我今天带来了我的儿子——从今天开始,就要由他来侍奉大人您了!”突然被父亲一把拉了起来,少年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越过父亲的肩膀,他清楚地看到:坐在那张石凳上的是一个留着金色刘海的长发白衣少年……

      慢慢地跪了下来,馨林让面无血色的缓之靠在自己的怀中;抬起头,看着面前兀自低泣的冉之,有些凄然地说道:“即使如此,缓之他是无辜的呀……”
      “他是无辜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冉之的眼睛已充满了血丝,“那我呢?你呢?”抬手指向棋桌对面的慎言,“还有你……”——和仍跪在明雨身旁的意高,“你!在这里的我们难道不都是无辜的吗?”低下头,看着馨林怀中的缓之,“根本就没有什么人会是无辜的……从藤道清无意间踏进这座‘雪灵堂’开始……从他千里迢迢到天山,把我和缓之带下天山开始……不!”突然,转过头,冉之脸上出现了一种可怕的神情,“从那个家伙……”直指着供桌上那已断成两截的玉像,冉之的声音冷得可怕,“他!他将本不应该属于的他的东西强留在他身边的时候开始——在这里的我们就不可能再无辜了!”
      “这我都知道……”在冉之愤怒的声音中幽幽开口,馨林的脸上是一种说不出的悲戚,“可是,他已经不在世了……”
      “不在世!”冉之的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声音中的愤怒也被轻蔑所代替,“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有些事情,你以为‘不在世’就可以解决吗?为了他小小的任性,你知道有多少人注定一生痛苦吗?”
      “我知道!”大声地喊了回去,馨林好像也有些克制不住自己了,“可是!难道这不是他们自愿的吗?他们……”突然说不下去,馨林深深地低下了头。
      沉默——没有人再说话,整个大厅中呈现了一种死寂,仿佛里面已没有了真正拥有生命的东西……
      打开了一半的密室石门后突然冒出了非常明亮的光芒,而这光芒好像可以无视所有一切阻隔,越来越亮,而半开的石门也不知在什么力量之下全部洞开——明亮的金色月光透过密室上方的水晶天窗充满了密室,进而进驻了昏暗的大厅!
      不知哪里来的轰响突然响彻了大厅,好像地面也跟着颤抖了起来;而颤抖的却是整幢建筑——在里面的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本来封闭的大厅穹顶突然左右分开,露出了藏在其中一扇更为巨大的水晶天窗——而恰巧在此时行至中天一轮圆月便透过那扇毫无阻隔的穹顶,让月光真正充满了整个大厅……

      乌黑的长发——像流淌的月光一般,弥漫在在场的每个人眼中;但那短短的金色刘海却晃如阳光的灿烂,仍然是永远的高高在上,永远的遥不可及——大睁着眼睛,却仍旧认为自己在幻觉之中,所有的人都仿佛在一瞬间迷失了所有的感官……
      缓缓地自半空中落了下来,那个笼罩在耀眼光芒中的白色身影仍旧是不变的纤弱——长长的墨染般的发丝慢慢垂顺下来,直飘过了它主人洁白的衣摆;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棋桌之上,终于睁开了满是迷茫的双眼……
      没有声音,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也不敢发出——仿佛此时所有的举动都将是一种亵渎——即使只是静观,也无法平复心中的不安!
      缓缓地单腿跪了下来,冉之却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微微仰视,同样的迷茫神情;冉之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千年之前,自己的血脉之缘,他们也定是这样吧:在那个人的面前,甘愿奉献自己的全部……
      甚至还记得那长长的发丝飘过颊侧时掠过的一丝寒气,意高全身僵直地靠在慎言的怀中——在被那刺眼的光亮吞没之前的一瞬,他一定是没有听到师父的呼唤吧!被师父生生拉开的时候,他甚至有了一丝的怅然——就好像明知道下一步将是毁灭,也便是如此的毅然决然!这便是那个叫狄馨林的人话中的意思吗?也只是被迷惑了吗?
      紧紧地将意高抱在怀中,慎言将头颅深埋在意高的肩头,不敢抬头——却仍止不住地想回过头,希望能够再见到那个人的身影——可以感到腋下意高的双臂无力地挣扎着,慎言十分清楚那双手正伸向何方;心志正在慢慢丧失,慎言不禁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雪灵……”低沉却清晰的声音仿佛是打破一切蛊惑的符咒,在一瞬间让一切视听恢复了正常!大厅中的光亮也随着慢慢减弱,仿佛中天圆月的所有光亮都被那个人吸收了——大厅中再次一片昏暗……

