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心》宁樱子

6、刹那永恒

　　雾气蒸腾，从镜子里看自己的身体，怡恩只觉说不出的陌生和隔膜。
　　有多少次，她幻想自己躺在浴缸里，血从这身体里汩汩地流出来，这肮脏不祥的血，如果流尽了她是不是就有重生的机会？
　　她也想要去爱人，去结婚，去生子，好好地活这一生。
　　却是不能了。
　　医学昌明，或者她还有机会拖着这残缺的身体和心灵活下去，只是再也没有机会享受这些美好。
　　“你自己小心，郑曦有郑曦的手段，他的朋友也有几个不好惹的。”昨天是上庭前最后一次准备，临走，越心嘱咐她。
　　郑曦？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能伤害她的能力了。怡恩淡淡笑一笑，镜子里那笑容，和越心的几乎一模一样。
　　从法院出来已是黄昏。
　　夏日尽头的阳光耀目，叫怡恩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究竟是没有了威力，直射在身上也没有多少的温度。
　　那熟悉的恍惚感觉又来了。她禁不住抬头：自己可是在梦里经历了这一幕？向对面望去，她居然看见秦磊。
　　不不，她一点也不惊讶，因这一场戏，在梦里的世界早已一再上演。
　　她知道终于会来。
　　时间空间都有限，他们两个互相躲避这些年，反而比见面更累更难堪。
　　她站在路的这一边，他在那一边。
　　她贪恋地隔着距离看着秦磊，一动都不愿意动，连眼睛都不敢眨。
　　只要看着他，看到他那含笑带点怜惜的眼神，她别的什么都不要了。
　　拿所有剩下的日子来换这一点欢愉，她愿意。天知道她在每一夜许下的愿望，竟然是再见一次秦磊。
　　怡恩知道，秦磊已经原谅她。慢慢地，她展开一个笑容。有多久了，多久她不曾这样美丽从容的微笑？
　　身后忽然有大力推来，怡恩脚下不稳，一下向路中间扑出去。
　　这刹那她的心绪澄明。
　　她看见迎面而来的载重货车，看见秦磊惊慌失措的表情，甚至他喉中没来得及叫出的一声“怡恩！”她还看见阳光下的浮尘，以及浮尘背面的无数片断，像浮雕，像黑白照片，她短短一生中的人和事，如流水一样充溢这瞬间……
　　怡恩丝毫不觉痛楚，眼泪却盈满眼眶，晶莹的，干净的，大颗大颗落下来，再没有悔恨，也不会害怕。
　　她喜欢这个结局。
　　夜的噩梦终于结束。
　　没有做完的事，没有尽的义务，没有说的话，她都顾不得了。
　　她只要活在这一刹那。
　　她看见自己又轻轻飘起来，像一片羽毛浮在空中。分明有阳光透过云絮射下来，却不觉得暖。她只感觉到风。风推着她掠过那些高楼那些林立的岁月，掠过那些树梢那些过去的事……
　　这一次又会带她去到哪里？
　　该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