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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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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地处黄洪下游,历年来多发水患,每年7、8两月家家户户都会抽派壮男去黄河边守堤,排查险情。
好容易熬到9月间,当人们都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济南迎来了今年最大的灾难,大雨如注,三月不止,洪水冲溃了堤坝,进了城中,民宅倒塌、秋禾淹没,洪水在城中如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好好的一座名城被淹成一片泽国。百姓早有防备,自备干粮、收拾细软,跑到高岗逃避洪水,不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暴雨导致山洪暴发,洪水挟着泥石飞泄而下,磨盘大小的石头呼啸而来,砸死砸伤百姓甚众。
9月底,洪水渐渐退去,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化为无有。天气渐渐转凉,房屋被冲毁,百姓随身细软早已用尽,哪有能力修缮?数万百姓拖儿带女露宿街头,大灾过后大疫又至,病死、饿死无数,人心惶惶,谈瘟色变,还没得病的,有力气走的人集结成浩浩荡荡的逃难队伍被迫逃离家园,而老弱病残、女人孩子则泪流满面,坐而等死。
灾情过了近一个月,朝庭的赈灾恩旨还未下达,皇囤中的粮食堆得小山般高,却被紧紧锁在粮仓,颗粒不放。商贾们也拼命囤粮待价,粮库外堆积着一具具饿死的尸首,尸体无人收敛,发出阵阵恶臭。
在这艰难的时候,“三五”帮毅然打开山门,收留难民,帮中粮食不够,又组织帮众赴外地购粮。然而“粥少僧多”,纵然每天都喝的是薄的照得见影子的稀粥,仍然没坚持多久,米已告磬,更令人为难的是,“三五”帮施粥的事情经灾民口口相传,灾民从四面八方涌来,络驿不绝。望着这些面呈菜色的饥民,不用说饿得头昏眼花的我和日渐消瘦的李老四,就连靠打家劫舍起家的王老五也眼含热泪,失去了说不的力量。然而现实摆在眼前,饥民越聚越多,粮食又已耗尽,朝庭的赈灾又遥遥无期,身为一帮之主,我心中焦急万分,吩咐小喽罗,唤两位副帮主到密室议事。
一人迈着轻盈的脚步款款而来,轻推房门,身着白衣,一尘不染——好一个清逸脱俗的俏人儿,不是我义弟李老四是谁?
瞧着这张清艳绝尘的脸,心中烦燥减半,忍不住调侃:“‘玉面观音’下凡来了,小人真是惶恐啊惶恐。”自三五帮开仓放赈以来,李老四每日忙里忙外,他人又美,面又善,性情温和,待人和气,又有耐心,所以饥民都喜欢他,这“玉面观音”的美名儿传遍整个济南城。
李老四双手捧心,睁大双眼,作出一副惊惧的模样:“啊,大王,我不是来闹事的,不要杀我……”切,他是取笑我——想当初,我们刚开始施粥时,人人对我那招开碑裂石的本事大为恐惧,不敢前来领粥,后来实在熬不住,又有李老四的劝说,才跑到几个胆子大的,一见我倒地便拜,口称“大王饶命!”,今天他又把这情景搬了过来取笑我。
“哼!这又不能怪我,还不都是王老五那厮惹的祸!”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祸”字尾音未落,就听到一个咋咋乎乎的大嗓门:“大哥叫我来可有什么事吗?”
我跟李老四相视一眼,均暗暗叹了口气——明明叫他到密事议事,他还偏偏大呼小叫,惟恐别人不知!(李老四与我说笑,也是见室内无人,才放开胆子的!)
三人到齐,李老四关上房门。
我面色一肃,全没有刚才的调笑,沉声道:“如今的情况,你们也都明白,不用我多说,两位不知可有什么法子渡过当下这个难关吗?”
他俩人对视一眼,均面有愧色,轻轻摇了摇头。
停了半晌,李老四轻声道:“大哥既然唤我们前来,想必已有高见,不如说出来,我两人也端详端详。”
嗯,我微微点头,李老四当真是冰雪聪明,对我知之甚深。
“我能有什么高见!不过嘛~馊主意倒有一个,那就是下山借粮!”
“好哇!好哇!”刚才还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的王老五顿时兴奋起来,“济南城大水未淹之初,好些个精明的商家将粮食移到高处,得以保全。前些时候饥民还曾经哄抢过呢!”
“不错!那些为钱罔顾人命的狗财,如此重灾之下,不但不肯拿出一粒米来,反而买通官府派出兵勇护粮,后来又嫌不安全,居然将粮食运进城中囤集起来。”
“啊!大哥等等,让我算一算,万盛米行、恒源米行,方记、张记……济南城中大大小小十数家米行呢,哈哈,若是将他们的米都算上,足够这数万人吃上十天半月的!”王老五兴奋得手舞足蹈。
李老四眉头微皱,轻轻摇头,似觉不妥:“这些人都是有千年修行的老狐狸,向他们借粮,岂不是与虎谋皮?”