      猛地恢复了神志,冉之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一身的冷汗——猛地站起了身,不假思索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冉之不及平复自己的急促的呼吸,持剑向着大厅中间那团白色的影子跑去……
      “放开我!”猛地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馨林甩到了一旁,散开的发丝便如浮云般在眼前飘过——冉之稳住了身体,怔怔地看着被自己撞倒在地的馨林,大声地喊道:“你为什么还要拦着我?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冉之紧咬着牙关。
      “我……”费力地支起身体,馨林用袖子拭去了嘴角长长的血丝——被剑峰扯开的肩头已一片殷红,馨林的脸上却仍是一片平静,“我还没有……没有得到答案……”声音中有着几分缥缈,馨林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过头,看向正跪在缓之身旁的明雨,眼中似有难耐……
      就像奇迹一般——脸上本已全无血色的缓之,脸色竟然慢慢地红润起来;右臂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在明雨的双手经过之后,竟然也不药而愈;微弱的呼吸也变得平缓有力起来,仿佛他只是在家中安睡一样。
      缓缓起身,将头转向了身旁一脸凄然的慎言,明雨低声说道:“我已为你圆缘,可以把那个还给我了吗?”说着向慎言伸出了手,却仍旧面无表情。
      “大师兄……”低低喃道,慎言一把扯下了胸前那只蓝色的锦囊,轻轻地放到了明雨的手中,却迟迟没有松开手指,“大师兄,我……”
      “我早已不是你的大师兄了。”语气平淡地打断了慎言的话,明雨将锦囊收在了掌中,“你的大师兄早已不在人世——你便将他忘记了吧!”说着,张开手心,那只蓝色的锦囊变换作了一团蓝色的火焰,在明雨的掌心消失殆尽,“尹慎言,不要忘了你的誓言!”再次紧握掌心,慎言的身体却在明雨的面前慢慢变得缥缈起来——“大师兄……”徒劳地伸出了手,慎言却已无法触到明雨的身体;一片亮光之后,大厅中除了长发垂地的明雨,便只剩下静立远方的馨林和冉之……

      “你们两个还要留在这里吗?”慢慢地拾起地上的画幅,明雨转身坐在了大厅中央的木桌之上——抬起头,望着已经西斜的一轮圆月,低低说道:“还是你们要陪我到最后一刻?”转过头,明雨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慢慢抬起手,明雨将视线落到了泪痕满面的冉之脸上,低低喃道:“冷影……”
      “我不是!”突然大声地喊了回去,冉之将手中的剑尖指向了明雨,“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对,你当然不是!”微微一怔,明雨倏地收回了手,慢慢收在了自己的胸口,“虽然你们长得真的很像……”松开了另一只手,手中的画幅竟浮在了空中,明雨慢慢闭上了眼睛,声音模糊:“他比你要傻得多……”
      “傻的不仅是他吧——”转过了身,馨林终于正视着明雨的脸,“‘棋仙’大人!”
      “为什么不像子明那样叫我呢?”再次抬起头,明雨的笑容中带着让人无法理解的感情,“你不是从她那里知道我的所有事情了吗?”抬起右手,微微招手——挂在两旁墙壁上的画像便都飞了过来,停在了明雨的周围;盯视着画像中唯一的女子,明雨再次开口,“我以为她只是和我开玩笑,没想到——”再次将头转向馨林,“她真的嫁给了狄学达,真的离开了‘上君门下’……”
      “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馨林向前走了一步,抬手摘下了颈上的一条绒绳,绒绳的彼端竟然拴着一对百合形状的耳环,向前伸出了那只手,馨林的声音不带感情,“今天,我就替她把这对耳环还给你!”
      “还给我?”收起了笑容,明雨的视线落在了耳环之上,“你应该知道:送她这对耳环的人,早已经不在了!从我喝下了她的血的那一刻起,她爱过的那个男人就已经不存在了!”站起了身,垂下了双手,“而她却想再次从另一个人的身上找回那个人!”突然大声地笑了起来,明雨身旁的画像便都忽地燃烧了起来,化作轻烟,飘然升腾……