这话一说,王老五顿时被敲了一闷棍,蔫蔫地嘀咕:“不错,这帮家伙囤集粮食还等着高价卖出呢,必不肯借的。”
“不借?”,我冷哼一声:“只怕是由不得他!”
“此话怎讲?”
“咚”我伸指在他头上弹了一下,王老五捂着脑门“哎哟”一声,冲我翻着白眼。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的弟兄多么本事么?现在正是到他们的表现的时候,为什么不用!”
“哦!”王老五恍然大悟,“不错,不借~咱就用抢的!”
一听到抢粮,王老五的兴致高涨,撸起袖子,叫道:“大哥!说吧,什么时候干!”
我脸头黑线,看着这莽夫,大摇其头。
转身过来,捉住李老四手,轻抚他手背。
又瘦了,不觉有些难过:“跟着我让你受苦了!我本来还答应要好好照顾你的……”
“我~很好啊。”
“其实这次借粮,别的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是怕拖累了你……”
李老四温柔的笑笑:“你我兄弟,说什么拖累不拖累。”
“可是从此以后,我们就不再是良民,真正是一伙匪人了,染了黑再也洗不白,说不定还会被官府通缉……”
“不要再说了!”李老四赫然将我打断,我心一惊,我还从没听他这么大声讲过话呢!他面容一整,俨然道:“大哥把我看成什么了,大哥肯为苍生计,我不知心中怎么欢喜呢!我虽然不好,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流,若为自身而不顾百姓的事情我是万万也做不出的!你若嫌我累赘,大不了我自裁了事!”
他面容肃然,神态虔诚、莹白如玉的脸上散发出神祉般的光彩。
我心中一阵暖流淌过,虽然他有些曲解我语中含意,但得到他如此鼎力支持,心中难免感激。
我三人主意拿定,翌日,将帮众召集起来,那些饥民人心惶惶,生怕我们将他们抛弃,亦纷纷前来,诺大的场地人山人海,挤成水泄不通。
我长身一越,立上高台。望着台下众弟兄,黑压压一片,我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要知做出这个决定其实并不容易——
自古官商勾结,若没有官员的默许,那个精得跟耗子似的商贾富户绝不敢在这饿鬼遍地、群情激愤的城中稳坐,你没见那些守着这些私家粮仓的守卫都身着官府的制服?
这些天来,这些拿惯刀剑的粗鲁汉子们小心翼翼地端着粥碗在饥民中来回穿梭,原本的黑壮变成现在的苍白瘦消,这些平素虽然小恶不断,却从未犯过大恶的汉子,跟着我,便从此沦为流寇,不得不过着与官府为敌、无太平可言的日子,怎不叫我痛心!叫我情何以堪?!
台下众弟兄见我立于台上,半天不言,不知有何变故,纷纷议论。
我长啸一声,将台下嘈声止住:“诸位,如今的情况大家都已经看到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废话!各位都有亲人,这些难民如你我父母姐妹一般,难道要让我眼睁睁的见他们活活饿死吗?哼!都说济南城发了大水,损毁了粮食,但城里当真连一粒米也没有吗?我想大家也都不信!那个米行的老板、掌柜大都未走,既然没粮留在这儿做什么?等死不成!那些富户凭什么穿金戴银?凭什么吃香的喝辣的?还不是盘剥我们这些穷人老百姓得来的?!平日里吃我们肉、喝我们血喂肥了他们,到了灾年眼睁睁看我们饿死,也不肯放出一粒米来!我张老三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样的勾当也还做不出来!现在,老子要进城‘借’粮,煮粥放赈,若他们肯乖乖就范倒也罢了,若是不肯,老子就是抢也抢出米来!哪位不怕死的便跟老子同去!”
台下嘈杂四起,哄哄嚷嚷,吵成一片。
我挥挥手,示意他们禁声:“我知道,有些弟兄拖家带口的,有家人需要照拂,打算赴外地投亲访友,不能同去,我也不强求,望各位珍重!只是现今银子都换了粮食,没有盘缠相送,还望各位弟兄不要怪我这帮主寒酸。”话说到此,语音呜咽“等来年,我张老三若是没死,必然再行厚赠……”
台下众人齐声高呼:“愿随帮主同往!”雷声震震,响彻四方。弟兄们固然群情激昂,无一人离开,那些饥民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年老年幼的纷纷跪在地上,以头碰地,梆梆有声,年轻稍轻的男人亦自告奋勇,一同前往。
不多时,一个数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向城中挺进——