      轻烟缭绕,房间里一片昏暗——有些恐惧地低下了头,手指兀自在身前绞动着,少年是如此地不知所措——身后的大门突然“吱”地一声打开了,那突来的声音让少年不禁大大打了个冷战;更加局促地伛偻着身体,少年的牙齿微微打颤。
      “已经没事了!你快起来吧!”感到有人从后面将自己拉了起来,少年的双腿却已跪得麻木,站也站不起来了——突然被横抱了起来,少年下意识地抓住了那个人的衣襟;看着那金色刘海下温柔的笑颜,少年再也忍耐不住,伏在那个人的胸前大声地哭了起来!但少年却没有发现,在那个人的身后,还有另一个少年——他一脸忧伤地抓着那个人的衣摆,脸上泪尤未干……
      “大师兄……”仿佛毫无意识地低喃着,慎言满脸泪痕地跪在地上,高仰起头,望着空中的那轮圆月,声音中似有不甘:“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四师兄活不过而立之年……为什么……为什么你却仍要选择他呢……”慢慢低下头,看着昏睡在自己身旁的意高和缓之,慎言的脸上一片迷茫,“难道……难道你真的……真的只是在报复那个人吗?”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慎言却侧身坐了下来,抱着双膝,将头深埋,模糊的声音带着苦笑:“怎么……你们终于还是来了吗?”
      “小师叔……”只是低低地叫了一声,熠辉便远远地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低低叫道,熠辉却已声音哽咽:“您究竟……究竟为了什么才回来……”
      “我……”没有抬头,慎言带着苦笑的声音似有还无,“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熠辉!”向着身后的熠辉摆了摆手,天候轻轻地摇了摇头——抬头望着面前那两扇蓝色的大门,还有门上上所挂的那块匾额,天候走过去拉住了慎言的胳膊——垂着头,慎言丝毫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苏先生……您不要管我了……就让我留在这里吧!”
      “你以为你留在这里,就能改变那些事实吗?”声音语重心长,天候没有丝毫的妥协,用力地将慎言拉了起来,天候对身后的熠辉说道:“不能让他们两个睡在这里——抱他们回屋里去吧!”
      “苏先生……”好像还想争辩些什么,慎言抬起了头,却再次被天候打断:“你已身为人师,又怎么能呢……”
      “我……”低头看看睡在脚旁的意高,慎言垂下了头,“……明白了!”

      所有的画像都在明雨的身边化作了缥缈的轻烟,而那些蓝色的火焰也便跟着消失无踪,没有了笑声的大厅中再次变作了一片昏暗——垂下手,拿起了身旁的“上君谱扇”,明雨的脸上仍然弥漫着那让人不解的笑容;缓缓展开手中的纸扇,明雨的发丝随着门口吹来的冷风慢慢飘动着,仿佛一个黑色的幽灵,找不到最终的归宿……
      “你为什么不说话?”仿佛终于受不了大厅中的死寂,冉之大声地向明雨喊道,握着长剑的手心已满是汗腻,冉之一脸的悲戚。
      “你想听我说什么呢?”视线仍旧在扇面游走,明雨低低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不禁一怔,冉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难道没有就爱过别人吗……”惊异于自己问出的话,冉之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却发现面前的明雨也睁大了眼睛,慢慢地将头转了过来。
      “我……去爱别人……”嘴角的笑容倏地僵化,明雨却好像是听到了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当然,我爱过……”眼中出现了一种神往,明雨慢慢合上了手中的纸扇,温柔地说道:“可是,陛下他……他不会再回来了……”
      “那高冷影呢?藤上君呢?藤子明呢?还有那些想要一生都陪在你身边的人呢?他们呢?你爱过他们吗?”突然打断了明雨的话,馨林有些踉跄地向前走去;穿过围绕在明雨身旁的缕缕轻烟,馨林一下子抓住了明雨的右腕,“请你告诉我……明雨!”
      抬起头,看着被馨林抓住的手腕,明雨的眼中闪过了一片迷茫,“他们……”看着馨林认真的眼神,明雨的神色却更加地迷茫,“我不知道……他们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们想要的只是看着我,跟我下棋……他们……从来也没有说过……”
      “你骗人!”也跟着走了过来,冉之垂下了持着剑的手,“难道冷影……冷影他没有跟你说过吗?难道藤上君没有跟你说过吗?他们可以为了你……为了你做出那种事,难道他们就没有对你说过吗?”
      “冷影……”低下头,好像在进行漫长的回忆,明雨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直到最后……也没有说什么……”突然抬起了头,看着面前的馨林,明雨突然向馨林怡然一笑:“子明或许是有说过吧——可她最后还是离我而去……她……”
      “那不是你逼她的吗?”又一次打断了明雨的话,馨林的表情更加地难受,“不是你逼她离开的吗?”
      “我不记得了……”笑容已变得仿如面具,明雨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下也没有了一丝的血色——感到手中的肢体像冰块一般地寒冷,馨林几乎松开了那只手;寒战着再次握紧了那只手,馨林抬头看向了头顶那已变得微亮的黯蓝天空……

      “我不相信!”大声地喊着,凝香使劲地摇着头,慢慢后退——突然抓住身旁同样呆若木鸡的释然:“七师兄,你也不相信是吧!”脸上带着仿佛是笑容的痉挛表情,凝香声音哽咽:“大师兄……大师兄他……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
      “凝香……”走过去拉住哽咽的凝香,子执仿佛也在强忍着什么,“别这样……你要听苏先生说完呀……”慢慢地将凝香抱在怀中,子执看向了身后一言不发的天候。
      “这本《天山雪灵谱》——”慢慢自怀中拿出了一本很是陈旧的棋谱,天候大声地向众人继续说道,“是我从安泰昌那里拿到的;这本棋谱之前一直收藏在你们的太师叔藤道清那里。一年前,高冉之和安泰昌将它从你们太师叔那里偷了出来,带着它来到这里,以它作为赌注,与你们的师父以‘上君谱扇’为赌,比试棋艺!”慢慢地翻开了书页,天候的声音小了下来,“我本来一直不明白,千宗生性谨慎,为什么会如此涉险,会不惜失去这‘上君门下’而要得到这本棋谱呢?我现在才明白——这并不是一本普通的棋谱,它竟然记载了如此的秘密……”
      “究竟是什么秘密……可以让师父不惜牺牲‘上君门下’?”抬起低垂了很久的头,熠辉低低地问道,“苏先生,或许我们没有权利知道这个秘密;但是……”站起身,扫视着身旁的诸位师弟师妹,“请您成全我们吧!”说罢,猛地跪了下来——“扑通”几声,释然、敏则、雁雷、子雄都跟着跪了下来;紧接着,月明、子执和凝香也都跪了下来——就像若干年前拜在师父门下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虔诚……
      “你们……”不禁站起了身,天候欲言又止——踌躇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再次翻开了那已经泛黄的书页……

      『昔黄帝轩辕氏横扫四方,终胜蚩尤于涿鹿,于是天下归心,众神拜服。
      唯西方神祗,天山雪灵,触怒天威,冥顽不化。
      帝遣东方应龙搏之,终败,使所向无阻,生灵涂炭。
      然帝亲往,力缚其身,于是雪灵待戮,不复得还。
      时帝有好生之德,削其所职,遣回天山,令天山高氏执狩雪以儆其身。
      后帝为开化冥蛮,作围棋以教风气,然雪灵天聪,了若指掌。
      帝喜,亲赴天山弈之,惜败,遂谓棋仙……』
      『后世相传,胜之,便可王棋天下。
      于是弈者云集,若群星聚,懵冥之子,期以己力,胜棋仙于天山之巅。
      然雪灵高上,无一人可达其右。
      败者莘然,终不得其理,颓然若失者不计其数。
      帝恐天下智者丧志,匿天山之踪,滞锁雪灵,人不复得……』
      『年且三千载,有藤上君者,披荆天山,终得见棋仙。
      偿所愿,弈于山巅,以天人之姿,乐胜。
      得上君谱扇、紫藤幻凝、天山雪灵于棋仙,自成一派,上君门下,天下可闻……』

      “‘上君谱扇’和‘紫藤幻凝’你们是都见过的,可那所谓的‘天山雪灵’又为何物呢?”天候合上书页,低声言道,“谱扇和幻凝虽系精工,但也只不过是无甚奇妙的东西;真正使‘上君门下’独步天下的,便是那‘天山雪灵’——而这‘上君门下’的惊天之谜,也便在此处了!”将手中的棋谱放了下来,天候又从怀中取出了一领帛书,“‘上君门下’为了保守秘密,不许门下弟子记述门下之事,可又为何不许先代弟子重返门下呢?显然,这惊天的秘密恐怕恰是显而易见的……”
      “苏先生,”低低地打断了天候,熠辉抬起了头,“您的要说的是:为什么‘上君十徒’却要‘九星一子’吧……”
      “你说的没错!”轻轻额首,天候展开了手中的帛书——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长长的白帛,上面所记的却是‘上君门下’通代的谱系!
      “这是……”不禁愕然,熠辉等人都不禁睁大了眼睛,将全部视线落于其上,“您这是……从哪里……”
      “虽然‘上君门下’有明令不许门下弟子记述门下之事,但是先师却还是四处探究门下的历史,直到他老人家离世,才将这这领帛书交于我,要我好生保存!他说:时至此代,‘上君门下’恐有不保之难!若果真如此,这帛书便可作一个见证!”
      “不保之难!”众人无不大惊,屋内霎时一片唏嘘。
      “事到如今,对你们说了倒也无妨了——”天候顿了顿,“你们的师父藤千宗虽然棋艺精湛,但却生有不足之症,却是活不过而立之年的!八年前,家师亦在世时,你们的太师父滕轶清曾请其示下,拟由你们的小师叔尹慎言接掌门下;可……”神色愈发地黯淡,“不知何故,最后却仍由千宗承继了这‘上君门下’……”
      “您的意思是,师父的离世却是和高冉之无关吗?”突然发出的低沉声音,众人的视线不禁都聚集到了那个声音的出处——远远站在屋子角落的释然一脸的茫然……

      “千宗吗?”仍旧是那似有似无的微笑,明雨的视线依旧朦胧,“没有错,他自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松开手,任谱扇跌落尘埃,明雨向冉之看去,“即使你不用‘幻凝’,他也便是决意要输给你的……”
      “为什么?”发丝在风中凌乱,冉之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为什么……”笑容更加的明显,明雨的声音带着有些奇怪的语气,“他等这一天应该已经好久了!他知道,你就是道清为他送来的那个人……”
      “那他……那他为什么还要找尹慎言回来?”大声地喊着,冉之一脸的不解。
      “那是我……我叫他作的!我还欠尹慎言一个愿望,我必须……必须替他圆缘,因为我……就要……”声音慢慢地淡去,明雨的神情愈发地模糊起来——终于支持不住,倒在了馨林的怀中。
      “大人!”丢下了手中的长剑,冉之跪在了明雨的跟前,高高摞起袖子,冉之大声地请求:“那您就喝我的血吧!您不是已经承认我了吗……您……”
      “已经没用了……”温柔地笑着,明雨抬起了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冉之的颊侧,“你果然和冷影很像呢……”转过头,看向仍旧抓着自己手腕的馨林,明雨低低问道:“‘幻凝’……在你那里吧?”
      “是……”张开一直紧握的左手,馨林的掌心赫然是一颗黑色的棋子,“可你为什么要将它交给太师父?又为什么让他到天山去,将冉之和缓之带回九子棋社,抚养他们成人呢……”慢慢合拢了手掌,馨林轻轻别过了头……

      “历代‘上君’都在自己寿命将终之时,命门下弟子比试棋艺,以其中最优者为继任!不过,在所有的弟子中,却有一人不会参加‘九星一子’,那个人就是——历代门下的首徒!”将帛书展现在众人眼前,天候继续说道:“历代的门下弟子本是由先代弟子推荐入门的,可历代的首徒却是身世成谜!据家师所述——历代的首徒乃是由先代的‘上君’带到继任‘上君’之手的,且都是一名十岁左右、头生金发的男孩;而在‘九星一子’之后,先代的首徒便会不知所踪,就如同……”
      “就如同花开花落,往复无尽!”几步迈进了大门,慎言大声言道。
      “小师叔!”众人不禁一惊,却发现慎言的身后竟然跟着仍旧一身是血的缓之,便都围拢过去,低声询问。
      “其实,历代的门下首徒便都是一人,也就便是世人口中的‘天山雪灵’!”转过身来,看着面露惊色的众人,慎言的脸上却全无表情,“不,根本就没有什么‘天山雪灵’!我们的大师兄便是那‘天山雪灵’,便是那‘王棋天下’的‘棋仙雪灵’!”仿佛丢掉了心中的某种牵绊,慎言的脸上一片淡然……

      怔怔地站在满室月光的大厅中,白衣青年一脸的悲伤,向前一步,终于张开了嘴,青年对着静立在大厅中央的长发少年大声喊道:“回答我呀!为什么……为什么是大哥……为什么不是我……回答我呀!”泪水已溢满了眼眶,青年无法自己,“为什么……大师兄……”
      慢慢地转过了身,少年的脸上全无比表情;金色的刘海微微晃动,少年走到了青年的跟前——抬手轻抚青年的脸颊,少年轻启唇齿:“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似有似无地翘了翘唇角,少年在颈畔摸索着,“轶清他应该比你更看重这‘上君门下’吧!”
      “可是我……”着急地争辩着,却被冰冷的手指封住了唇畔,青年一怔,落下泪来——在眼前微微摇摆着,少年手持一枚系于红绳彼端的白子,“如果你还顾念我们的情意,就不要再说了……”抬手将绒绳挂于青年的颈上,少年凄然一笑:“他们就要来了,你这便去吧!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帮我找到那个人……”
      “大师兄!”突然将少年紧紧抱在怀中,青年已经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如果你选择我,你就可以……可以得到自由了呀……”
      少年一愣,神色中闪过了一丝不安,使劲推开了青年,少年深深低下了头,声音哽咽地低喊着:“别说了!走呀!你快走呀!”慢慢后退着,少年金黄的刘海在轻风中剧烈地颤抖着,“走呀!”大声地喊道,少年好像已经失去了惯有的平静……
      “大师兄……”或许被面前的少年吓到,青年没有再向前移动脚步,踌躇着移动脚步,青年紧紧咬住了下唇,“我会回来的……我会再回来见你的……”仿佛可闻远处子时的更梆,青年胸前的黑色棋子在月光下慢慢变成了白色……
      浑身僵直地站在大门后阴暗的角落之中,青年回想着十多年前那个同样圆月高悬的夜晚——为什么自己还在这里,那个人不是让自己离开吗?是不是不到最后一刻,自己仍旧不会甘心呢?看着跟在蹒跚的父亲身后那一身白衣的大哥,青年心中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懑与冲动……
      慢慢展开那柄见过了千百次的古旧纸扇,看着少年咬破手指在扇面上书写着什么——为什么那不是自己的名字?为什么?青年将自己的牙齿咬得生痛,短短的指甲陷入了掌心,换来一阵淡淡的血腥……
      再次看到那扇巨大天窗的打开,自己却在满室的光辉中陷入更加黑暗的阴影之中;看到自己的哥哥跪在那个人的跟前,多么希望在那里的能是自己!
      带着腥气的夜风从颊侧滑过,可以看见殷红的血花在洁白的地面上绽放——少年嘴角的血迹却比哥哥臂上血肉模糊的齿痕更让人心痛!少年看似贪婪的汲取,却让自己如此的向往,即使穷尽身上所有的热血,只想换来那个人片刻的笑颜……
      看着那瘦弱的身形软软倒在了哥哥的怀中,青年几乎冲了出去——但自己认识的那个人真的还在吗?在哥哥怀中的,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金发少年……

      “‘棋仙雪灵’本是天山日月精华所聚,被黄帝驯服之后,却被削离神力,几乎可算是被幽闭在天山之巅;若他离开天山,便会原灵虚竭而死。”慎言踌躇片刻,抬起了头,“真正的‘幻凝’石,乃是黄帝所赐天山高氏的的震邪之物之一,和‘狩雪’剑一起,即可保护‘雪灵’不受外物侵染,又能置‘雪灵’于死地!而高冉之和高缓之,便是天山高氏的后世子孙……”转头看向神情黯淡的缓之,慎言继续说道:“十四年前,藤道清师叔在离开‘上君门下’已近十年之后,前往天山,将高冉之和还是婴儿缓之带下了天山,留在自己身边,并抚养他们长大成人!而那个时候,‘幻凝’石却已在道清师叔的手中了……”慢慢垂下双眼,慎言的声音中掺进了一丝的不甘,“后来,也就是九年之前,师父为了继任‘上君’之事,便派千宗师兄到了师叔那里;师叔明知道师兄他有不足之症,却仍旧去书师父,将‘上君’之位传于了千宗师兄,并让缓之拜师兄为师……”说到这里,慎言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直到齿畔洇上了血丝。
      “小师叔……”有些担心地转过了头,缓之的眼睛已然通红,“您不要说了……”
      “不,你让我说吧!”向着缓之凄然一笑,慎言仿佛已然无所牵挂,“可是,那个时候,我实在很不甘心;所以,我并没有听从师父的劝阻,偷偷跟着他们进入了‘雪灵堂’,我看到……”神情变得愈发的难受,慎言声音哽咽,“我看到大师兄在月光之下,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留着长发的神仙少年;我看到……他用自己的血在‘上君谱扇’上写下了千宗师兄的名字……然后,他竟然咬住师兄的胳膊,喝他的血……所谓的‘棋仙’,原来也只不过是个食人血气的妖怪罢了……”说到这里,慎言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低低地抽泣了起来——而站在四周的众人,也不禁掩嘴愕然,不能自胜。
      “不要说了!”大声地哭叫着,缓之拉住了面前的慎言,“如果不这样,他会……会死的……”转身向着众人高喊,缓之极力地辩解着:“‘雪灵’他本是太阴之灵,若是不在天山,他便活不过一月……为了能让他随藤上君下山,我的先祖高冷影不惜违反天命,用‘幻凝’石领他恢复原形,以全身的血气助‘雪灵’幻化成人……”终于还是说不下去,缓之埋头痛哭。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一片死寂……

      “每当月圆之夜,太阴之力极盛之时,我便可以恢复‘棋仙’的样貌,可以和‘上君’下棋了……可是,在那之后,我的原灵却会变弱,若不吸食人血,我便无法变回人形;天明之后,我的原灵无法恢复,如此下来,一年之内,我便会力竭而死……想来,我却是已有一年没有吸食人血了……今日便是我的最后一个月圆了……”软软地靠在馨林的怀中,明雨的呼吸愈发地微弱起来,抬眼看着身旁的馨林和冉之,明雨的表情却是十分的怡然,“若是冷影还在,恐怕又要生气了……”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明雨不禁流下了眼泪……
      “大人!”跪在明雨的身旁,冉之一脸的悲伤,“请您……请您喝我的血吧……”
      “你果然很傻呢……”再次轻笑,明雨微微张开了眼睛,“若是你真想帮我……”视线落在冉之脚旁的银白宝剑上,“就用‘狩雪’杀了我吧!”
      “不,我怎么能……”冉之一怔,生生后退,“我不能……不能……”
      “天明之时,我的原灵便会四散……那个时候,我必会痛苦异常……”费力地撑起身体,明雨拉住冉之的手,“只有‘狩雪’才能助我早日解脱……就请你成全了我吧!”
      “我……”可以感到明雨那冰冷的手掌微微地颤抖着,冉之咬紧了牙关——漫长的沉默之后,冉之抓起了身旁的宝剑,慢慢地站起了身……

      “为了将‘棋仙’留在自己的身旁,藤上君不惜让‘雪灵’在每个月圆之夜吸食自己的鲜血,以求护住他的原灵,使他能够长留人间。平日里,幻化成人的‘雪灵’以藤上君的首徒自居,而在月圆之夜,他便是‘天山雪灵’,便是举世无双的‘棋仙’……”走到缓之的身后,慎言已止住了哭泣,“但人终究是要死的……藤上君清楚地知道,‘雪灵’是无法再回到天山了;为了能使他留下来,藤上君便作了一个决定,他要在自己的另外九名徒弟中选一个人,要他作能够维系‘雪灵’原灵的‘上君’,要他作自己执念的牺牲品……”轻抚依旧抽泣的缓之的后背,慎言的脸上已没有了丝毫的表情,“当然,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人和他一样,被‘雪灵’的风姿和棋艺所吸引,甘愿让‘雪灵’吸食自己的鲜血;但是,那个在藤上君身边长大的‘大弟子’却不能再存在了;于是,在‘雪灵’与下一任‘上君’签订了‘契约’之后,那个人的‘大师兄’便不存在了,他又变回了一个十岁的孩子,变成了下一任‘上君’的大弟子……”终于说完了所有的话,慎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那现在呢?师父已经不再了……大师兄会怎么样呢?”自始至终也没有露出丝毫的悲伤表情的月明低声问道,她的脸上仿佛已然覆上了一层冰霜,神情恍惚却没有表情。
      “今天已经是最后一个月圆之夜了!今夜之后,‘棋仙’便终得解脱了!”语气平淡地说出了事实,慎言仿佛已经了无牵挂。
      “不,有人会救他的!”月明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无比清晰地诉说着——突然,转身向门口走去,月明几乎趔趄;“四师姐!”众人以为月明已然心志迷乱,便赶快拉住了她——回首凄然一笑,月明声音清晰:“他对我说过,狄馨林是为他而来的……”抬头看向了已然发白的天空,月明启齿一笑,妩媚无比……

      看着靠坐在棋桌上的明雨,冉之摇摇晃晃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仍旧一脸不忍,冉之肩臂颤抖。
      “没关系的……”凄然一笑,明雨慢慢仰起了头——转向冉之身旁的馨林,浅笑言道:“我这一生却是对不起冷影、子明和道清……”
      “可他们到最后也没有记恨过你。”注视着明雨深棕色的眼睛,馨林清晰地说道。
      “是吗……这便好了!”唇角挂着释然的笑容,明雨闭上了眼睛……
      “我最后问你一句——”突然向前跨了一步,馨林的声音很是轻柔。
      “什么?”没有睁眼,明雨的发丝随风鼓荡。
      “你究竟为什么没有选择太师父呢?”
      “因为……”浅浅微笑,明雨的声音似有似无,“他说他愿意用他的生命助我得到自由……”
      “是吗……那果然是真的!”倏地欣然一笑,馨林突然抬手将‘幻凝’含入了口中——几步跨到了明雨的跟前,用自己的双唇封住明雨冰冷的唇瓣,用舌头撬开明雨的牙齿,将自己口中的‘幻凝’送入了明雨的口中……
      当温热的鲜血溅到冉之脸上的时候,冉之清楚地看到——在那白色猛兽的利齿之下,馨林满是鲜血的脸上,绽开了一抹无比欣慰的笑容……
      软软地跪了下来,冉之的脸上一片呆滞——面前的一片血泊之中,大睁着眼睛的馨林像河滩上的鱼一般无助地喘息着,已然进少出多;艰难地转动着眼球,颈部已然露骨的伤口使他已无法再转动头颅;颤抖着将手指伸向倒卧身旁的金发少年,馨林的嘴角带着无法分辨的笑容;终于触到了少年温暖的身体,馨林眼中的欣慰却在一瞬间失去了踪影……
      遥远的东方,深红的太阳露出了天边,温暖地照进了昏暗的大厅,将那个痛哭失声的黑色身影笼罩在一片金色的晨曦之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